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自然真境界,心無掛礙最自在。”

    短短十四字,道盡仙佛無上至理,說來容易,做起來難。

    清淨自然,修仙的大道,心無掛礙,成佛的正途。

    說出這句真言的,乃是一位中年道士,修長的身軀穿著一身光鮮的道袍,瘦長的馬臉下留著一縷掌餘長的胡須,紅潤的麵龐沒有絲毫清修之人的菜色,那瘦臉上高高突起的顴骨略顯紅通,在燭火中看上去,確有些仙風道骨,神仙姿態。

    “道長果然是神仙人物!”一位身著錦絲袍,矮胖圓潤的男子聞言大讚,連連吩咐侍女為道士添酒,諂媚拜托道:“今夜還請道長施展仙法,除去在我府上作祟的妖怪!”

    “舉手之勞,大可放心。”中年道士舉起酒杯,淡定點頭道。

    看著中年道士的從容,又看那矮胖男子崇拜的神色,若是燭火再亮些,便能看見,坐在道士身旁的少年道童張小米一臉的鄙夷。

    張小米月前剛滿十六,跟隨吳正經吳道長已經快三年了。

    年方一十時,張小米父母便雙雙過世,孤苦無依,老家有一位開客店的劉東家,娶妻多年卻遲遲沒有子嗣,鄉保勸他做好心,積陰德,他便收留了張小米。

    不過也活該那劉東家無子嗣,因為他的好心,不過是為了多一個免費童工罷了。平日裏對張小米唿唿喝喝,甚至打罵,張小米就如此饑一頓飽一頓的過了三年。後來劉東家又嫌養他費米,將他趕出了家門。

    在街頭流浪時張小米遇見了道士吳正經,吳道長稱與之有緣,便收他做了徒弟,適時人們慕道羨仙,道士居士遍地,張小米自從跟了吳道長,才算有了飽飯吃。

    吳正經,吳道長,孑然一身,四處漂泊,身無長物。噢,不,如果說長物,此刻張小米身後放著的那幡招牌布簾舉起來倒是挺長,別看那布簾此刻寫著“淨宅捉妖”,如果把它翻過來掛上,則寫著的是“仙人指路”,那布招牌下沿褡褳裏沉澱澱墜著的,不是小石子,卻是吳道長的最愛,銀子。

    張小米實在想不出吳正經的淡定究竟基於什麽,他的本事,少年是一清二楚。

    做“仙人指路”營生,靠的是布袋中裝著的那本《麻衣相書》,這本爛書,少年這三年閑來無事,已經看得會背,反倒是吳道長給人看相是卻是隨口胡謅全不照書,按照書中所載明明是一錢薄命無子送終的命格,但隻要此人衣著富貴,到了吳道長嘴裏就成了福大命大子孫滿堂的好命。

    至於“淨宅捉妖”,靠的則是另一本《上清符籙》,這本破書,也不知吳正經從何處得來,破舊不說,居然還是本手抄本,滿書的鬼畫符,即便說這符籙真能捉妖,按道理也該是有法力之人念咒描畫才成,但吳正經卻美其名曰教徒弟,自己從來不畫,隻讓張小米自己在黃紙上照書描畫,連畫符用的朱砂雞血之類,也是少年自己尋來的便宜貨。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吳正經抹了抹嘴上的油,打了個飽嗝道:“黃員外,淨宅捉妖本是修道之人分內事,不過貧道雲遊四方,需要盤查用度……”

    黃員外是個生意人,鎮上開的幾間米鋪都是他的,此刻聞弦音便已知雅意,忙奉上一碟白銀。

    吳正經眼前一亮,雖未過手,心中已稱出銀子該有十餘兩,略略施禮,就老實不客氣收入囊中。

    黃員外看吳正經收銀子的速度比自己還快,不免有些驚訝。吳正經一撚胡須,咳了一聲,道:“黃員外,貧道看你這府上一團祥和之氣,不似有妖穢作祟,想來定是你平日生意上多有虧心之時,損了陰德,妖由心生,貧道這裏有兩道法力無邊的靜心符,一道隨身,一道置於枕下,便可無事。”

    看著手上十兩白銀買來的兩張鬼畫符,黃員外一臉錯愕。又見吳正經拍拍屁股,吩咐少年收拾告辭,方才迴過神來,連忙拉住吳正經寬大的道袍,苦著臉道:“道長留步,我府上真是有妖怪,可不是什麽心生妖魔。”

    吳正經見這十兩銀子不是這麽好掙,歎了口氣,一臉吃虧般在懷中摸了一陣,摸出身上最後一道符紙道:“貧道一生捉妖無數,有沒有妖怪本道還看不出來嗎,唉,黃員外,相見即是有緣,喏,貧道這還有一道財神符,端是厲害,一般人我不給他,你將此符貼在賬房錢箱上,包你財源廣進。”

    “不不。”黃員外一手捏著財神符,另一手仍死死扯住吳正經,哭喪著臉哭聲道:“道長你要信我啊,我府上每到十五晚上便有妖怪作祟,不但陰風陣陣,就連這堂中的桌椅都會自己動起來,都快一年了,攪得……”正說著,屋內燭影突然抖動起來,光影交錯,黃員外臉色一白身體一僵,刺啦一響,立馬放開吳道長的道袍,驚叫一聲“來了~!”一家老小,頓時跑得不見蹤影。

    “晦氣!”吳正經看著被黃員外扯破的袖子,心疼補袖子要費的銀錢,罵了一聲,正要離去,忽然感到堂中陰風陣陣,堂中的桌椅果然哢哢作響,微微顫動起來。

    “咦?”吳正經心頭一顫,雙眼四處巡視,忽見堂中左邊屋角上方處一股黑氣正在形成,頓時額頭冒汗,心中一算,此夜正是十五,難不成真有妖怪?急忙喚道:“小米,快走!”

    吳正經拉著少年,便要遁逃出門,方才想起那寶貝招牌還落在堂中,又急急迴身去拿,才向門外奔去,那團黑氣已瞬間擋在二人麵前,一股大風,將他們吹得飛起,砸向堂中桌椅。

    吳正經背上一吃痛,口中罵了聲,想到今夜被那黃員外設個飯局擺了一道,心中更是將他全家上下都咒了一遍,手急往懷中摸了一陣,醒起最後一道符剛才給了黃員外,慌忙叫道:“小米!拿符來!”

    “什麽符!?”張小米隨著吳正經捉妖多年,都是招搖撞騙,這還是第一次真正碰上妖怪,此刻眼前這團黑風若有實質,卻又看不清是什麽東西,饒是他膽大,也嚇得差點尿褲子,一時間沒了主意。

    “媽呀!”一陣陰風卷起一張椅子,向吳正經砸了過來,吳正經急忙閃躲,堪堪避過,急急叫道:“隨便!”

    張小米從布袋中抓了一把符紙,捏成一團,扔了過去,吳正經取過一張符紙,將食指放在口中,狠心一咬,迅速在符紙上畫了幾下,口中念了一咒,暴喝道:“敕!”。

    唿的一聲,符紙打在黑氣之上,綻出幾縷青光,有如鎖鏈一般,將那團黑氣緊緊鎖住。

    那團黑氣被鎖,發出陣陣鬼哭般的聲響,拚命掙紮著擺脫青光的束縛,堂中燭火猛搖,桌椅抖動得更加厲害,吳正經用出血的手指在另一隻手掌上畫了幾下,結了個手印,淩空打出,那幾縷青光頓時收緊,那團黑氣頓時青光暴閃,隨著一聲淒厲尖嘯,堂中燭火停止了抖動,亂作一團的桌椅也靜了下來。

    張小米迴過神來,赫然發現原來那團黑風處,一隻大烏鴉此刻蹲在地上有如睡著,一張符紙貼在它身上,饒是他熟讀《上清符籙》,那符上所畫他卻不認得。

    “擦!”吳正經手指出血,身上也摔得多處疼痛,一身亮麗光鮮的道袍此刻也沾了不少飯粒菜湯,臉上還粘了一片菜葉,怒罵道:“人都死哪去了,妖怪已經被本大仙除了!”

    正在內堂屋內閉門發抖的黃員外一家人,聽吳道長大罵,又側耳聽那屋外確實沒有了動靜,方才派出黃員外做代表,顫顫的出屋一看究竟。

    待見堂中淩亂破碎的桌椅,又見地上貼著道符的烏鴉,確認妖怪被捉,黃員外一家才如釋重負,黃員外本人更是喜出望外,對吳正經大加讚美,恨不得將世間找的到的高帽都給他戴上。

    此刻的吳正經已沒有那仙人的氣韻,一身邋遢的他一臉怒色,不悅道:“行了行了,別拍馬屁了!收了你的錢替你捉了妖,你我兩清了,剛才貧道給你的三張符你且還來。”

    黃員外見他一道符紙就捉了妖,看來這符的威力的確不同凡響,難得寶符到手哪裏還肯還迴,兩人幾番商人嘴臉,一刻討價還價,終於以靜心符一道十兩財神符五十兩成交了。

    盯著蹲在地上這攪他安寧,又害他破財的大烏鴉,黃員外恨得牙癢,當時就想將它煎皮拆骨。

    吳正經拍了拍道袍上的邋遢,又甩下臉上的菜葉,斜眼道:“黃員外,你弄死它就不怕它以後陰魂不散還來纏你?”

    黃員外一怔,覺得吳正經所言頗有道理,便連忙拜托他將妖物帶走。

    “黃員外。”吳正經捉起地上的烏鴉,換上一副道貌岸然模樣道:“敬老盡孝,是為人的根本,切記之。”說罷,也不管黃員外臉上的疑惑,招唿張小米出了大堂。

    出了黃府,圓月高掛,張小米見識了適才吳正經捉妖的能耐,此刻再看月下的他,心中不免大為改觀。

    吳正經摸了摸烏鴉的頭,撕下它身上的符紙,淡淡道:“去吧。”

    烏鴉撲騰著雙翅,轉眼消失在夜空中,吳正經凝望著它消失的夜空,忽覺張小米眼神的注視,迴過頭來,摸了摸自己的瘦臉道:“小米,我臉上還有菜葉?”

    “不不”張小米搖搖手,疑道:“師父為什麽要放走那妖怪?”

    “它不是妖怪。”吳正經搖了搖頭,淡然道。

    兩人趁著夜色,走在街上,兩人已經換下道袍,收起招牌,混走在夜市之中,尋今晚落腳的客棧。

    夜市的吵雜,張小米渾然不覺,此刻還在對黃府的事若有所思。

    “噫!”忽聽吳正經訝異一聲:“好重的妖氣!”

    張小米心驚迴神,循聲望去,隻見此刻吳正經正站在一座青樓跟前,望著樓上花枝招展媚眼翻飛的姑娘,口水都流了出來。

    “師父!”吳正經在張小米心中剛剛有所改觀的形象瞬間破裂,換上一臉鄙視。

    “咳咳。”吳正經幹咳兩聲,摸了摸囊中的銀子,眯起雙眼,綻出精光,又是一副神仙模樣,吩咐道:“小米你先迴客棧,此地妖氣高漲,你道行尚淺不宜久留,明日為師自去找你。”

    說罷,便不管張小米,快步走進青樓捉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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