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英從死神的侯見室裏做了瞬間逗留後,又迴到了塵世間,她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完成她未竟的責任。為了糊口,林小英每天不是去副食店拾點菜葉子就是去江邊碼頭揀一些臭魚爛蝦。

    夜色寧靜,天空沒有一絲兒雲彩,雖然林小英心中充滿痛苦和無奈,但這並不影響月色的皎潔。她在家中的小閣樓靠窗的椅子上已經坐了很久了,她癡癡地望著窗外,夜,如流水般地逝去,隻是她不覺得,她就這麽坐了好幾個鍾頭,想著眼前艱難的日子,不覺傷心地落下淚來~~清晨醒來,林小英給孩子們做了一鍋摻和了菜葉子的麵子飯,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地喝著那稀溜溜的麵子飯,林小英心裏很不是滋味,她也知道孩子們正在長身體的時候,需要營養,可是她真的是無能為力。吃完了早飯,林小英又來到了江邊碼頭,突然聽到了一陣激烈的槍炮聲,碼頭上的工人議論紛紛,說是造反派正在攻打造紙廠,想到造紙廠就在她家附近,林小英擔起心來,子彈可沒長眼睛,不知孩子們往沒往外跑?她趕緊往家趕。

    這一時期,造反派搞串連、武鬥,大部分學校都停課了,林小英的孩子們都呆在家裏,風風火火的呂冰最愛往熱鬧的地方鑽,呂冰聽見槍響就坐不住了,央求三哥呂強帶他們去看熱鬧,呂強根本不理她,自顧自地捧著一本書津津有味地看著,呂強性格緘默,寡言少語,非常聰明好學,他從不惹事生非,學校停課了,同學們都參加了造反派,開始時他也跟著起起哄、抄抄家,後來,不知從誰家抄來一大堆書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偷偷地拿了一些迴家,悄悄地躲在家裏看了起來,一看就是大半宿,別的什麽根本提不起他的興趣。

    呂冰一看三哥不理她,又不肯照看小妹,自己又特別想出去看熱鬧,小弟呂健也吵著要出去,呂健雖然隻有八歲,但非常淘氣,小小年紀就得了個“搗蛋王”的名號,不是今天把這個打得頭破血流,就是明天把那個打得鼻青眼腫,弄得人家三天兩頭地來找林小英告狀,林小英往往把他狠狠地痛打一頓,可他總是不記打,轉過頭來擦擦眼淚又照樣如此。呂冰終於抵不住誘惑,她背著小妹、領著呂健跑了出來,子彈就在他們頭頂“嗖嗖”地亂飛,街上的行人全都跑開了,匆匆趕迴的林小英正好撞見不知死活的呂冰他們一溜小跑地跑著去看熱鬧,她嚇壞了,趕緊把他們拽迴了家,把他們一頓痛打,直到他們告饒為止。林小英打完孩子又特別後悔和心疼,飯也沒吃,坐在閣樓的椅子上難過地落著淚。好久好久她才揩幹了淚水站了起來,她推開窗,把上身探出窗外,一股冷風撲麵吹來,吹拂著她紛亂的思緒~~

    冬季來臨了,對林小英來說,最難的事是如何打發眼前的生活。大抵人生的痛苦和煩惱,往往是由現實生活中最最實際的問題—吃飯的問題所帶來的。人活在世上,首先是生存的問題,沒有了吃還談什麽生。看著孩子們一個個大眼瞪著小眼瞅著她,她怎麽能看得下去。她不能再這樣聽之任之、坐以待斃了。想來想去,無奈之下的林小英隻得去要飯了,她偷偷地跑到郊外,挨家挨戶地乞討,上天也起了憐憫,林小英從沒空手而迴,不是要來些包米麵就是些地瓜、土豆等。隻是林小英瞞著所有的人,她是個非常要強和愛麵子的人,她怕大家知道了恥笑她,所以總是一個人偷偷地去。

    馬上要過年了,林小英又來到了郊外準備要點東西好過年,她的運氣很好要了不少東西,有發糕、饅頭、餅子、包米麵,滿滿地一大口袋。有一家正好辦喜事還給了林小英一些吃剩下的飯菜,林小英很高興,孩子們很長時間沒吃著葷腥了,這迴可夠他們吃個夠的了。

    她急三火四地往迴趕,天越來越黑了,漸漸地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黑夜讓人心悸,人非得有光不可,任何人在無光的地方都會感到恐懼和心焦。在這樣一個漆黑的冬夜,即使最勇敢的人也會感到不安,何況林小英還是一個女人,她加緊了腳步,心裏“咚咚”地跳個不停,老是覺得道路兩旁的樹木後麵隱藏著一個個黑影子,他們若隱若現,好像就在林小英眼前幾步遠的地方,顯得清晰如真,真的到了眼前,又化為烏有什麽都看不見,林小英不覺毛骨悚然,雖然寒風凜冽,她卻冒了一身的冷汗。

    她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迴到了家,把那一口袋東西扔在了地上,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呂冰趕緊給媽媽倒來了熱水,林小英一口氣“咕咚咕咚”把一杯水喝了個淨光。剛喘了口氣,看到孩子們還餓得饑腸轆轆的,趕緊吩咐呂冰把要來的飯菜熱一熱,讓孩子們吃個夠。孩子們吃著這很久都沒吃到的香噴噴的飯菜問媽媽是從哪裏弄來的,林小英強忍住心酸的淚水說:“是你姨姥姥給的。”

    勉強湊合著把年過了,林小英他們的生活越來越艱難。有一天,鄰居劉大媽對林小英說:“英子,看你們娘幾個日子過得也真夠艱難的,我閨女認識部隊一個幹部,他馬上就要轉業迴南方了,隻是他們夫婦結婚多年沒有孩子,臨走想要個孩子就說是自己生的,我看不如你把你家最小的小丫頭送給他們,一來減輕你家點負擔,二來也讓你家小丫頭跟著人家享享福,比跟著你遭罪強。”

    女兒是自己的心頭肉,她怎麽舍得送給人?可一想到她小小年紀跟著自己受苦遭罪,現在有這樣的好人家,自己還猶豫什麽?於是便答應了劉大媽讓她給聯係。

    沒想到第二天劉大媽的女兒就領著這對夫婦來了,這對夫婦一看到小呂星,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小呂星非常安靜乖巧地看著他們,他們一把就把呂星抱在懷裏,看著她清澈的眼睛,白嫩的小臉,粉紅的小嘴,兩條烏黑的小辮,真是惹人憐愛,他們抱著她就不肯撒手,林小英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別人抱在懷裏,眼裏湧出了淚花。這時,這對夫婦從兜裏掏出了五百塊錢塞到了林小英的手裏,林小英拿著這沉甸甸的一遝錢,心裏突然“格登”一下:“難道我是在賣閨女嗎?我怎麽能這麽做?我不能這麽做!”

    林小英一把把女兒從人家懷裏搶了過來,大聲地對人家說:“你們走吧,我不給了。”邊說邊把錢硬塞還給了他們,弄得這對夫婦驚愕無比,不知如何是好,隻是滿臉不高興地一個勁地看著劉大媽的女兒,劉大媽的女兒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她很不高興,一個勁地埋怨林小英::“大姐,你這麽了?不是說好了嗎?你怎麽出爾反爾?哪有這麽辦事的?”

    無論他們怎麽說,林小英抱著呂星再也不肯撒手,無奈他們隻好怏怏地走了,也許真的是天意,如果這對夫婦不給林小英五百塊錢,可能呂星一生的命運將從此改寫。一切都是天意,呂星注定了是林小英的女兒。

    婚後的呂玉和呂香現在都各自有了一個兒子,他們的日子也都過得緊緊巴巴,特別是在鄉下的呂香日子過得更是艱難,她的丈夫霍建東是家裏的老大,母親在他三歲的時候就病逝了,他的父親是個有名的牙醫,妻子死後不久就為霍建東續娶了繼母,又為霍建東生了一個弟弟、四個妹妹,繼母對他很不好,常常虐待他,可霍建東又是一個非常懂事孝順的孩子,為了不使父親為難,在父親麵前他從來不說繼母半個“不”字,不幸的是文化大革命剛一開始,他的父親就被造反派整死了,父親死後,家裏的大事小情,繼母都來找他,他非常孝順又不得不管,如此他跟呂香的日子就過得相當緊巴。暑期的時候,呂香把她才兩歲大一點的兒子霍文送到了媽媽家,讓放假在家的妹妹呂冰照看著。

    盛夏,烈火般的陽光烘烤著大地,吃完午飯,呂冰不顧炎熱領著弟弟呂健、妹妹呂星,抱著外甥小文來到了江橋上看熱鬧,已經退潮了,橋下有好多小孩兒在摸魚、洗澡,呂健一看便撒歡地跑了下去加入其中,呂冰急得心直癢癢,也想下去痛快地玩水、抓魚,可小外甥太小了,呂星您照看他嗎?她猶豫再三,看到橋下的孩子們在快樂地嬉笑瘋耍,她再也抵不住誘惑,她放下小外甥送到妹妹呂星的身邊,叮囑妹妹看好外甥,自己飛一般地跑了下去。

    呂星和小外甥趴在橋上,向橋下玩耍的孩子們看著,看到高興處,呂星不自覺地露出了她那燦爛的笑容,小外甥可不是一件東西放在那兒就不動彈了,他向橋欄杆爬去,橋欄杆怎麽能擋住像他這麽丁點的孩子?“啪”的一聲,小文從橋上摔到了橋下,呂星嚇得一聲驚唿,呂冰迴頭一看,嚇得“媽呀!”一聲叫起來,隻見小外甥摔在離自己不遠的一個小沙丘上正在“哇哇”大哭,呂冰直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得一下,她一個高竄了過去,一把抱起小外甥,左看右看,完好無損,隻是受了驚嚇在“哇哇”直哭,呂冰真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扯扯他的小腿,活動活動他的小胳膊,看看臉,又摸摸耳朵,確實一點事都沒有,呂冰趕緊喊上弟弟妹妹,抱著小外甥一溜煙地跑迴了家。

    呂冰沒敢隱瞞,怕小外甥有什麽內傷承擔不起,迴家後,趕緊如實地告訴了媽媽小英。林小英一聽,也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抱起外孫好一頓的查看,確實沒什麽大礙,隻是哭起來沒完,林小英趕緊把外孫抱到了醫院,醫生檢查說沒事,隻是受了驚嚇,吃點藥,壓壓驚過兩天就好了,林小英還是不放心,又抱著外孫找人給推拿了幾迴 ,小外孫終於不哭也不鬧了。

    等呂香來了後,林小英告訴了女兒,呂香緊張得抱過兒子仔細看了又看,確實毫發無損,心想,這真是一個奇跡!夜晚,呂香的兒子終於睡著了,呂香看看林小英日見消瘦的麵龐心疼地說:“媽,您怎麽又瘦了,我知道您太難了,一個人拉扯著弟弟妹妹們,多不容易啊,可惜我家的日子也過得挺艱難的,心有餘力不足,也幫不上媽什麽忙,媽,您不過才四十多歲,難道您就準備為我爹守一輩子嗎?我看,有合適的您再找一個吧,這麽長的人生路您怎麽能孤獨地走完它呢?”

    “唉!哪有那麽合適的,再說,我也放不下你爹!”

    “可是,媽,就是不為了您,也得為弟弟妹妹們想想啊!”

    “我能怎麽辦?拖著四個孩子誰願意挑這個擔子?”林小英跟女兒呂香嘮了半天,心情更加地沉重。

    生活對於林小英來說,真是太沉重、太苦澀了,麵對嚴酷的現實,迫於無奈的林小英隻得去找大兒子呂傑,讓他無論如何也要每月給她十五塊錢,好讓他們一家五口人的生活維持下去。此時的呂傑已經有了三個孩子,他們自己的生活也夠拮據的,但畢竟他們兩口子還都上班,都開工資,呂傑答應了媽媽的請求,雖然媳婦未免有些想法,但也無力改變他的決定。就這樣,每個月為了要這十五塊錢,林小英多多少少總要跟媳婦有些不痛快,為這,林小英心裏很是傷心難過,伸手管人要錢的滋味不是那麽好受的,雖然是自己的兒子、媳婦也不是那麽迴事。

    又到了月底了,兒子的錢遲遲沒有送來,林小英還等著這個錢去買糧,沒辦法,她隻好去要錢,剛走到他家門口,就聽見兒子和媳婦爭吵的聲音,媳婦又哭又鬧,林小英在門口聽來聽去原來是為了給她那十五塊錢的事,媳婦感到委屈,一個勁地吵吵:“這不欺負人嗎?憑什麽光讓我們每月拿十五塊錢,你大妹,二妹,二弟他們也都成家了,為什麽他們不拿,偏讓我們一家拿,都拿我沒意見。”

    “我大妹跟她婆婆住在一起,你讓她怎麽拿?二妹婆家窮得叮當響,二妹夫的父親剛去世,他還是老大,弟弟妹妹一大幫,自己家一大攤還顧不過來呢,二弟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婆不幹活在家呆著,又剛生了孩子,你叫他拿什麽給?”

    “我不管,反正讓我們自己拿就是不公平,家裏緊得什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聽著他們的爭吵,林小英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沒進去轉身迴到了家裏。正好呂明迴家來了,林小英跟他說了家裏的情況,讓他年底給家裏點錢或者是糧食,呂明聽了媽媽的話,半天沒吱聲,也沒說給或者不給,坐了一會,起身走了。

    望著呂明遠去的背影,林小英的心都涼透了,她越想越悲哀,她真的不想再麵對這無情、殘酷的世界了,她傷心極了,難過極了。

    傷感是個令人討厭的家夥,它總是與痛苦哀傷結伴而行,它像影子似的糾纏著林小英,伺機把她拖進絕望的深淵。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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