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些晶瑩的糖塊,葉小清心頭的情緒一時間複雜極了,她本來應該開心,卻沒由得感到一陣失落。


    她抬了抬頭,一眼便望見孟奕安的笑容,他對她一直是這般好,眼眸中從來都是一片柔和,甚至連重話都沒跟她說過,但是被這般對待於她而言卻是擺脫不掉的負擔,他對她越好,她越是難過。


    就在方才,她還在想,為什麽他會在這般寒冷的冬夜來看她,可任她怎麽想,都不會想到他居然是來給她送糖塊。


    越是想心頭越是沉重,葉小清慌忙挪開目光,掩飾一般掂了掂手中的紙包,看著糖霜紛紛落了下來,她攥緊了手,將糖塊緊緊握在掌心,低低開了口:“奕安……攖”


    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之後,她忽然有些糾結了,剩下的話怎麽都說不出來。


    見到她如此低落,孟奕安斂去了笑意,不由得有些疑惑,以為她是發燒身子難受,便抬起手替她輕揉太陽穴。


    她抬起眼眸時,就看到他關切的神色,他望著她的眼眸,就那般專注地望著,額角被溫熱的手指輕輕揉著,說不出的舒服,讓人昏昏欲睡,可是她強打起幾分精神,盡量讓自己清明些。


    “奕安……”她張了張口,心裏一橫,“我其實……償”


    其實是個山寨頭子,不叫宋君儀,而是叫葉小清,從小到大一直在華陽寨待著,山都很少下,根本不是什麽大家閨秀,更別說會讀書寫字了,從一開始到現在,她都是個冒牌貨。


    一直一直,都是個騙子。


    本來這些話葉小清已經想了很長時間,她想著以後若是有受不了的時候,就坦白,可是如今她跟孟奕白攤牌了,連何寒都不理她了,她身邊什麽人都沒了,什麽都沒有了,她應該是什麽都不怕了,但她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敢說那些話。


    一旦說了,可能連本來就不屬於她的都失去了。


    人都是很貪心的,有了這個就想要那個,已經擁有的卻無論如何都不想放開,抓在手中的越多,最後丟掉的就越多,這世間還是很公平的,不會給一個人特別多的好,也不會給特別多的壞。


    她的話說了一半就收住了,孟奕安還在靜靜等著她的下文,看著她無比糾結,他不忍心催促,隻得在一旁靜靜等候著,手依舊替她揉著太陽穴,安撫一般,輕柔至極。


    “我其實……”葉小清眼神閃爍,攥著糖塊的手不自覺用了很大的力氣,都快將糖塊攥碎,“我其實很怕苦,一點苦都吃不得,吃糖塊也沒用,你就算給我再多糖塊都沒用,我還是吃不得。”


    一股腦說出了與本心相反的話,她緊緊閉上了眼睛,咬緊了嘴唇,若是她手中有把刀,她一定會捅自己一刀,捅成馬蜂窩才罷手。


    她害怕,怕重新迴到孤身一人,怕一夜之間所有的事情都變成了幻夢,怕唯一對她好的人就此厭棄她。


    雖然她本來就該是被人厭棄的,但她不想讓那些厭棄來得太快。


    坦白之後是什麽情景她可以想象,她也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她才害怕。


    不由自主,葉小清猛地抬起手,緊緊握住了揉著她太陽穴的手,以往都是她的手比較溫熱,不知為何,她的手最近涼的要命,隻能從他身上汲取溫度。


    揉著她太陽穴的手被猛地握住,絲毫動彈不得,孟奕安低垂下眼眸,想從她眼眸中看出些什麽,但她失落之極,眼睫遮擋住明亮的眼眸,像是蒙了塵的星子,再也不複明亮。


    “我怕苦,奕安。”她低聲道,“真的怕。”


    雖然她在說一些小孩子才會說的幼稚話,但她語氣中絲毫沒有輕快,反而沉重不已,孟奕安靜靜望了她半晌,終是歎了口氣,抬起另一隻空閑的手,輕輕攬住她的肩頭,將她帶入懷中,讓她的頭靠在他肩上。


    “怕苦我就讓大夫將藥調的甜一些。”他將下巴擱在她發頂,像是安撫不懂事的小孩子,輕聲安慰著,“若是還不夠,你想吃多少糖塊,我都給你。”


    靠在他肩頭,發燒讓葉小清頭疼欲裂,她吸了一口氣,周身沒了力氣,整個人癱軟了,頭慢慢滑到他胸膛前,聽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緊緊貼著耳畔,她再也硬撐不來,緩緩閉上了眼睛。


    頭腦中昏昏沉沉,她很快便意識模糊,朦朧間,有微涼的唇輕吻了她的額頭,雖是又輕又柔,但她能感覺到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情意。


    “對……”昏沉的睡意將她吞沒,她恍恍惚惚,半夢半醒一般模糊道:“對不起……”


    記憶中是風是雨,時晴時陰,四周如夢似幻的四季如春,溫暖依舊,或是風雪落滿頭,滴水成冰,有一雙指節分明的手,無論是撫著她的麵頰,還是捏著她的下巴,或是……按在她喉間。


    那個背影時遠時近,衣袂翩飛,藏藍色不知什麽時候成了點綴她一生極為重要的顏色,福是他,禍也是他,生是他,死也是他,半生都是他。


    若是能迴去……


    但若是,始終是若是,她迴不去,也不能迴去。


    …………


    臨近一年的末尾,日夜都是料峭的寒,哈出的白氣都能凍住一般,雖說是寒冷,但街上陸陸續續熱鬧了起來,一來是丹州水害收尾,但是房屋毀了無法居住,多數人都來到了相鄰的永昌討點生計。


    每處地方都有每處地方的特色,就比如丹州的八寶飯很好吃,隻是在永昌擺了個小攤,每日來買的人都排了長隊。


    二來是臨近年關,快要過年了,大街小巷都擺了好多小攤販賣年貨,喜慶的對聯和福字仿佛是火紅的火苗,綿延了整條長街,還有穿著小棉襖的稚童,手中高高舉著象征年年有餘的魚燈,歡快地跑著穿過大街小巷。


    身後跟著兩個低眉順目的婢子,葉小清興致衝衝地穿梭在各個小攤之間,手裏捏著好幾個紙包,裏麵盡是香噴噴的吃食,身旁跟著的侍衛抱著大包小包,都是她一時興起說要置辦的年貨。


    先前因為受風寒,她在房中憋了許久不能出門,這不身子一好轉立馬按捺不住了,頭也不迴的就要出來逛街,可是孟奕安不放心,卻也沒時間陪她,隻得派了人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還未到新年,街上已經有了些新年的味道,小攤上買了許多以前沒見過的東西,葉小清一邊吃著手中的吃食,一邊挨個小攤逛著,不得不說,有錢了就是好,看到什麽喜歡的就可以買,而不是隻能靠偷來。


    得虧了孟奕安對她從來都不吝嗇,就算是克扣了俸祿,還是不缺她花的銀子。


    經過一個玉石攤子時,她不由得頓了頓步子,順手撿起一枚白玉平安扣,對著稀薄的陽光裏裏外外看了好幾遍,覺得確實是通透無暇,仿佛能透出陽光一般,這才欣喜道:“這個我要了,包起來。”


    畢竟快要過年了,她也得有所表示才對,她的小二狗子林思源在王府辛辛苦苦做了許久的工,於情於理她這個當姐姐的得送點什麽新年禮物表示一下。


    思至此,她愈發覺得有幹勁,逛街的速度都快了不少,當她瞧見黑色發帶時,習慣性想給何寒買一條,可是錢都掏出來了,才想到她們如今關係不比從前,這才悻悻將錢塞迴袖口。


    一路逛下來,禮物倒是買了不少,但她在思考給孟奕安買什麽禮物的時候,還是犯了難,在她的印象裏,他好似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興許給他買一套筆墨紙硯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她壓根就不懂那些,也不知道什麽是最好的。


    葉小清深思熟慮了一番,迴頭看了看跟著的侍衛,發現他們手裏塞滿了東西,恐怕負擔不起別的物什了,就連婢子也拿了不少,她想了想,還是先迴去把物什放下,問問孟奕安喜歡什麽,再來給他買好了。


    他待她這麽好,她也不能忘恩負義不是,新年不比平時,該到的禮數還是要到的。


    這般想下來,葉小清覺得自己十分的懂事,不由得在心中誇讚了自己一番,迴王府的路上還一時興起買了幾份八寶飯,並且差人給城北別苑送去了一份。


    她豪氣慣了,買了東西最喜歡東送西送,但是這次倒不是豪氣,因為她與孟奕白分道揚鑣之後,一直不敢去別苑,所以也沒去找過寧之婉,她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才能表達一下歉意,隻能送去一份八寶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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