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雪上加霜


    保定府。


    燕軍在城內駐紮,自從燕軍進城後,城門便一直緊閉,隨行出征的百餘門洪武大炮全部被架上了城頭,各種守城用的巨石,桐油,硝石,火藥等軍械也在城牆馬道上擺得滿滿當當,從北平大營運來的糧草絡繹不絕的進了城內的官倉,一切與守城有關的東西物件全都準備齊全。


    燕軍中的將領如張玉,丘福等人一看這架勢,自然明白了朱棣的意思。


    王爺這是打算死守保定了。


    按地理位置來說,保定府緊鄰北平,是北平南麵的最後一道屏障,此城若失,隻能退守北平,那可真是被人打到老窩了,北平若被朝廷大軍圍困,基本算是大勢已去。


    接連幾場大戰,除了白溝河之戰因為老天爺幫忙,讓燕軍多少占了點小便宜,其餘的幾場皆被朝廷打得灰頭土臉,濟南城攻了十幾天沒攻下來,真定府一戰數萬燕軍將士戰死,燕軍也因真定一戰徹底失去了戰場的主動權,朱棣麾下的將士們都很清楚,現在的情勢不容樂觀。


    曆史從來都是由勝利者書寫,造反這種事是在賭博,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已經被朱棣蠻橫的押在了賭桌上,贏了,造反篡位的醜惡麵將被後世的史官美化,這是真正的“奉天靖難”,是王爺反抗昏庸朝廷的正義之戰,輸了,造反就是造反,十萬燕軍將士在史書裏的身份必然是亂臣賊子,被後世唾罵幾百上千年,當然,這些已經不關他們的事,如果輸了這場戰爭,等待他們的,必是朝廷無情的屠刀,自古奪嫡爭位,失敗者幾個有好下場的?


    戰場上從來都是靠雙方的實力說話,容不得半點取巧,古來征戰雖然不乏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但那些無一不是深謀遠慮,天時地利人和占盡的前提下才取得的勝利,那些戰例不可複製,逆天這種事隻能算是曆史長河中偶爾一閃而逝的奇跡,不是任何戰爭都能發生奇跡的,絕大多數時候,戰爭靠的是雙方的實力,誰的拳頭硬誰就能贏,人多一定能欺負人少,這是真理,就像太陽每天從東邊升起一樣,顛覆不破的真理。


    現在的情勢,朝廷的人多,朝廷的拳頭硬。


    燕軍中每個人都清楚,如今的情勢怕是有些不妙了,濟南一戰被蕭凡的無賴招式逼退之後,燕軍憋著的一口長氣仿佛被針戳破了似的,一泄千裏,不可挽救,一路高歌猛進的好運氣仿佛也用光了,濟南敗退之後燕軍一敗再敗,終於被人逼得退到了家門口。


    朝廷大軍眼看就要壓上來了,這一戰還會敗嗎?


    所有人的目光盯向了大營中間最顯眼的帥帳,眼神中透著慌亂和恐懼。


    帥帳內。


    朱棣呆呆的注視著帳內書案上一盞昏黃的孤燈,久久無言。


    空氣中仿佛縈繞著一股末日的氣息。


    錯了,這場戰爭一開始就錯了。


    這是朱棣得出來的結論。太倉促了,成大事者謀定而後動,而他並沒有做到這一點,他太急了,膨脹的野心能讓一個人變得強大,也能讓一個人變得衝動,久經風浪的朱棣很清楚,成大事就像燉湯,用文火慢慢熬製才能燉出最鮮的味道,火大了,燉的時間少了,這鍋湯必然是一鍋失敗的湯。


    造反也是一樣,平日裏積蓄力量,等待時機,一旦時機成熟,則動如九天神龍,對敵人施以雷霆一擊,時機不對,火候不到,都必然導致慘痛的失敗,湯燉壞了可以重新再燉,造反失敗了難道還能重新再反一次嗎?


    當然,朱棣有他不得不反的理由,朝廷慢慢向他亮出了獠牙,蕭凡更是針對他而推行了軍製變法,這一切舉動令朱棣坐不住了,不反隻能等死,反了也許還有坐上龍椅的希望,隻可惜,他太小看了朝廷的軍隊,也小看了蕭凡的帥才。


    蕭凡,似乎是老天特意派來壓製他的克星。


    如今自己一敗再敗,已被逼退到了保定府,下麵的路該怎麽走?


    昏黃的燈光搖曳不定,朱棣長長歎了口氣,神情落寞沮喪。


    數年交手才知蕭凡這人的可怕,如果能迴到當年,朱棣發誓一定不會得罪這個年輕人,更不會幾次三番派人刺殺他,現在的失敗其實是在為他當年種種輕率的決定買單。


    帥帳的簾子掀開,道衍和尚腳步匆匆的走進來。


    “王爺,有件事情不太妙……”素來淡定的道衍此時臉上竟然出現少有的驚慌之色。


    朱棣心一沉,能讓道衍出現這副神情,必然是個很嚴重的壞消息,這段日子以來,壞消息實在太多了。


    “出了什麽事?”朱棣沉聲問道。


    時已入秋,道衍的臉上竟然微微冒汗,他擦了一把臉,顫聲道:“王爺,剛才不少將領向貧僧稟報,營內眾多將士最近變得懶散,操練的時候虛弱無力,時常見軍士們犯困打瞌睡,一副睡不醒的樣子,整日裏嗬欠連天……”


    朱棣心頭一鬆,長舒一口氣,不以為意道:“就這事?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軍最近幾次失利,想必將士們軍心士氣有些低落,操練之時必然懈怠,打不起精神很正常,來日本王領他們打兩場勝仗,士氣自然如長虹貫日,先生多慮了。”


    道衍一臉凝重的搖頭:“王爺,事有蹊蹺,沒那麽簡單,這種情況是最近兩天才出現的,而且不是少部分,我燕軍大營所有軍士基本都是這樣,貧僧初時也以為是士氣原因,後來叫了幾個人試了一下,這才發現事情不妙……”


    “你是怎麽試的?”


    “貧僧從諸多將軍麾下挑了幾十名力大之士,這些都是百戰精兵,平日裏能拉得開六石強弓,以力大而為全軍稱道,貧僧今日叫他們再拉弓,他們竟連四石之弓都拉不開了,三石的弓拉起來也很費力,還有王爺的一隊貼身重刀手,他們平日擔負王爺的安危,王爺若遇險時負責殿後阻敵任務,平日裏一柄五十多斤的陌長刀舞得虎虎生風,今日貧僧讓他們操練,他們用了吃奶的勁兒卻也隻舞得非常勉強,有幾個還不小心被大刀砸破了頭……”


    朱棣剛剛輕鬆的表情漸漸消失,虯髯大臉浮上驚恐之色。


    “先生的意思是說……我燕軍將士的力氣變小了?”


    道衍搖頭道:“不僅如此,貧僧到各營仔細察看了一番,發現眾將士的精神很不濟,原本生龍活虎的將士們這兩日就像一個個得了癆病似的,萎靡無神,毫無生氣……”


    朱棣魁梧的身軀不自覺顫抖了一下,臉上驚恐之色愈盛,他終於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可有讓營內的隨軍郎中瞧過?”


    “郎中瞧過了,不敢下結論,不過郎中們都肯定,將士們這個樣子絕不正常,而且也不是因士氣引起的,瞧這症狀,竟似中了邪祟……”


    朱棣顫抖著聲音尖笑,聽起來像哭似的:“十萬將士全都中了邪祟?這是什麽狗屁論斷!難道本王招來了天庭的瘟神嗎?本王有這麽大的麵子?”


    “貧僧也不太讚同這些郎中的說法,想了又想,這事跟邪祟無關,倒是有點像中了毒……”


    朱棣倒吸一口涼氣:“中毒?什麽意思?難道又是蕭凡手下那批來無影去無蹤的雜碎潛進我大營投毒了?”


    “這不可能,我軍各營糧草都是分散到各將領手中,那些鬼魅一般的人或許可以投一處兩處,絕不可能把毒投遍整個大營!十萬將士每日吃的糧草堆積如山,我大營駐紮之地連綿數十裏方圓,蕭凡手下那幾十個人縱然潛入進來,偌大的營盤他們不可能全部投遍。”


    “那是怎麽迴事?”


    道衍沉默了一會兒,漸漸垂下眼瞼,語氣堅定道:“整個大營的將士都出現了這種情況,這說明問題出在根子上!”


    朱棣大驚:“你是說……北平糧倉?”


    道衍扯動嘴角,冷洌一笑,道:“也許是北平糧倉,也許是半路押運糧草到保定的人,也許……是賣糧草給王爺的人!”


    朱棣臉上布滿了寒氣:“賣糧草的人?先生是說那個大豐糧行的掌櫃,……王貴?”


    “除了這個,王爺有更好的解釋嗎?”道衍麵孔冷峻。


    朱棣坐在書案後的身軀微微搖晃,帳內的燈光照映著他那張鐵青而布滿殺機的臉,昏黃的燈光下格外猙獰可怖。


    “不管是不是王貴,寧殺錯,不放過!馬上叫人飛馬赴北平,把王貴拿下,送到保定府來,本王要親自審他!”


    道衍微微點頭應是。


    “還有,營內的糧食封存起來,不準再吃,叫督糧官馬上出營,到保定周邊城鎮,向當地糧商購糧,此事秘不可宣,萬萬不可讓軍中任何人知道,否則必生大亂!先生切記!”


    “貧僧省得,王爺,將士們若果真中了毒……”道衍變得有些遲疑。


    朱棣慘然一笑:“真若中了毒,我們還跟蕭凡打什麽?還有什麽實力跟他鬥?本王血本無歸,命休矣!”


    “事情還沒弄清楚,王爺不可自棄,一切還是待拿下王貴,仔細審問後再做道理。”


    朱棣悲愴長歎,默然不語。


    他現在打從心底裏感到顫栗,燕軍是他爭霸奪位的本錢,如果真是被人投了毒,那等於是有人不知不覺把他的本錢掏幹了,他無法想象,一支拿不動刀槍,騎不上戰馬的軍隊如何跟別人浴血廝殺,那種光景,恐怕隻有被人屠殺的份了吧?


    如果這個指使投毒的人是他的老對手蕭凡……


    朱棣突然狠狠打了個冷戰,身軀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若真是蕭凡指使,這個年輕人未免太可怕了,與這樣的人為敵,自己會得到什麽下場?


    將士中毒的事實,對目前戰局不利的燕軍無疑是雪上加霜,前途愈發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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