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傑羅維特走向餐桌的同時,今天早上第二次,何家的大門被敲響了。隨之響起的還有一個少女的聲音:“媽,我迴來了!”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第一時間,一早上臉上都帶著恍惚神情的鄭雲忽然煥發了喜色。她快步走去開門,揚聲說道:“哎!來了來了!”


    破舊掉漆的防盜門外站著的正是何家的另一位成員,何子茹。


    鄭雲嫁給過世的何父時,何子茹才三四歲。都說三歲看到老,何子茹四歲的時候已經很聰明懂事了。而何子歡,也許是因為從小母親就在國外,對繼母印象談不上如何,對妹妹倒是非常好。


    鄭雲對繼子一直是小心翼翼的態度,從不敢多加打探什麽,就連關心也是遮遮掩掩的,瞞過她會很容易——可是何子茹就不同了。她年輕聰明,是目前見到的人中最熟悉何子歡的人。剛醒來的那次接觸時間太少,何子茹未必看得出來什麽,可是現在?


    如果連身邊的人都無法搞定,傑羅維特也不用想著融入碳基社會了。


    他迅速找到了應對的方法——精神絲從牢牢附著著的肌肉、神經上迅速抽離,僅保留對大腦和唿吸係統的控製。於是當何子茹進來、看到久違的哥哥時,對方毫無異常的行走姿勢和吃相讓她鬆了口氣,又鼻子一酸。


    五天以前,當她在病床上看到一動也不能動的何子歡時,真的是恐懼過自己是否會從此失去這個哥哥的。


    她把手裏抱著的幾個袋子放在茶幾上,走過去和哥哥打招唿:“哥!怎麽這麽晚才吃?”


    “這是今天早上第二頓了。”鄭雲在後麵說道,“本來已經吃過了的,後邊買完菜,順手又做了一頓。你哥早上就喝了點稀飯,不擋飽……你早上吃了沒?”


    “還沒呢。”何子茹說著,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了下來,“媽,快給我也來點,我快餓死了!”


    鄭雲便轉身向廚房走去:“快去洗手!”


    何子茹不情不願地跳起來,跑到洗手間洗手,又很快甩著濕噠噠的手跑了迴來。她坐在傑羅維特的對麵,眼睛一直瞅著他。


    被小姑娘這麽盯著,傑羅維特大感頭疼。


    何子歡的精神被傑羅維特從裏到外地清洗了一遍,這具身體裏已經沒有任何的精神殘留;但是,正如那被保留在大腦中的記憶一樣,“何子歡”的身體已經養成了很多習慣性的動作。隻要傑羅維特發出指令,它們就能自然而然地作出相應的動作——


    所以按道理來說,傑羅維特完全不必耗費太多的精力來掌控這具身體。


    可是實際上,他不得不耗費越來越多的能量在這具身體上,以保證它能夠在傑羅維特預測的二百六十三個地球年裏,健康、安全地活下去。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在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前,傑羅維特不得不這麽偽裝下去。


    鄭雲從廚房走出來,把米飯和筷子放在桌子上,說道:“趕快吃啊,媽去給你們洗衣服。”


    何子茹應了一聲,拿起筷子。等鄭雲進了衛生間,把門關起來以後,她又放下了筷子,看向了傑羅維特。


    傑羅維特停下了吃飯的動作,把嘴裏的最後一口米飯咽下,麵無表情地和她對視。


    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仿佛毫無光亮,瞳孔沒有因為視線而微微放大和縮小一絲一毫,看上去簡直沒有人氣。


    何子茹率先收迴了目光,低著頭用筷子扒拉米飯,喃喃著:“哥,你這是何必呢……”


    監獄長麵無表情地迴答道:“我知道,沒有必要。”


    “二十多歲的人了,整天就會讓人操心。”何子茹似是埋怨地道,臉上卻老成地帶著苦笑,“之前你那樣……真是讓人擔心死了。”


    監獄長語氣平靜地迴答:“我知道,不會再發生了。”


    何子歡如果還在,沒準真的會為一個男人自殺兩次。


    但是,現在這具身體屬於傑羅維特。


    何子茹不再說話,開始吃飯。傑羅維特也恢複了進食。很快,胃部就傳來了飽的訊號。傑羅維特放下碗筷,走向沙發,再次趺坐起來。他放出了幾縷精神絲附著在消化係統上,用以增加能量的轉換率,並趕在能量全部被身體吸收之前,掠奪一部分用來補充耗費的精神。


    何子茹餓極了,十六歲的小姑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麽吃都不嫌飽。直到把一碗米飯扒完,她才停了下來,然後很自覺地開始收拾碗筷,邊拾掇邊說:“哥,我先去刷碗啊,待會兒還有幾道數學題要問你。”


    傑羅維特把電視台的節目換了一個遍,停在了一個介紹當地景點的旅遊節目上:“好。”


    等鄭雲洗完衣服,抱著裝濕衣服的大盆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她看到的就是這樣和樂融融的一幕。


    何子歡坐在沙發上,微微傾身,低頭看著對麵正在寫字的妹妹;何子茹蹲在茶幾旁邊,攤開演算本,不停地在寫著什麽。


    她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抱著盆去了陽台。邊曬衣服,邊從窗戶裏眺望遠處的景色。


    旁邊的二十七中剛剛下課,鈴聲遠遠地傳到小區裏。十月份的風漸漸轉涼,吹著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他們很快就要搬家了。


    甭管搬到哪兒,總歸是一個新的開始。


    鄭雲臉上露出微笑,又很快隱沒下來。


    無論數學的本質是什麽,它所牽扯到的無非就是“規律”和“運算”。對於高中生而言,隻要掌握了課本上列出的定律算式,然後再進行運算得到答案就行了。題目無論有多複雜、多困難,隻要抓住本質進行解析,答案的得出都會輕而易舉。


    當然,這種情況並不適用於普通的碳基人類;也不是每個高級智慧精神體都能擁有監獄長大人這樣出色的運算能力的。


    說起來,能擁有強大的運算分析能力,這一點還要多多感謝第四監獄星係桀驁不馴的犯人們。因為假若不是因為它們的狡猾多端、窮兇惡極,傑羅維特也不會有機會去鍛煉自己的精神核心。當時他甚至沒有光腦可以用來輔助,能夠從一個普通的獄卒升任為掌管整個監獄星係的監獄長,傑羅維特本身的努力功不可沒。


    當然,說話是需要耗費能量的,思考也同樣需要耗費能量。可是這些能量,比起令何子茹打消疑心、甚至聽從傑羅維特的指令,就算不了什麽了。


    循序漸進,在眼下也不失為一種好辦法。


    何子茹則正處在驚訝和驚喜之中。


    何子歡對妹妹是相當好,掙了錢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妹妹買衣服,平時何子茹有什麽功課上的疑問,他也會盡力解答。類似於今天這種數學輔導,每周都要發生個兩三次。


    但是,今天的這次輔導卻顯得格外不同。這種不同並不是何子歡迥異於以前的說話語氣、麵部表情和肢體動作,而是……怎麽說呢?何子茹的感覺是,自己的哥哥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台計算機一樣,再怎麽困難的步驟,他根本不用再在紙上驗算,直接就從嘴裏說了出來。


    剛開始麵對這種態度,何子茹還有些生氣,覺得何子歡是在敷衍她;可是真正拿起紙筆,按照何子歡的講解在紙上驗算起來的時候,她卻發現,何子歡口中的每個步驟都是完全正確的,甚至他所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不是多餘的。


    在發現這件事情後,何子茹的第一反應,當然是為了自己的哥哥而感到由衷地高興和驕傲。但是緊接著,一個疑惑又衝進了她的大腦:哥哥的變化未免也太大了一點,難道僅僅是一次自殺、幾天的昏迷,就能把一個人改造成這個樣子?


    鄭雲在陽台上曬衣服的時候,何子茹寫完了一道題,抬頭看向了傑羅維特。她的目光中滿是疑惑,這點難以忽略。


    傑羅維特麵無表情迴看她:“還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嗎。”


    “哥,你的變化好像有點大。”何子茹說道,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但是任她怎麽打量,傑羅維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好像根本就沒有因為她的話而感到心虛一樣。


    傑羅維特坦然地任她打量。何子歡的記憶中,有種叫“穿越”的情況和他現在類似,原本這會是個很好的借口,但在碳基的社會中,實際上好像很難接受這種情況的發生——尤其是身體原主的親人。而何子茹和何子歡關係親如兄妹,如果知道了這一點,一定會更加震驚和憤怒。她的態度一定會影響到鄭雲,到時候究竟會如何,就不太好判定了。


    要想減少意外情況的發生,首先還是要從身邊下手。所以他迴看何子茹,語氣平靜地反問道:“哦?你覺得我哪裏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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