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當空,灑下一地銀白。

    鳴沙山下,村落中家家戶戶的窗欞閃出的昏黃燭光有如點點螢火。

    一處民宅,門口豎著的布旗在微微夜風中飄動,其上的‘酒’字微波蕩漾。

    吱吖一聲,柴扉推開,一位老者將一位中年男子送到門外。

    “叨擾老丈了,夜風多涼,您老請迴吧。”中年男子鞠躬謝道。

    “夜路難行,柴官人慢走。”老者送道。

    望著消失在夜路上柴官人的背影,老者慈眉微笑。這嗜酒的柴官人,是他的常客,有時候酒癮上來了,隔三岔五來買酒也是常事。不過每逢十五月圓,他必會上門買酒,因此不管多晚,老者都是等著做完他的生意,才吹燈歇息。

    柴官人走出半裏地,直到身後的小村落已依稀不見,方才停下腳步,將買來的兩葫蘆酒分掛在腰間,便要作法飛去。

    一股赤黃之氣從他腳下生出,眼見包裹住他的下半身。正要騰空,忽聽身後一句怒喝:“好妖孽!竟敢到鳴沙山來作祟!”

    柴官人轉頭望去,隻見一位身披袈裟,左手拄著禪杖,右手撚著念珠的年輕和尚出現身後。

    看這和尚精氣內斂,莊嚴寶相,柴官人看出他的修為不低,自己又還有約,便不與他糾纏,赤黃之氣一鼓,往夜空飛去。

    “哪裏去?”和尚見他想走,喝了一句,將禪杖杵進土中,雙手結起獨鈷印,口誦金剛薩錘心咒,喝道:“臨!”

    一股金光從手印處綻出,在半空中形成一個光罩,罩住臨空的柴官人,生生將他打落地上。

    柴官人落到地上,一個踉蹌,一張馬臉拉長,雙目圓瞪,赤黃濃眉高高揚起,怒罵道:“好賊禿!你念你的佛,我修我的仙,井水不犯河水,這般平白無故出手,是何道理。”

    “阿彌陀佛。”和尚右掌豎起,宣了句佛號:“妖孽,你既得天地靈氣,卻不在洞府潛心修煉,跑來人世間作祟,看你妖氣畢露,恐已難成正果,我佛慈悲,便度你往生極樂。”

    “呸!度你娘!”柴官人兇相畢露,馬臉上那張嘴不斷抖動,嘴角漸漸向雙耳處裂開,幾根獠牙從口中吐了出來,掛著口涎,雙臂肌肉突突跳動,瞬間便粗長不少,十指上生出寸許利爪,狠狠道:“死禿驢,待你柴爺爺度了你吧。”說罷,柴官人裹著一股赤黃之氣,以迅雷之勢向和尚撲去!

    和尚並不躲避,雙手結起內獅子印,口誦金剛薩錘降魔咒,高喝一聲:“者!”金光綻出,和尚雙手在身前畫出一個金色光盾,抵住飛撲過來的柴官人。

    仿佛遇到了強大阻力,柴官人一雙利爪生生被光盾抵住,離和尚的軀體尚有一臂之遙,尖利之爪卡卡作響,在金光中卻進不得半分。

    柴官人牙齜目裂,催動妖力,赤黃之氣大作,口中發出一聲狼嘯,利爪緩緩突破光盾,向和尚的咽喉伸去。

    一分又一寸,柴官人嘴角露出一絲詭笑,眼看就要撕破和尚的咽喉。

    忽然,和尚雙目金光一閃,手上迅速結起內縛印,誦起蓮花大士六道金剛咒,那光盾頓時金光暴漲,其上隱隱現出一個金光燦燦的卐字真言。

    柴官人臉色突變,就要撤身飛迴,不料雙手此時卻已被金光鎖住,隨著和尚念咒愈急,那卐字真言越變越大,眼見要將柴官人包裹起來。

    柴官人大駭,心知這佛家真言非同小可,若被佛力侵蝕,必然神形俱散。因此雙手雖被鎖,卻仍是拚命鼓動妖氣,心想便是短了幾十年道行也要逃出。

    當下,柴官人催動體內修煉成精時凝成的妖丹,釋放妖丹靈力,以求現出真身,以命相拚。

    不料眼前這金光耀眼的卐字真言,仿佛有著無邊大力,柴官人自毀道行從妖丹中放出的靈力仍未及用於現出真身,便已被眼前這真言吸去。

    不但如此,隨著真言越大,妖丹內的靈力如江河決堤般洶湧散失,收也收不住。

    柴官人肝膽俱裂,痛苦掙紮,目光絕望,口中陣陣嚎叫,不一會,便被金光全然裹住,哀叫戛然而止。

    夜,又靜了下來,金光散去,和尚身前,月光之下,一隻赤黃老豺死在當下,兩個酒葫蘆散落在旁。

    “阿彌陀佛!”和尚雙掌合十,宣了句佛號,便雙眼輕閉,在這寧靜的月夜,喃喃誦起了往生咒。

    …………

    鳴沙山北五百裏。

    太冠山脈延綿百裏,鬱鬱蔥蔥。

    萬山叢中,飛龍岩上,密林之下,一塊巨大而平整的巨石上,擺著不少珍饈美味,奇珍異果,三男兩女,一共五人此刻正圍坐石上。

    深山密林,月影斑駁,若不是此大山人跡罕至,俗人要看到這番場景,必會感歎這五位神仙般的人物,不過,這五人卻不是神仙。

    當中那名高大壯漢,坐在石上像座小山,四肢壯碩,身著黑皮,不但四肢體毛豐盛,就連胸口皮衣外,還露出一大撮烏黑護心毛,他,便是這幾人中的大哥,結拜後自號熊不忌,是這太冠山脈土生土長,黑風嶺上修煉成精的五百年黑熊。

    再看他身旁那位,身著一身灰袍,尖嘴尖耳,貌似雷公的瘦男子,一雙銳目閃閃發亮,眾人都是坐著,唯有他蹲在石上,他,便是這幾人中的二哥,結拜後自號刁不塵,是在這座飛龍岩上修煉成精的四百年灰雕。

    再看這位,這一位莫不是仙女?見她身著青色長裙,頭挽垂髻,曲線玲瓏,卻一臉冰霜。在這五人中長得格外出塵,她,便是這幾人中排行第四,結拜後自號阮不憐,是在幾十年前方搬來太冠山脈青竹林裏的一隻蛇精,眾人雖不知她的道行究竟多少,不過她初來乍到時,刁不塵前去找茬,被她三兩下打跑,後來他去請熊不忌等幾個兄弟上門討彩頭,卻都被修理得滿地找牙,不過,不打不相識,如今宛如一家。

    再看巨石上,此刻咧著嘴笑的那個年輕男子,猴頭猴腦,一身白衣,看著年紀輕輕卻滿頭白發,如今他笑起來就可以看見,嘴裏上麵左數第四顆牙齒缺了一個,他,便是刁不塵當年找去幫手,卻被阮不憐打掉牙齒的弟兄,排行第三,結拜後自號袁不羈,是前麵不遠處百果嶺成精的三百年白猿。

    還有身著月白衣裙的這一位少女,年紀最小的她此刻看著眼前這些美食,口水直流。她的來曆,在這太冠山脈可是大大有名,即使沒聽說過她,但她母親的名號,白靈娘娘在這妖界當中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且不說白靈娘娘的美豔不可方物,更別提她的道行高深莫測,就是她家中的諸般寶貝,隨隨便便拿出一件,也能讓眾妖豔羨不已。就看少女此刻白皙的脖頸上掛著的小白玉,在月色中隱有清氣,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吸收天地精華,便可知一二。而這位少女,在石上眾人中排名最末,結拜後自稱白不凡,是隻道行隻有百年的玉虎,卻已能幻化人形。

    這五人明顯在這石上等了有一些時候,此刻白不凡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嘟嘴哼道:“五哥怎麽這麽久還不迴來。”

    白不凡所說的五哥,就是那唯一缺席的一位,自號柴不歸的兩百年黃豺。

    要說這六兄弟姐妹平日裏修行均是以吸食天精地靈為生,不過偶爾也滿足一下口腹之欲,這每月十五飛龍岩聚餐,便是他們聯絡感情,打打牙祭的時光。

    說起打牙祭的食物,從他們各自帶來湊份子的東西便可知曉。比如,熊不忌喜歡吃肉所以帶來了猄肉,刁不塵偏好吃魚所以帶來了黃鯉,袁不羈最愛甜果所以帶來了朱果。

    但兩位空手而來的女子卻大不相同,白不凡什麽都愛吃,而阮不憐則什麽都不吃。雖說各有所愛,但是每次聚餐,大家都喜歡吃柴不歸帶來的東西,酒,酒更是柴不歸的最愛,特別是鳴沙山下玉泉水釀的酒。

    “嗨!”刁不塵鬱悶道:“早知道我去,老五雖然四條腿,但是速度還是不及我快。”

    “切!”袁不羈猴頭一挑,猴眼一乜,道:“馬後炮,那你怎麽不去。”

    “我得看著我的魚啊,這山澗黃鯉可是很難才捉到的。”刁不塵辯解道:“老三你不是總是說什麽你的祖宗一個跟鬥十萬八千裏嗎,你怎麽不去?”

    袁不羈假惺惺湊到刁不塵耳邊,用眼睛瞟了瞟白不凡,輕聲道:“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得看著我這朱紅果啊!這些朱果我采了大半個月,一粒都沒舍得吃,就留著聚餐用,你也知道白小妹嘴饞,要是我走開一會,說不定一個都不剩給我……”刁不塵聞言頻頻點頭讚同。

    白小凡自是聽在耳裏,此時俏臉漲紅,香腮鼓鼓,狠狠得瞪了他們兩個一眼,昂頭閉起雙眼,嘴巴翹得老高,嬌哼道:“我都聽到了!”

    熊不忌知道他倆故意氣白不凡,見她生氣的模樣心裏也覺好笑,又怕她小氣不敢笑出聲來,便咳了一聲,道:“好啦好啦,咱們不等了,雖說無酒不成席,大家將就些開席吧。”

    阮不憐伸手摸了摸白不凡氣鼓鼓的腮幫,冰霜俏臉露出微笑道:“小妹你還不吃?待會就被你二哥三哥吃得不剩了。”

    “啊!?”白不凡迴過神來,發現刁不塵袁不羈二人已經大吃起來,急忙搶過一串朱果塞進嘴裏,又霸住最大的一條黃鯉,口角流出鮮紅果汁,嘴裏嘟囔道:“二哥三哥,你們賴皮!”

    阮不憐微笑著看這四位兄妹風卷殘雲般,不一會就將石上的美食一掃而空。

    刁不塵袁不羈雖然饞,但還是對白不凡這個小妹妹還是照顧有加,假意爭搶之餘,好吃的倒都是讓給她,到頭來肚皮鼓得最高的,還是這貪吃少女。

    “唉,美食不配美酒,總是覺得不夠喉啊。”刁不塵打了個飽嗝,歎道。

    “是啊。”袁不羈又從石上撿到一個漏網的朱果,吹了吹灰塵,塞進口中,心滿意足的嚼起來。

    “若不是我娘不讓我喝酒,我家中卻有酒的。”聽白不凡一言,三個男人更是同聲歎氣。

    “哥哥妹妹若想喝,我這裏倒是有些新釀的竹葉青。”阮不憐淡淡道:“雖不及老五帶的酒,但喝起來也還不錯。”

    “啊?”刁不塵聞言大為不滿,埋怨道:“四妹你有好東西卻不拿出來,太不夠意思!”

    阮不憐臉色一寒,刁不塵心頭一跳,立馬不敢羅嗦。

    “嗬嗬。”熊不忌知道刁不塵害怕阮不憐,笑道:“四妹既然有好喝的,便給大家嚐嚐吧。”

    阮不憐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小布囊,輕念一咒,伸手從中取出兩個瓶來,這能納物的法囊,眾人皆都見過,卻也不覺奇怪,隻是這兩個瓶中飄出的奇特香味,倒讓眾人大為驚奇。

    “吸~”袁不羈吸了幾口氣,疑道:“這味兒不像是酒,卻又有酒的甘醇,嗯?還有股果香!?”

    “嗯,三哥鼻子果然靈敏。”阮不憐點頭道。

    “阮姐姐,這香氣裏的確有竹葉的香味。”白不凡問道:“是用竹葉做的才叫竹葉青嗎?”

    對於這貪吃的可愛少女,阮不憐格外喜歡,聞言微微一笑,搖頭道:“這竹葉青乃是姐姐采自青竹林清晨時,新生竹葉上的首次露珠,再用紫花穀中的紫莓做引,調以虎頭蜂蜂蜜,埋入東邊木象最旺的桃林當中三尺之下,發酵九十九天方釀成的。”

    對於這如此難得的竹葉青,除了隻是流口水的白不凡,其餘眾人皆大大覺其難得。

    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噢不,還要乘以二,對飲成六人,呃……一個沒有來,總共五個人。

    這五人品著竹葉青,雖不是酒,卻遠比酒香醇,而且徐徐入喉,頓覺神清氣爽,雖不是仙酒,卻也是難得的瓊漿。

    不一會兒,兩瓶已空,白不凡大唿不過癮,刁不塵袁不羈極力附和要求再來幾瓶,倒是熊不忌公道說道:“弟弟妹妹別鬧,這麽難得的東西你們當是水喝啊?”

    “嗬嗬。”阮不憐笑了笑道:“倒不是我小氣,我也是最近才釀這竹葉青,至今也隻有兩瓶釀成,剩下的時辰不夠,還埋在地下,哥哥妹妹若是喜歡,下次釀成我再多帶些。”

    刁不塵聞言,賊眼瞄了袁不羈一下,袁不羈猴頭微點,兩人心有靈犀,嘴角陰陰一笑,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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