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至誠亦注視著太子離開,麵上露出一絲不忍,不過片刻之後便恢複如常,繼續道:“陛下,可要親自審問筠竹?”


    “不必了,將這兩個賤人一同杖斃,夷三族。”


    王宮女表情麻木地聽著對自己的處置,聽到夷三族時方才露出驚懼之色,張口想要求饒,但是把站在旁邊的禁衛十分老道,立即堵住了她的嘴,將她拖了出去。這一次,她恐怕才是真正的全家死絕。


    “今日便到這了,都迴吧。”處置完王宮女,周皇揉了揉眉心,聲音裏終於透出深深的疲憊。


    殿中這半日,雖說沒有亮出真刀真槍,但是不遜於任何和一個血肉橫飛的戰場。在場的諸位王公大臣看了大半日戲,心緒幾經起伏,此時聽到周皇的話,如蒙大赦,急忙都行禮告退。


    人人皆行色匆匆,景軒看似一切如常,其實腦中早已飛速推演著可能的發展,不覺便落在了後麵。待走到宣政殿門口時,景軒便看見皇甫靖在殿外等候他。驀地,他心中有一塊柔軟了下來。皇甫靖站在雨中執傘而立的身影,竟讓他忘卻了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而覺得安寧平和,即便眼前這人也是注定要與血腥相伴的。


    “走吧。”景軒說道,皇甫靖微微頷首,跟了上去。


    二人在雨中前行,皇甫靖依禮落後一步,但因為要為景軒執傘,所以距離要比平日裏近上許多,幾乎是並肩而行。大雨瓢潑中,其他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唯有傘下的這方小世界,唯有身邊的這個人,是清晰的。


    是夜,禁軍突然包圍了齊府,據說齊氏族長齊函正在府中與族老商量對策,當場便被包了圓。東西二營中的齊氏子弟也都被拿下,一切都異常順利。唯有抓捕齊茂時,得了消息的齊茂試圖帶著自己親衛負隅頑抗,卻不知道本應在邊境上養傷的舒為笑早已悄悄迴到京城,有他坐鎮東營指揮,自然不會讓齊茂翻出什麽風浪。


    第二日,正好是大朝之日,禦史台牽頭,參了齊函結黨營私、收受賄賂等十條罪狀。其他大臣也跟著響應,參奏齊氏一係的官員,一時間齊氏一係的官員紛紛落馬。在周皇的周密布置之下,齊氏連像樣的反擊都沒有,完全如同景軒之前所說的那樣,齊氏這顆大樹看似枝繁葉茂,其實早已被蛀空,周皇以雷霆之勢,便把齊家連根拔起。


    如此多的官員需要審理宣判,空出來的職位要由合適的人接替,依附齊家但尚未被牽連的要找靠山找退路,各方也要趁機擴張勢力,京中上層都忙得不可開交。齊家在軍中勢力不小,此時一倒,兵部受到的波及是六部中最嚴重的,人手極為短缺,就是一直在兵部掛職的景軒也被焦頭爛額的兵部尚書抓了壯丁,處理起實務來。


    在這一片忙亂中,之前一直備受重視的淳德公主的尾七反倒沒那麽重要了,當然祭禮還是一點都不會馬虎的。當日,周皇再次罷朝,獨自呆在寢宮中,誰都不見。景軒參加了祭禮,並將自己這些天來所抄的經文在長姐靈前焚燒,算是聊表心意,隨後又去探望了尚未病愈的駙馬吳士元。


    剛剛祭禮之時駙馬全程有人攙扶,景軒也沒多注意,此時細看便覺得駙馬消瘦了不止一圈,精神也有些萎靡。想當初駙馬與公主歸寧,夫妻恩愛,羨煞旁人。如今公主故去,還帶走了未能出世的孩兒,此刻的駙馬與當初意氣風發的樣子一比,簡直判若兩人。


    景軒雖與公主親厚,但畢竟與駙馬交情不深,寒暄一陣,又叮囑駙馬要保重身體,便再也找不到什麽話好說,便開口告辭。


    然而當景軒就要離開時,駙馬忽然開口叫住了他,輕聲問道:“吳王殿下,您覺得害死公主的幕後兇手當真是皇後嗎?”


    景軒未料到駙馬會突然發問,而且問得如此直白,他沉默了片刻終究道:“駙馬,迴去吧,英國公夫婦還在等著你迴去。”說罷也不管吳駙馬再說什麽,徑直離開。


    在吳駙馬周圍侍奉的仆從都是英國公府帶來的老人,但也未必完全可靠,對景軒來說敷衍過去方是上策,但是這兩句話算是為了公主說的,隻希望吳駙馬能看開些,別再執著於此事早日迴去,英國公府那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能治愈一切。


    不知吳駙馬是聽取了景軒的勸告還是自己想通了,至少景軒沒有再聽到他調查公主之事的消息,幾日後吳駙馬便扶靈迴越州。來時相攜而來,去時卻形單影隻,麻衣白幡。人生之無常,莫過於此。


    駙馬走後一個月,周皇對齊氏的處置與廢皇後、廢太子的詔書一同下來了。太子景轅被廢為庶人,暫時幽禁於東宮,皇後齊氏被降為齊妃,無詔不得出寢殿。齊氏族長齊函被賜自盡,齊茂等十人則判了斬決,其餘監禁流放削爵去官的更是牽連上千。唯有齊誌誠官職未變,齊氏一族除了齊誌誠這一支之外,算是徹底沒落了。


    時人重宗族,像齊誌誠這樣幫著對付自己宗族的算不上絕無,但也的確少有。其中緣故深究起來,與早逝的靖國公還有些關係。靖國公無嗣,本打算過繼齊誌誠之父繼承爵位,但是靖國公的嫡出兄長圖謀讓自己的兒子齊函肩挑兩房,便使了些手段將齊至誠的父親逐出了京城。然而,靖國公自幼與這位異母兄長不睦,寧願朝廷收迴爵位也沒有再提過繼之事,隻又將族中一位孤女接到膝下教養,也就是後來的端和皇後。


    齊函肩挑兩房之事未成,但已經與齊誌誠這一支結下了梁子,後來齊誌誠中了進士迴到京城,齊函對他也是幾番打壓,若非族中青壯一輩實在沒有幾個成器的,有怎會容他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京中權貴雖然對齊誌誠的行為議論紛紛,但也隻是私下議論,明麵上還得讚他一句“公正嚴明,大義滅親”,畢竟天地君親師,君在親前,為君效力怎麽樣都是占了大義名分的。不過齊誌誠也知道自己在風口浪尖,行事分外謹慎,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這份沉穩讓景軒都不由讚歎,不愧是後來能坐上丞相之位的人。不過讚歎歸讚歎,景軒倒是沒有拉攏的他的他算,畢竟齊誌誠現在唯一的依靠便是周皇的信任,隻能做一個純臣,是不會傾向於任何一個皇子的。


    葉氏自然是這次最大的贏家,侵吞了不少齊氏的勢力,不過周皇自然不會讓葉氏成為下一個樹大根深的豪強,因此亦是不遺餘力地提拔中立的官員。而景軒本人自然也從這一次的風波中獲益良多。


    待一切塵埃落定,已經是夏日炎炎。吳王府中的荷花也到了最盛之時,整個池麵都鋪滿了碧綠綠的荷葉,層層疊疊,微微搖曳,更有無數或粉或白的荷花點綴其間,亭亭玉立,觀之便覺心曠神怡。算一算吳王府立府已經三年,但直至今年景軒才總算能與皇甫靖好好在自己府裏麵賞荷。景軒幹脆讓莫行之在池邊再建了一個專門賞荷的亭子。莫行之果然設計得十分精致,還巧妙地用水車將池水引到亭子頂端,如同小瀑布般從四簷飛流而下,既添情趣,又增涼爽。


    亭子修好後,景軒邀景炎來自己府上玩耍,但是景炎的神色卻始終有些鬱鬱,即便是清甜的荷葉糕與蓮藕粥都無法讓他打起精神來。自淳德身亡之後,這孩子沉穩了不少,但是笑容也少了許多,倒讓人有些懷念他過去風風火火沒心沒肺的樣子。


    直到看到新修好的亭子,景炎才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很是好奇的研究了一番亭上之水是從何而來的,這讓景軒考慮從莫行之那多搜刮點小玩意來,景炎想必會高興。見景炎這麽喜歡這座亭子,景軒索性讓人把午膳也擺在這兒。


    精神調動起來後,景炎的胃口也變好了,午膳還多進了一碗。景軒不由笑道:“這樣才像是我九弟的作風,上午那樣懨懨的樣子我還擔心你病了。”


    景炎接過侍女遞上的帕子淨了淨麵,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三哥就喜歡笑我。”不過隨即那笑容又黯淡了些:“不過的確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三哥商量。”


    見景炎如此,景軒便也正了神色問道:“何事?”


    景炎還是猶豫裏一下,才道:“太……不,大哥病了,我想去探望他。”


    景轅被廢後,周皇沒下旨安排他的住處,所以他就一直被軟禁在東宮裏。周皇也沒有下明旨禁止探望,不過他的親信要麽被下獄,要麽轉投他人,即便仍忠於他的人也不會選在這個風口浪尖之時徒增煩擾。因此,太子病了許久但也無人探望。


    即便作為兄弟血親,去探望廢太子也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周皇會怎麽想,趙王又會怎麽想,都是需要考慮的。他們會覺得的這一行為是出於單純的兄弟情誼,還是懷疑探望之人是想與廢太子勾結,或者別有所圖。即便對局勢不那麽敏感的景炎,也隱隱覺得去探望景轅不是件簡單的事情,才會來找景軒商量。


    不過,若說探望廢太子隻有害而無益,倒也未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暴君難為(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夜觀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夜觀書並收藏暴君難為(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