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讓我們共同祈禱。上帝與我們同在。

    平安夜,夜平安。

    平安夜,心永安。

    平安夜,我的平安夜。

    平安夜,我的浪漫的平安夜。

    平安夜,我的多情多福的平安夜。

    平安夜,我的幸福幸運寵幸的平安夜。

    平安夜,我的溫情溫馨溫暖的平安夜。

    “心輝”酒店二樓雅座,全體落座。窗外,聖誕樹在熱情地盛開。大家眼中蒙著一層柔柔的薄霧。溫情點亮了大家的心窗,在心裏燃燒。

    上線舉起酒杯,上帝與我們同在。我的朋友們,我祝你們平安。讓我們一起祈禱!

    一種震顫心靈的感動,一種千裏會知音的感動,一種劫後餘生的感動,一種強電衝擊的感動,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安寧地,安寧地,安寧地;熱烈地,熱烈地,熱烈地;猛然間,猛然間,猛然間從心的最底處湧上心頭。

    全場哽咽。

    祝福融在酒中,祈禱融在酒中,愛恨融在酒中,關懷融在酒中。一切盡在不言中。朋友們,讓我們拚死一醉,同銷萬古愁!觥籌交錯。鄒開突然有一種深深的孤獨感。他覺得他過去錯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錯過了許多美好的人和物。人生苦短,譬如朝露。

    每個人的感覺都和鄒開一樣,一樣的孤獨,一樣的感慨。

    “阿秀,阿——秀,”有一個叫阿武的男人舉著滿滿的一杯酒,對著裴秀,“我敬你一杯,一——杯。”

    阿武,發型像林誌穎,長像也不比他差。這麽好的男孩子,裴秀沒理由拒絕,溫情脈脈地一笑,舉杯,一口幹。

    鄒開知道阿武來自安微那邊,很有女人緣。說良心話,所有被愛情遺忘的男人都刻骨地嫉妒這種奶油小生。有實力的就免不了要跟他競爭,最後丟盔棄甲;沒實力的就免不了要說他的壞話,最後仍於事無補。裴秀放下杯子。

    “阿秀,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跟你在一起闖江湖真是一種幸福。你以後會記得我嗎?”阿武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裴秀,意圖明顯。

    不等裴秀答話,席上站起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大家都叫他彪哥。此時,彪哥兩眼通紅,手裏拿著一杯滿滿的酒,也對著裴秀說“阿秀,彪哥敬你一懷。”

    裴秀一飲而盡。

    彪哥一抹嘴,說,“阿秀,你要小心點,現在好男人不多。不要輕信別人花言巧語,以免上當,知道嗎?”

    平時彪哥對大家都很關照,對裴秀越加厚愛一份。

    “謝謝彪哥,我知道。”裴秀輕輕地道。大家開始聞到火藥的味道了,但依然故我。

    鄒開劉昆他們此時正在向另外兩個小姐獻段勤,沒功夫管他們。當阿武與彪哥大打出手的時候,他們已經四腳八叉地睡在長途臥鋪車上流口水說夢話。

    後來上線告訴他們彪哥吃了大虧,原因是他對此類突出事件沒有實踐經驗。

    上線說他預先安排好大家在充滿溫情的平安夜踏上遠行的旅途,讓這個平安夜成為大家一生中最特殊最有意義的一個夜晚。當最後一隻腳離開地麵踏上長途臥鋪車時,我轉身向燈光輝煌的廈門揮了揮手,揮了揮手。別了,廈門;別了,廈門平安夜!上線動情地說。

    我也應該揮揮手的。鄒開心想。他知道上線揮手的意思是告別自己過去的那段曆史,走向新生。

    “我們這是去哪裏?”鄒開問。

    “長沙。參加萬人聖誕遊園會。”上線充滿向往。

    “萬人聖誕遊園會?”鄒開吃了一驚。

    “是的,據說是有一百個分會場。”

    “太壯觀,太有創意了。”鄒開真的佩服組織者大膽的設想。不過,曾在政府機關工作過的他,憑他強烈的政治敏悅性和政治鑒別力,他又覺得這樣做頗為不妥,“長沙政府同意我們這樣做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負責把你們帶過去,其後的一切活動到長沙自有人為我們安排。”

    第二天上午到了長沙。下車後鄒開現隊伍中沒有了阿武和彪哥,大概是留在廈門處理“心輝”事件善後事宜。打壞桌椅總是要賠的,違反社會治安秩序總是違法的。

    18個,18個羅漢。鄒開數了數人頭。大家餓極,背皮貼肚皮,就在湘江大橋頭找了一個最便宜的快餐店,狼吞虎咽般吃完飯。

    “上線,咱們去桔子洲頭玩玩,好嗎?”鄒開提議。

    “哇,好啊!”沒等上線迴答,幾個女生大叫著跳了起來。大家精力充沛。上線隻得同意,其實他也想去。

    這十八個年輕人是一個思想前衛、觀察深刻、反應敏銳、自由灑脫的特殊群體,但處於貧困邊緣上。為了省錢,他們一致決定走路去桔子洲。站在湘江大橋上看,桔子洲就在不遠處。

    此時已是中午,豔陽高照。

    長沙沒有深圳、廈門那麽繁華。湘江大橋上也沒有筍崗立交橋、廈門大橋上那麽雄偉的滾滾車流,橋上的行人卻比它們多。站在橋上往下看,經常能看到有三五對情侶在湘江岸邊的草地上靜靜地相擁,還有幾對在疊羅漢。這情景讓人心動。湘江靜靜地奔流,萬古不息。

    桔子洲上村,中村,下村,一路走來,路很長。裴秀的行李不知什麽時候轉到劉昆肩上。鄒開一瘸一拐的姿態與整個隊伍非常不協調,沒人注意他,大家都很累。

    桔子洲歸來,他們便在“楓丹白露夜總會”對麵的小旅館落腳。洗澡,洗衣,晾衣,躺下,打開電視,節目很精彩,但大家已在熱烈而興奮地說自己名字刻在哪族哪根小毛竹上,下次再來時如何如何找到它,談湘妃的傳說,談毛澤東的詩詞等等,之後大家很想去對麵的夜總會坐坐,但速囊中羞澀。“門票最低價80元/張。”一個女聲細細地補充。鄒開不禁由衷地佩服女性的細膩,不經意地朝裴秀那邊看去,令他大吃一驚:劉昆緊挨著她坐在床沿。大家都擠在一起,或躺或座。

    鄒開隱隱地感到,一個愛情故事即將上演。他知道劉昆這個人,看上了,套上了,粘上了,就沒人能把他甩掉了。裴秀也不例外。

    “下午去教堂。”有人提議。語音剛落,房間當即爆起一陣叫好聲,有男同胞從床上跳了起來。午飯過後,大家坐車一起到長沙大學,走在一條長長的石板路上,路麵光滑如洗,古樸,幽深。長沙是個古城,這是古路。大家便有了一種穿越時空隧道的感覺。接近教堂的時候,隻見路已被人群堵死,再抬向前方望去。my,god!兩三公裏長的人群,密密麻麻的人頭,擠得水泄不通。上線帶著大家幾次試圖衝殺進去,都無功而返,有幾個女同胞被擠得放聲尖叫,隻得打道迴府。

    長沙的夜景很秀美。五彩的霓虹燈裝點著平實的建築,悠閑的人們在彩色的世界裏遊走,像夢一般,像詩一般。阿波羅遊園會並沒有想像中那麽壯觀。開頭是幾個經理現身說法,類似於政府會議上介紹經驗的典型發言。之後公司領導祝大家聖誕快樂,宣布遊園會開始。遊園節日很多:假麵舞會,露天舞會,猜字迷,投飛鏢,釣魚等等,但場地有限,人太多,乍眼一看,人頭攢動。

    大家分頭行動。劉昆拉著裴秀丟下鄒開樂顛顛地玩去了。重色輕友,鄒開暗暗罵他。由於行動不方便,他隻有認認真真地坐在那猜字謎了。

    第二天,大家興高采烈地談論著遊園會的盛況。鄒開被冷落在一邊,沒人管他。接下來的幾天,鄒開與上線參加了幾次經驗交流會,會場經常爆滿。鄒開靜下心認認真真地看了幾本諸如《世界上最好的推銷員》、《思考致富》之類的書籍。而劉昆裴秀則早出晚歸。

    “你知道他們這幾天到哪嗎?”上線悄悄地問鄒開,他覺得鄒開可靠。

    “我聽劉昆說過嶽麓山、烈土公園、馬王堆漢墓陳列館之類的地方,他曾要我一起去,我腳不方便就沒去。”鄒開不經意說道。而上線深知他倆關係已非同一般了。

    有一種人天生對愛情麻木。像鄒開,他似乎不知道在風花雪月中情人親吻是多麽的美妙,不知道兩情依依相擁是多麽的美妙,不知道戀人間的心電感應是多麽的美妙。他對人說,大家互相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拉倒。愛情就這麽簡單。所以大家猜想他的人生必然枯燥無味。

    此時年關已近,大家陸陸續續散去。絕大部分迴自己老家去尋求新的發展。萬人大會後,大家信心倍增。

    鄒開在深圳辛辛苦苦賺來的工資,還有傷殘補助費基本上都快用光了。沒錢帶迴家,鄒開無顏見安崇父老,於是決定不迴家過年。劉昆身上隻剩迴常德老家的路費。他決定迴常德,並熱情邀請鄒開一同前往。盛情難卻,鄒開隻得答應。可他還是暗地裏撥通了一個電話,電話裏傳來一個熟悉而熱情的聲音。鄒開狂喜。又一次戰略大轉移開始了,他暗暗地對自己說。

    凜冽的寒風中,鄒開一瘸一拐地走上火車。隔著車窗玻璃,向站台上的劉昆裴秀揮揮手:別人,我的朋友。大家的心冰冷。火車啟動,裴秀再也抑製不住,趴在劉昆的肩頭痛哭起來。

    離別的鍾聲把鄒開的心敲成碎片!窗外是枯敗的隆冬景象。鄒開的思想沒有冬眠。他感覺自己就像在地圖上不斷移動的微小的符號,每次移動都留下一條紅紅的線,那是他的血,他的生命,他的生命之血。在多次痛苦的遷移中,他深深地領悟到一個打工仔巨大的生存壓力和無奈的人生命運。深圳不深刻,廈門不熱門,長沙不長久。這是他用青春和鮮血換來的個人體驗。

    在浙江金華站下車時,天上飄起白絨絨的雪花。鄒開顧不上欣賞美麗的城市雪景,匆匆忙忙地趕往長途汽車站,擠上開往台州市的臥鋪車。候車的人們雖然旅途困頓,下雪卻讓他們興奮不已:2000年,我在金華看城市飛雪。這將成為許多人迴憶錄中的亮點。

    台州市,路橋區,澤國鎮,大溪鎮,麻車嶼村。這一路行程,讓鄒開飽受風雪之苦。在淩晨六點的麻車嶼集貿市場入口處,老鍾瑟瑟地站著,朝著路邊張望,全身裹得嚴嚴實實,隻剩一張臉凍得通紅通紅,一張嘴哈著白汽,一隻手提著一隻塑料袋,裏麵裝著菜。她身後是兩排賣肉的,屠夫們正舉著李逵板斧造型般的大刀猛力地砍著砧上的肉,豬肉在寒風中顫抖著,哆唆著。有肉屑濺在老鍾的背上,她沒有覺察,笑吟吟、笑吟吟地迎上前來,搶過鄒開手中的小手提箱。

    “鄒開,冷吧!走,我就住在前麵不遠的地方。”

    刹那間一股暖流流遍全身,鄒開異常地激動,煩躁的心終於安定下來。鄒開肩上還有一隻李寧牌旅行包,那是在深圳買的。而現在老鍾提的,是他們一起在安崇縣一個叫“樂樂”的超市裏買的。在陌生的地方,每個人都在尋找熟悉的東西。

    “老鍾,就你一個人在這過年嗎?”鄒開輕輕拍下老鍾背上的肉屑問。

    “那要看怎樣理解。就我的小家庭來說,當然隻有我一個人在這;就我們安崇大家庭來說,肯定不止我一個人。現在不是有你嗎?當然還有其他人,我以後會介紹給你認識的。”

    “那以後全靠你關照啦!”鄒開嘻皮笑臉,吃軟飯的樣子。

    “什麽話!像你這樣的人才以後肯定會有大出息的。我的眼光一向不會看錯人的,信不?”老鍾笑著看鄒開。

    鄒開不置可否。

    “你的腳怎麽啦?扭傷啦?”老鍾發現鄒開走路一拐一拐的,便出聲詢問。

    “說來話長。”

    “那就到我房間再說吧!”

    老鍾就住在馬路邊二層樓的老式房子裏,離市場200米左右,每月租金100元,麵積有九十多平方米。對她一個人來說,這太空蕩了。一樓做飯放東西,二樓住宿。兩張床,中間隔著七八米的距離,並用一張布簾隔開。一張桌子,桌子上一台老式彩電,旁邊一張木製衣櫃。很簡單、很典型的浙江打工者之家。

    兩人抖落身上的雪花。老鍾拍了拍鄒開的頭發,把上麵的雪掃掉。之後兩人沿著木製樓梯上樓,老鍾打開電視,是台州電視台。她經常關注台州。

    老鍾旋小音量,鄒開便開始講述自己的悲慘遭遇。

    “巴坪鎮機構改革後,我便決定到外麵去闖一闖,都快三十的人,還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怎麽樣。農村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社會閱曆都比我多,侃起來便是天南海北。我就想自己挺可憐的,堂堂一個大男子漢,窩在大山溝裏,有什麽意思。上次在安崇‘城北小站’一別,我便孤身來到了深圳……”

    老鍾泡了兩杯熱茶。每人一杯握在手裏捂著。

    講者用心,聽者耐心。兩顆心在離故鄉千裏之外的地方緊緊地相連相惜,緊緊地相依相靠。

    老鍾真名叫鍾霞,原先是安崇縣一家打印店裏的打字員。鄒開在去巴坪鎮以前,他在縣林業局搞辦公室,經常到鍾霞那打印材料。時間一久,倆人便熟稔起來,無話不談,甚至男女之間隱秘的事也是他們的話題之一。他們之間,是那種超越性別界限的友情。關於他們,也曾有過風言風語,但他們絲毫不以為意。後來,鍾霞結了婚並隨丈夫到了浙江打工。直至鄒開輪崗時倆人才在“樂樂”超市偶然相遇。那時的鍾霞已是久經沙場的打工老將了。那次在“城北小站”她答應鄒開,以後來浙江找她就是了,足見其底蘊之厚。而鄒開也真的被命運之神驅趕到了她這裏。

    之後的日子,鍾霞每天陪著鄒開散步,大溪看雪景,橫崗看廟,台州看城市風景。在鍾霞的眼裏,瘸的或不瘸的鄒開對她來說都一樣,都是她的好朋友。但她沒有帶鄒開去找其他的安崇老鄉。其中原因,隻有她自己清楚。

    “啊!政府禁止搞傳銷了!”鄒開打開電視,聽到正在播放的新聞,驚訝至極。

    “早該禁了。傳銷不是什麽好東西。”鍾霞說道,便轉身下樓開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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