犁開山迴到市委機關宿舍,前腳剛進門,後腳就有人跟著。有一縷香氣飄進來,彌漫了整個房子,空氣都淡淡地清香了。來人是冉小玉,高高挑挑,眉清目秀,雙眼皮,齊耳的短發,顯得幹淨利索,臉上帶有明顯的職業特征,白細的臉上,堆著長期嚴肅才可能形成的肉疙瘩。冉小玉對這屋子並不陌生,這是盧品一年前空下來的一套房子。可是,現在屋子換了主人,裏麵的擺設全變了,變得極其簡單了,她手捧一盆幽幽蘭草亭亭玉立在門口,微笑著,環顧四角,確實找不出擺花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犁開山也楞了一下,示意她放在茶幾上,自己走進臥室,脫下中長皮大衣,又開了空調。皮大衣是他來紅河之前,妻子羊萍給他親手挑選的。他想起羊萍挑選皮大衣時的溫馨,此時不勉有些形影孤單。

    冉小玉放下蘭草,坐在沙發上,十指交叉互相擠壓著,不知如何是好。

    犁開山從臥室出來,到冰櫃裏取出香蕉、蘋果,泡了一杯玖瑰花茶。冉小玉沒想到犁開山竟然給她泡了一杯這美容之物,手腳雖有點冷,但心裏熱了。身子軟軟的,在沙發上欠了欠,喝了一口,微笑起來,燈光下的微笑,有點蒼白。犁開山坐下來,麵對麵,中間隔了茶幾,隔了蘭草,隔了幽香。

    “冉縣長,有什麽事,你說說。”

    “無事就不能來看看我們的大市長嗎?”

    “我是說有點晚了。”

    “我沒預約,犁市長不見外吧。”

    “沒什麽。”

    “都說您好。”

    “你的情報怎麽這麽準?”

    “你看我情報準不準,我知道你散席了,還知道你今天喝得很痛快。是不是?”

    “我記得你好象不是分管公安工作的吧。”

    “犁市長,你一來紅河,就深入到我們邊遠山區,對我分管的幾大塊,關照有加。我得好好謝謝您呀。”

    “謝什麽,剛來,情況不熟,我還要靠你們多多關照。”

    “這是哪裏話?我們都不談關照了。你是市長,我是縣長,上下對口,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冉縣長,我先謝謝你了。今後我們要攜起手來,擰成一股繩,共創紅河大業。”

    “犁市長,您太客氣了。聽很多人講,您人品好,又有本事,還這麽謙虛,值得我們好好學習。您剛來紅河,就這麽深入基層,不講過場,不講排場,難得呀。”

    “還有人說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說我狂,是不是?”

    “那都是些小人之心,您還聽?”

    “還有人說我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是不是?小人多了,也難對付的。”

    冉小玉沒想到犁開山這麽嘴快,會甩出這麽幾句話,也沒想到下麵的一些議論,會這麽快就傳到他的耳朵裏去了,一時心裏沒了底,緊張起來。

    犁開山也意識到這幾句話,明顯有點嗆了冉小玉,想找句得體的話,緩和局促的氣氛,一時又沒有合適的,就打住了話頭。

    犁開山這才注意到蘭草,伸手摸摸,深深地吸了一口淡淡的芳香,稀釋了自己的一股酒氣。冉小玉微笑著,好像她的臉上,有取之不盡的微笑,永遠掛在臉上。冉小玉找到了新的話題,說:“這蘭草是貧賤之草,是我妹妹給我送來的。俗話說,家居有蘭,大福大貴。茶有清香,蘭有異香,蘭如玉,隨人緣,蘭草有草中鑽戒之稱,這是我送給您的一份心意。”

    犁開山傾聽著,說:“這怎麽好意思?”

    冉小玉:“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一棵草嘛。”

    犁開山很喜愛花花草草的,省城的家裏就養了幾十盆,看著這蘭草,葉片直挺挺的,在燈光下閃著墨綠的光芒,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冉小玉說:“謝謝犁市長賞臉。我閑著的時候,不愛玩牌,就伺弄這些花花草草,也算是修心養性吧。但和你們這些專家相比,羞殺人了,你們的業餘生活肯定豐富得多。”冉小玉說著,臉上掛著微笑,起身過來坐在犁開山身邊。犁開山挪挪身子,冉小玉的屁股又向犁開山歪過來。犁開山起身去為她添開水。冉小玉心裏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就提高聲音說:“犁市長,您今後要多給我講點水利方麵的科學啊。”犁開山添了開水,重新坐到冉小玉對麵的沙發上。兩人無形中,換了坐位,這太有意思了。冉小玉就拿空空洞洞的聲音,尋問了幾個水利方麵的問題,犁開山一一作了簡潔淺顯的解釋。這樣麵對麵的交流,冉小玉沐浴在全新的思維空間,有點心猿臆馬了。冉小玉想,自己隻所以能從縣婦聯的位子坐上副縣長的位子,還不是盧品懂了那點味?今天她又想故伎重演,可犁開山怎麽就是不明白她的那點意思呢。多麽好的機會,她都有那個想法了。她自己都感覺到驚奇,自己進入角色怎麽這麽快,隻要一個眼色,她的尾巴就翹了。

    犁開山講起水利方麵的事,就有點收不住,眼看時間晚了,他不得不收攏話題,順手拿起蘋果,削了起來。冉小玉要削,犁開山不讓。冉小玉接過削好的蘋果,激動得發抖。她站起來,情不自禁地又朝犁開山這邊坐過來,臉上仍然掛著她那取之不盡的微笑。這時,犁開山房間的電話鈴突然響了。這電話鈴聲的確可鄙,攪亂了冉小玉的情緒,她的心裏像長出了一根刺,不舒服起來。

    犁開山起身去接電話。對方就責怪他,不是說吃完了就迴電話的,怎麽這麽晚了也不迴個電話。犁開山說,剛迴來。平常愛開點玩笑的犁開山,因冉小玉還坐在那裏,也不好怎麽啟齒,話就說得有點生硬。妻子有點感覺了,倒開起了他的玩笑,說才去紅河幾天,是不是屋裏藏起小秘來了,話說得那麽硬梆梆的,也不怕牙痛。犁開山說,萍萍,你在說什麽,是我喝多了。犁開山都有點做賊心虛了。冉小玉見此情景,也感覺到有點影響犁開山的通話情緒,想走。犁開山伸出手掌,掌心向下,動著手指示意她莫動。幸好電話那頭,他的女兒慧慧吵開了:“我要跟爸爸講話,我要爸爸給我買生日禮物。”羊萍讓女兒聽電話,犁開山就告訴慧慧說:“過幾天,爸爸到省裏來開會,就給寶貝買生日禮物。”慧慧說:“爸爸不準騙人。”就到電話中啵的一下,親親爸爸放下了話筒。犁開山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幸福之情,臉上如同綻放了春天的花朵,鮮豔燦爛起來。     犁開山說是女兒,俏皮得很。說著女兒,犁開山覺得有股暖流席卷而來,他摟著女兒坐過山車,坐滑雪板,在綠色草地上放風箏,銀鈴般的笑聲逗得碧湖中的魚兒跳,惹得天空中的鴿子歡……冉小玉聽著女兒兩個字,那種母愛的情緒一下子也就上來了,說:“聽說您女兒還小,我的女兒都快高中畢業了。聽說您夫人好漂亮,到時引見引見啊。”犁開山說:“女兒小是事實,俏皮得很,就是可愛。夫人漂亮,那是您的過獎。”“莫謙虛嘛,都說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別人的俊。”冉小玉說著,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很晚了,又看看犁開山的眼睛,沒有任何內容,臉上掛著微笑,就告辭了。她的家就在市委機關宿舍的隔壁。

    冉小玉走後,疲乏戲弄犁開山的眼皮。不一會兒,上眼皮和下眼皮開始打架了,他想今天是喝多了,渾身躁熱。他衝了一個涼,精神就好多了。突然,一隻飛蛾不知從什麽地方撞進了他這房間,左衝右突弄得翅膀撲撲響,翅膀上的白粉扇得滿屋都是,真像一個大俠,是個不速之客。犁開山環視這寬敞的房間,覺得一個人住著,實在是浪費。但覃紅說,機關宿舍一時也騰不出小套間或單間,他隻好搬了進來。看著新刷的牆壁,剛配套的沙發,茶幾,炊具,他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除了他從省城帶下來的一些日用品以外,凡公家的東西,他都讓覃紅一一造冊登記了,並囑複印一份給他,原件交市紀委保存,便於在工作異動之時清點。     犁開山躺上床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躺在床上,他習慣地拿起枕頭邊的一本書,是川端康成的小說。他隻要一拿起川端,血液中就會流動著一種川端式的美感。他說他喜歡川端那種筆調,喜歡那種縷縷氤氳首尾的淒涼、含蓄、悲劇之美。他說他能於那種悲劇中吸取一種人生的力量。可今天,他是有點喝多了,剛剛翻開《雪國》,才看過開頭一行“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他就看不下去了,有點累了,書滑下來,壓在了他的胸前。他的眼皮架打得很厲害了,他用手揉,也勸不住。頭也大了,手腳也重了,沉沉睡去了。這一夜,他做了一個夢,幹了很多事,先是喝酒,幹!幹!幹!無數隻光怪陸離的手,像一片森林,晃蕩在他的眼前。接著,他穿過那片森林,清晰地走進了清華大學那極深的學術、文化氛圍;他走進了那高深莫測的科學殿堂;他走進了那窗明幾淨,綠草如茵,百花齊放的校園操場……漸漸地,有一位美麗活潑的姑娘,在羽毛球場上叫他,“開山,開山,我們到圖書館去。”當他牽著她的手走進那龐大豐富的清華圖書館時,他醒了。窗前灑下了一片朦朧的晨輝,滿屋散發著淡淡的蘭草清香。迴味夢境,他搖頭歎道:“幾迴迴夢裏迴清華,幾多多笑聲空牽掛。”

    犁開山披衣起床,在一片晨輝中,再一次注目那盆蘭草,心似乎被那蘭草的芬芳浸泡著,那蘭草的淡雅仿若冉小玉高佻的身影。那淡雅的身影,在他眼前,停留了一瞬間,便飄浮而過。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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