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我都站在甲板上,看著遠處的海平麵。黑色的天際,黑色的海水相接在一起,仿佛海水是從天幕上傾瀉下來一般,難舍難分。

    鼻中滿是海風裏潮濕的海藻味,船身擠開波浪前進時,發出隆隆的悶響,巨大的機械槳葉在水底‘嘎吱吱’的轉動,攪得人心煩。身後的船艙正流淌出喧鬧的狂歡聲,水手們輕快的手風琴加上一段節奏強烈的踢踏舞步,引出一陣唏噓叫好。

    泛著泡沫的海水拍打著船身,濺上我扶著船舷的手,打濕了一大片白色手套。

    “快好了嗎?我的手都酸了,慢死了!”

    一個矯嗔的抱怨聲從我左邊傳來。

    “馬上就好,尊敬的小姐。”

    一個男性悅耳的聲音吸引了我。

    順著船舷向左看去,一個纖弱棕發的女孩正依在欄邊,擺著做作嬌羞的姿勢,一手輕拈墨綠色的膨鬆裙擺,一手用羽扇半遮住臉。她的對麵,一個憂鬱的男子在支起的畫架後忙碌著,不時舉起畫筆估算一下比例。

    我移開目光,繼續迴到我已習慣的寧靜的空虛中。

    月亮從厚厚的雲層縫隙中穿梭,間或將銀色的月光灑向海麵,然而那卻像在表麵凝了一層油,溶不到水中,剝開這層油乎乎的殼,裏邊還是墨色的海水。

    一如我的命運,怎麽掙紮,都是夜。

    “您好,我可以在這裏站一會嗎?”

    那個男子走過來禮貌的問,看來他已經結束了畫稿。

    “隨意。”我淡淡地說,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動。

    “我叫肖恩·克羅,大家都叫我肖恩。”

    “你是個藝術家?”我問。

    “我?不!”他自嘲的歎口氣笑笑,“其實我是一個……一個靠賣畫為生的人,隻能叫做畫匠吧!”

    對名譽利益的追逐哪個時代都一樣,無數人標榜藝術,並在任何場合,抓住一切機會給自己加冕‘大師’的光環。而這個自貶的年輕人卻對我的恭維不為所動。

    我轉過身,口氣緩和下來:“謝謝坦誠。”

    他穿著廉價的花邊襯衫,套著一個製作粗劣的刺鏽浮花馬甲,半長的金色卷發時而被海風掠起,遮擋住純藍的眼眸。

    “貝路伊?”

    “您說什麽?”

    “唔,沒什麽!”我低下頭,暗暗罵自己是個徹底的傻瓜,無數歲月逝去,那個憂鬱如風一般的男子到底去了哪裏?是獲得了重生的救贖,還是永遠灰飛煙滅。

    我真的一無所知!

    肖恩吞吞吐吐的開口:“我,可以為你畫張像嗎?”

    “我不需要肖像畫。”

    “哦,別誤會,我不是在拉生意,我隻是喜歡你的眼神,它很特別,想畫下來。放心是免費的,不,應該是我付給你錢。”

    他忙不迭的解釋著。

    “是嗎?這樣的理由太過蒼白。”我朝他的畫架走過去,拿起一疊畫稿翻看。

    “你喜歡大海?”他的草稿中勾勒的形形色色的海洋,或是平靜恬然的,或是驟風怒吼的,然而全都色彩飽滿、色調明朗。

    “海洋是我們的家。”他伸開手指仿佛去抓潮濕的空氣。

    “喂——,那邊的,畫畫的,你能過來一下嗎?”一個婦人從圓形的艙窗中揮手,白淨的臉擺滿了驕橫。

    “對不起,失陪一下。”他皺皺眉,像要壓住那種羞辱的語氣帶來的怒氣似地,頓了頓,搓搓手轉身走進船艙。

    他的畫是富有創造性的,他改變了大海和天空的標準分配比例,在筆觸上嚐試著打破常規。那些雲層的色彩變化,那些在大海上騰起的霧氣,還有那些隻有在太陽下才能看清的倒映、波紋、反光,蘊含著生動的力量。

    他用靜止的畫作準確捕捉到了,大自然瞬息萬變的細節和詩意。

    抽出一張尚未著色的炭筆草圖在畫架草圖,我端起了調色盤,當用畫筆蘸滿那種溫暖的金黃色時,我的手有點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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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艙中的觥籌交錯,此時也漸漸平複,像潮水般退去、散了。

    許久,他皺著眉從裏邊走出。

    “抱歉,讓你久等,她讓我為她畫像。”他憂慮的看著我,想繼續說什麽卻又閉上了嘴巴。

    “還有呢?”我盯著他的唇。

    “這個,她……她讓我明晚去她房間畫。”他有點難為情。

    “噢?或許是你的機會呢。”我笑了笑,垂下眼瞼接著塗抹那張畫。

    藝術是寂寞的純潔奉獻,但也是踩在財富的闊背之上的,無論是創造還是收藏,都需要仰金錢的鼻息。

    他聳聳肩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說的對,反正她看似很有錢,管他呢!”

    他將兩隻胳膊搭在船舷上,看著打起小旋渦向後流動的海水。

    對那些貧窮的藝術朝聖者來說,依附一個有錢的上流社會的女人,是踏往藝術的捷徑。一無所有的人隻能出賣身體,但也可以因此賺取到資助和被引薦。

    很屈辱嗎?但這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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