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山鎮早市自由,靠近主幹道,就能聞聽各種吆喝聲,市井坊市獨有的氣息。肉包子嘞,豆花羹,富甲湯,駱山金魚絲……


    不僅如此,自慧帝繼位以來,小鎮更是蒙受眷顧。最耀眼則是一條敕令,從今往後本朝即便是與他國交戰,或是征伐,駱山鎮照可免去宵禁所限,也就是說取消宵禁。這份恩賜庇護,在冼凰朝那可是獨一份。


    根據祖籍記載,小鎮曾出過三甲進士及第,蟬聯三試。後又出一太子太傅,也就是當今皇上的老師。再加上多年來肩負著為朝廷給養禦馬戰馬的這份殊榮,另其還是通往某地的必經之地,扼要關口。這樣看來,有此特例也就不為過了,法理之外,情理之中,大大彰顯了當朝皇帝的氣度與智慧。


    福祿巷。


    巷尾與主幹道相接,早市街上的嘈雜聲不絕於耳,但是相對來說就要小了許多,畢竟非直麵豎耳。


    古九淵照往常一樣,經過這條巷子,除了因某事耽擱步子加快少許之外,整體步伐重心依然穩定,短促有力。


    眼神平靜,環顧巷尾。


    茶寮裏喝茶吃肉的和尚,領著孩子坐在同一張長凳上擺攤的憨厚男人。皆與往常無異。


    和尚見到熟悉的小施主,不由歡喜。放下剛撕咬放在嘴邊的雞腿,雙手互擦,右手被匆匆抹了下油膩的厚嘴唇,眼神清靜,寶相莊嚴,雙手合十作揖道:“觀自在菩薩,古小施主,又見麵了。”


    少年作揖迴禮。


    巷道攤前,看上去五六歲的小男孩,單手持書,腦袋左搖右晃,一板一眼的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古九淵望過去,小男孩察覺到少年的目光,放下書本,炯炯有神的狹長雙眼彎作月牙狀,微微發黑的臉上輕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一旁坐著的胡髯輕薄的憨厚男人,望著少年,不自然的撓了撓頭,更加黝黑的臉上報以癡笑,同樣露出一口白的發亮的大白牙。


    少年微笑迴應。


    和尚,讀書孩童,憨厚男人,是小鎮之中極少對少年報以友善姿態少數幾人中的三人。


    少年心中有杆秤,還能量長量短。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巷尾。茶寮裏和尚抱起整隻雞,動作粗暴的啃咬。攤子邊,小男孩舉著書本“常有欲,以觀其徼”,憨厚的男人對著攤子上陳舊雜亂的老物件麵無表情。


    老和尚住在衙門後廢棄的破廟裏,不化緣,不作法,隻吃肉。


    小鎮裏長居的百姓經常會看到一個蓬頭垢麵,滿身汙垢的乞丐在破廟前乞討,不吃葷隻要素。


    吃肉和尚,吃素乞丐,不化緣的和尚,向和尚乞討的乞丐……


    縣衙裏。


    一向以清廉樸素為民的縣令大人,今日破天荒的安排廚娘殺雞宰鵝。要知道以前,這些美味的動物都是養著生蛋的。老婆子掃院,車夫清塵擦梁,更是前所未見。


    下人們聽說,衙門今天要來位大人物,縣令大人的恩師,還是當朝什麽大員。此行來到駱山鎮,是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不過何為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他(她)們不懂。


    城外。


    子母河案邊,楊柳依依,碧波蕩漾,一條順著河向蜿蜒泥土氣息濃鬱的羊腸小徑,披上綠妝風中漫舞的大草原,一望無際。


    河麵上,一團柳葉衝散開來,正隨波逐流。


    少年端坐岸邊,左手拿著一本不久前從福祿巷尾攤子上淘到的破舊缺頁的殘本拳譜《天鬥》逐字細細翻看思量,右手拿著一團柳葉,依樣畫葫蘆的比劃著。


    照書上所言,拳罡所重即為鬥,當出拳達百鬥,一拳即可打死成年公牛。拳至億鬥,出拳便會引動天地之靈力加持己身,導致虛空塌陷,拳出虛空碎。後麵又言,拳意之精髓,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對此,古九淵一笑而過,強身健體才是他的目的,至於書上所言真假他不去想,也不想去想。眼前鍛體的效果是他能明顯感覺到的,體魄明顯改善,不再是走出三裏地,就會氣喘籲籲的歇上三歇。


    最初時少年拿著拳譜也會希翼著《天鬥》是孤本絕世功法,可轉念一想,若是如此,又焉能落在自己手中,讓他撿漏,世間臥虎藏龍之輩何其多,小鎮之內就有,難道就沒有慧眼識真之人,實不應該也不可能才對。


    少年將拳譜放在一旁,站起身,擺出一個兩腳橫跨“山河”,左手抱拳,右手握拳上揚的起手勢。接著,左步向前一橫,右手拋出手中的楊柳團,一拳推出,那團楊柳又落在了子母河的水麵,飄向下遊。


    古九淵一拳一拳出擊,不再對著柳團,而是虛空,忘我忘時忘累忘喘。


    此時,少年的右拳之上環繞一絲微不可察嬴弱無比的白色流光,古九淵奮力出拳,對此全然不知。不過,要真讓他見到,鐵定會在心中嘚瑟一句“果然如我所想,還說不是騙人的”。


    拳譜有明言,練此拳法,無論男女老幼,按之法門運氣出拳,達數日,便可引動罡力,拳罡覆白霞舉力。可他以練拳數十日,再看這一絲白光,對比白霞二字,是要鬧哪樣,還敢說自己不是盜版贗品。


    天賦二字少年沒聽過。


    時至正午,少年收拳。走向子母河邊掬水洗了把臉,對於人盡皆知更上遊有孩童時常對著小河呲尿,絲毫不以為意。


    接著轉身上岸去拿小徑旁的藍色小包裹,裏麵有他今天中午的吃食,幹餅,醃菜。


    馬兒自顧埋頭吃草,大快朵頤之後便開始在草原上歡愉的馳騁奔跑,大多三三兩兩,老馬領著小馬,將其護在中間,怕跌倒,卻要讓它奔跑。一如人世間的父母,愛在心頭超越種族界限。


    少年坐在草地上啃著幹餅,有一大一小兩匹白馬圍著少年奔跑。那頭母馬望著少年,慈祥憐愛溫柔,輕輕撲扇眨動的漂亮眼睛,分明掛在眼角一滴飽含感激的淚水,小馬兒跑的飛快,一聲嘶鳴,兩隻前足馬蹄上揚……


    他救了它(小馬兒),未讓母子分離。


    子母河下遊。


    岸邊的小道上有一輛馬車,緩速上行。


    趕車的是一位穿著錦衣,身材高大的俊俏少年,馬車裏坐著一位穿著樸素卻講究的白髯老人。


    少年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揮鞭,一臉憤懣地重複半個時辰前剛說過的話:“老爺,就說讓你走官道,非不聽,你瞅瞅,這出京前四隻飽滿壯碩,肚子滾圓,鬃毛支棱,跑起來風馳電掣,雄赳赳氣昂昂的一匹駿馬,現在硬是變成了一頭皮包骨四肢無力灰溜溜的“瘦毛驢”,你說你於心何忍啊……”


    馬車裏,老人隨手抓起一旁從京城老字號買來的吃食,丟出窗外。


    少年一招“燕兒翩翩飛”,縱身躍下馬車,一口銜在嘴裏,吞而入腹,輕飄飄飛迴車架,車身沒有絲毫因為那高大少年重量壓下的幅度,依然四平八穩的緩緩前行,整個過程一息完成。


    少年頓時笑逐顏開,猛甩馬鞭,大喝道:“老爺,坐穩了,要加速了。”


    從頭至尾,馬車裏的老人都在看著那本從京城帶來的孤本《朝仕風流豔傳》,不漏一字,目不斜視。


    馬車上行。


    老人漬漬稱讚道:“這文筆,那小蠻腰真叫一個爽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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