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的事,村裏已做了規劃,我們正在想辦法。等收完了糧我們就會組織開工,好吧。你帶個頭,先把糧交了。”鄒開說道。

    “那好吧。”

    劉興仁把台帳拿出來,江大奎放下肩上的稱,大家七手八腳幫著老憨仔扛糧袋。鄒開坐在一邊看著他們。這時老任輕輕地拉了一下鄒開的衣袖,示意他到屋外。兩人來到屋外牆角邊的僻靜處。老任這才放低聲音對鄒開說:“鄒鎮長,在江家村,大奎這一房人最多,皮條戶也最多。隻要發揮他的作用,工作就好做些。老憨仔這一片就是大奎房的。”

    “哦——”

    “還有一個情況,我要向你反映一下。”

    “什麽情況?”

    “就是修路的事。在開黨員會之前,他們幾個村幹部先開了會,是在晚上。那晚我有事先走了,小尹在。據說大奎和青仔的堂弟差點動手打架,具體情況小尹最清楚。”

    “為什麽要打架?”

    “聽說是因為石壁承包的事。你不是到路上看了嗎?因為路要從高溪村出,在快到高溪村的烏江岸邊,有一段比較長的石壁要爆破,估計要上萬元。大奎的意思是說要在全村公開招標,青仔想把工程交給他的堂弟綠古。兩人在會上爭論得很激烈。綠古知道後,就衝進會場,揚言要放倒大奎。大概情況就是這樣。當然我不是說青仔這個人不行。他這個人工作能力很強,有魄力,但年輕氣盛,當幹部的時間不長,去年才當選村主任的,有些頭緒還搞不清楚。據村民反映,自他當了村主任後,他爹以前欠村裏的三提五統款都不用交了,數字存根也沒有了。”

    “是這樣啊……。”

    “嗯,這個你要注意。”

    “我知道了。我們先進去吧,這個事以後我會慢慢查清楚。”

    從老憨仔家出來,小尹說:“現在村民對修路的反映很強烈。”

    “是啊。隻要修好了路,大家都會交。”江大奎接口道。

    “看來,不修路是不行啦?”鄒開長籲一口氣。

    “可不可以分兩個人去組織修路,鄒鎮長?”老任趁勢提議道。

    “這事明天再說吧。從目前的情況看,確實是有必要邊修路邊收糧。這樣吧,我到下嶺村看看,老任大奎你們就在這裏接著收,好嗎?”

    “好,好。”

    “好。”

    鄒開離開江嶺村,邊走邊思考下一步工作,一路欣賞山村風景,唿吸著清新的鄉土氣息,剛才還壓抑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下來,精神為之一振。到了下嶺村,鄒開正看見江發高正和一個村民在屋外說著什麽。鄒開走上前去。江發高馬上介紹道:

    “陋仔,這是包我們村的鄒鎮長。”

    陋仔笑著向鄒開點頭,澀澀地叫聲:“鄒鎮長……”

    “嗯,你家的糧交了沒有?”鄒開笑著問。

    “正在交呢”。

    “那好,青仔他們呢?”鄒開轉向發高。

    “在裏邊。”

    鄒開進屋,兩人仍在外麵嘀咕。鄒開隱隱覺得有點問題。約摸過了十來分鍾,兩人才進屋。發高拿過台帳,提筆。鄒開起身走到江發高身邊,江發高一見鄒開過來,就停筆不寫。

    “稱456。5斤。”江發高對江青仔說,聲音有些發顫,臉微紅。江青仔聽到後拿起稱就稱。

    “他不是572。8斤的任務嗎?”鄒開指著台帳問江發高。江青仔、小尹一聽停了下來,看著兩人。

    “陋仔說他去年多交了,今年要扣下。”江發高低著頭輕輕說。

    “去年歸去年,今年的要按任務數交,減免不能隨意放開的。”鄒開口氣生硬。

    氣氛立即凝固,沉默幾分鍾後,江發高說“稱572。8斤。”

    為了緩和氣氛,小尹笑道,“陋仔,你看你麵子多大,人家鄒鎮長親自來你家收糧。”

    陋仔苦苦地笑了一下。

    從陋仔家出來,大家都不說話。鄒開心知,江發高要給人家的人情,被自己掐斷了。

    “青仔,又就來收糧了”還沒進門,屋內的人就大聲問。

    “你易佬就是聲音大,國家公糧你還想不交嗎?”

    “交當然要交,不過你們政府也要幫我們老百姓找事做。”

    “養蠶養不養?”

    “那東西我怕,一條一條嚇死人。”

    “嗬,養蠶你不養,那種煙你種不?”

    “你別說,那煙也是人種的。死了爹娘也不過是守三天三夜。種煙呢,一年十二月有十一個月吊死在煙上。”

    “那你去搶銀行多好。”

    “放屁!”

    大夥一齊哄笑。

    “別開玩笑了,快交糧。”發高生硬地說。

    “拿什麽交?我自己吃的口糧都不夠。”

    “除了今年的外,你還欠還有一百多塊錢呢。”發高指著台帳對易佬說。

    “那也沒辦法。”

    “易佬,像你這樣年年拖著不交是不行的。要是人家都像你這樣,那還得了。”小尹厲聲說道。

    “不得了也沒辦法。青仔他知道,我家的田都是高腳田,天一幹就放不到水。像今年幹得這麽厲害,雙季稻都沒栽,到現在我還是在吃去年的餘糧。你叫我怎麽辦?”

    “易佬,這樣就別說了,困難誰家沒有?人家細腳身上長了兩個瘤子,又結了紮,沒有勞動力,還有兩個小孩上學,家庭負擔比你重多了。他家的田緊挨著你的,人家細腳都交清了,你還有什麽話呢?”江青仔反駁道。

    “你們政府給他補助,他吃政府救濟,我哪有?”

    “什麽救濟,一年到頭最多也就是五十塊錢,一袋米。”

    “有總比沒有好。”

    “那五貴他娘,走路不方便,柱拐棍五貴他爹得了一場大病,花了一大筆錢。現在也還是半死不活的。五貴自己的生活也困難。就是這樣,人家五貴他娘也把自己的口糧拿出來交了公糧。這都是我和鄒鎮長一起收的。”

    “是啊。易佬,你想辦法交點,好嗎?”鄒開說。

    “反正我沒有,”易佬吐出這句話後,就再也不吭聲,坐在椅子上發呆。

    見這種情況,江青仔輕拉鄒開衣袖,示意鄒開到外麵說話。小尹也出跟了出來。

    “鄒鎮長,易佬家確是困難,但公糧還是交得出來。隻是他不想交,每年都是這樣。上、下嶺村數他最難辦。去年我們給他下一份行政處理決定書,是鎮裏統一安排的。本來鎮裏打算組織力量強製執行,後來怕出事,加上班子換屆就沒搞。”江青仔低聲說。

    “是。既然他不打算交,我們逼他也沒用。扒又不好扒,是不是再下一份行政處理決定書,萬一鎮裏真的要製執行,我們就不會被動。”小尹接口道。

    “那就這麽辦吧。”鄒開點頭同意。

    三人進屋,鄒開要江發高開具行政處理書。江發高寫好後給易佬,“易佬,你拿著。既然你不交,就拿著這張紙。”

    “什麽?”易佬起初一愣,看完後說,“哦,是這個,我去年也拿了一張。”

    “簽個名吧。”

    “簽就簽。”易佬想都沒想就在送達具名處簽了名。

    從易佬家出來,鄒開頗為不悅,以致午飯時一點味口也沒有。他知道,或許還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易佬在等著他呢。飯後鄒開三人就從下嶺村直接走另一條路迴鎮裏。跨過上嶺村的小木橋,在烏江的另一邊徇江而下,看夕輝在江麵撒滿的點點金光。在兩岸的古樟林中,烏江是一條金帶,靜溢而充滿誘惑,高雅而充滿靈動,古典而充滿壯美。

    多美的林,多美的水,多美的山河!身融在其中,心馳於九宵,疲勞和不快忽而消逝無蹤。時間一天天過去,江邊村收上來的糧食在江發高新房裏越堆越高,上下嶺村收上來的糧也不少。鄒開跟村幹部合計了一下,兩邊加起來總共有三萬多斤,於是請了兩輛貨車把江邊村的糧食拉到鎮糧站上交。上、下嶺村由於不能通車,於是請了十個當地村民用手推獨輪車一車一車推到鎮糧站去交。每人每天的工錢30元,花了三天時間才運完。按慣例,主要包村幹部應到鎮糧站那邊把關和協調。但鄒開經驗不足,自己和小任、大奎、青仔分兩組在裝袋上車這個源頭把守,糧站那邊派出老任和江發高負責,開出的收據全部在會計江發高手中攢著。以致肖旁華打電話來向鄒開江嶺村總共交了多少糧時,鄒開答不上來。

    “交糧時,你要在糧站那邊守。你是主要包村幹部,這個最關鍵的一點你都不把住,做其它的事有什麽用?”

    “我已經叫老任和發高在那邊。”

    “這兩個人你也放心?都精明得像神仙一樣。他們倆個聞到錢的味道就像餓狗嗅到屎,到時看你怎麽收場?你怎麽連這個都不懂啊?連錢都管不住,你做什麽鬼事啊?”肖旁華在電話中氣得不行,快吐血。

    “那我馬上去糧站。”

    “現在去,晚了,收據早開出來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肖旁華說完就掛了電話。

    肖旁華的批評讓鄒開很不好受。自己在村裏辛辛苦苦地幹事,並沒有做錯什麽,難不成有誰敢私吞糧款不成?小尹見鄒開滿臉的不悅,就把鄒開拉到離眾人較遠的一個小房間,關上房門,問,“鄒鎮長,是不是領導打電話來問收糧的事啊?”

    “對。肖鎮長說我不應該在村裏,應該在糧站守,糧站的收據不能讓老任和發高他們拿。狠狠地批了我一頓。”

    “肖鎮長說得對。你是應該在糧站拿收據。”

    “但是我覺得這裏更重要,好不容易收上來的糧,要是少了怎麽辦?”

    “糧少了還可以再收,錢少了可就難辦了。”

    “糧不就是錢嗎?”

    “當然,隻有你拿到了糧站的收據,才能保證收了賣糧的錢一分不少地上交給鎮裏。”

    “你的意思是說,賣糧款不一定會全部上交鎮裏,難道他們倆敢私吞糧款?”

    “那倒不敢私吞。你是剛來,對鄉鎮的情況不太熟悉。這樣跟你說吧。不管是鎮幹部,還是村幹部,鎮裏都拖欠了工資沒發,多的達一兩萬。我也有幾千塊工資沒有拿到。”

    “你是說,老任他們可能拿糧款抵工資?”

    “別人我不敢說,但是他們倆,我很了解。老任是個見錢眼開的人,發高以前就做過這樣的事。”

    “鎮裏沒有處分嗎?”

    “怎麽處分?幹部拿工資天經地義。你說這幾年在鄉鎮工作過的幹部誰沒這樣幹過?還有更過份的呢。有兩個班子成員,換屆之前知道自己要離開巴坪,就單獨找到計劃外生育對象,本來要征收六千元的對象,隻拿了人家一千塊錢,也沒開收據,總共每人拿七八千走了,到別的鄉鎮去了,算是抵工資。後來人家找到鎮裏要上戶口,鎮裏才知道這迴事,於是就對人家說處罰沒到位,不能上。老百姓就鬧,沒辦法隻得辦了。”

    “這樣的事就沒人管?”

    “誰管?誰沒這樣幹過?包括他肖旁華鎮長。以後你見多了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按你的說法,如果老任和發高兩人要私吞糧款,我們就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真的。你明天問他們把收據拿過來,拿到多少算多少。他們也不敢拿太多,到時候也會對你說,你象征性地警告幾句就算了。”

    鄒開沉思了一下,點點頭,看來隻有這麽辦了。第二天早上,鄒開剛剛吃完早飯,老任就找到鄒開,把幾張收據交給鄒開,說,“鄒鎮長,這是糧站開的收據,總共一萬二千元,到時候憑這些收據到鎮財政所結賬。”

    “發高那裏還有嗎?”鄒開問。

    “那我不清楚。反正我接到的包括發高給我的全在這。”

    “那好,今天我們就不去江嶺了。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休息一下。”

    “好的。不過我們還差八九千元的缺口,估計年前很難收到。是不是你帶大奎、青仔他們去縣裏跑一趟。看看能不能跑到一點項目款來抵任務?”

    “縣裏肯定要去,但現在事情還比較多,過幾天再說。”

    “那我先走了。”

    “嗯。”

    老任剛走不久,江青仔帶著劉興仁來到鄒開的宿舍。鄒開招唿兩人進屋,笑著問,“你們倆今天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

    “有幾件事想向領導匯報一下?前幾天忙著收糧,不好說。”江青仔一臉嚴肅。

    “好啊,你們說。”

    “糧是基本上收完了,最多還收得到兩千塊錢左右,缺口還是比較大,可能到時我們幾天人每個人要貼一千多塊錢,才能完成任務。但是如果我們能到縣裏跑到一些錢,那就好辦了。再說,過年的時候,你領導也該幫我們幾個村幹部想辦法,弄點錢過日子。”劉興仁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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