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準時的升起，雖然一些陰，形狀看得並不真切，有些昏黃，但是城市的蘇醒每一天都是必然，像是被定了鬧鍾的時間一般準確，或許也有些人拿著生物鍾來和這個作比較。
一天一出戲，平凡的也好，激烈的也罷，或許還會有些難得一見的轟轟烈烈，熱火烹油，這一切與城市本身似乎並無關礙。邊暮站在天橋上，雖然是早晨，人們儼然已經是忙碌了，一切都像是一部機器在運轉，從前的時候機器很新卻很老式，慢吞吞的運行倒也頗為怡然自得，後來西方起了工業革命，按照所謂的曆史潮流一路流向了東方，機器變得新了並且不斷的被改進，而隨之加快的還有跟著機器一同過活的人，邊暮想起了《摩登時代》裏麵的卓別林，六角形的規矩改變的不僅僅是鋼材的形狀，連人的生活似乎也隨著有了些如出一轍的味道。
一陣風吹過來，伴著身邊來往的人踩著鋼板的微微震動，邊暮低著頭看著鞋踩著的一個又一個圓形的凸起，一眼望過去，一排排的延伸拓展，不知怎麽的，竟覺得有些像一條生產線。秋深的早晨有一些涼意，邊暮的灰色圍巾被吹開，她抬手重新的圍好，隨即慢慢的轉身繼續走。
“噢，對不起！”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跑過來不小心撞到了邊暮的左肩膀，那個人邊道歉卻並未停下腳步。邊暮搖搖頭笑了笑，並未介意。隨即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下了天橋重新混入了人群。
****
夏翎起身拉開了窗簾，陽光並不明媚，她望著目光所及的城市，一絲秋涼的意味融進了心裏。窗子上淡淡的映出了她的臉，她突然有些想念故鄉小鎮，想念那股子早點攤炸酥餅的味道，想念叫賣聲伴著三輪車軋著石板路走過的聲音……每年的這個時候，爺爺都不在家裏，去拜訪他的陳年舊友，夏翎從未見過這位老友，問過一兩次，爺爺隻說老友行動不便，其他的並未提及，隻是每年迴來的時候爺爺都會麵容傷感，問及原因，他也隻是說：“人老了，見一次麵就會少一次，想來我也沒有多少年月可以再去看望，心裏難免不舍，每一次的相聚都當做是最後一次，每一次的分別也隻當做是最後一麵，傷感也是情理之中吧。”以前的夏翎性子大咧咧，並不曾體會這種細瑣微妙的情感，如今想來竟覺得有些沉痛。
十八歲，承載了無數人的讚美，感歎，留戀，當然還有遺憾，夏翎不是沒有過幻想，隻是身處其中難免不知珍惜，荒廢的比紀念的多得多，如果那天不是在白家老宅做講解，如果那天蕭憶拒絕了售票大媽的提議，如果蕭憶從未來過鎮子，或者自己安心的在外地讀書，也許她的十八歲多半會毫無障礙般的度過去，間或一點插曲也不會像現在這麽激蕩的扣著她的心弦，也許在以後的迴憶中她會幻想自己的十八歲有一場甜蜜的戀愛，遇見一個王子，沒有的經曆便會在幻夢裏越發的枝繁葉茂，而且會有笑又含淚，當然還會伴著浪漫和惆悵，夏翎以為就會這樣度過這個人生的轉折點，從此告別未成年的標簽。可惜現實比幻想更有戲劇性，因為現實往往沒有底線。成長的痛苦就是會這麽深刻，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白色的紗布下麵一道傷痕，像是一個標記，在潔白上沾一些血汙和疼痛，夏翎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紀念。
她知道在客廳那頭的臥室裏，蕭憶應該也是醒著過了一夜。白色的夜晚，黑色的早晨，如果這樣子畫一幅畫，大多隻能被歸為荒誕作品。她轉身，打開門走出了臥室，早餐打算在樓下的永和豆漿買點豆漿油條或者加上一屜小籠包子——他和她都未必吃得下，可是還是要買，生命中的一些事，大抵都會有這樣的無奈。
“啪”，蕭憶聽見了關門的聲音，他仰麵的躺著，這樣的姿勢這樣的心情，甚至這樣的安靜都這麽似曾相識，他知道那還是他和孟凡迴到這座城市後的情形。那真的算得上一次命運之旅，從踏上小鎮開始或者在他離開四月天使咖啡館的時候，也許還要從認識邊暮的時候算起，命運車輪就已然開始了旋轉。
今天上午十點整，廖彥所籌備的攝影展覽就要開始了，蕭憶看了眼牆上的時鍾，現在是早上七點鍾，佘芳那天打了電話，說是大家白天有各自要忙的事，主要的聚會是在晚上，地點還是會展中心。“那應該算是個慶功宴。”蕭憶想著又開始看著天花板的一片白，“邊暮一定會去，佘芳也會，沒準兒一早就會去，孟凡也一定會，至於夏翎就算不帶著她，她也會自己去。”蕭憶計算著，卻覺得自己的去或者不去完全不受自己的控製，一切似乎都是恰好而為之，不多不少的剛剛好，現在被推著，全由不得自己。蕭憶煩亂的揉了揉頭發，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可以把所有的記憶都揉走，這樣的話還能留下個幹淨又透明的自己。
****
蕭憶猜想的很對，第一個趕來給廖彥捧場打氣的就是佘芳。
“喂，廖彥麽？是我啊。你猜猜我在哪裏？”“我猜你就在會展中心的門口。”佘芳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麽知道？”“嗬嗬，你迴頭看看。”佘芳迴過頭來，卻看見廖彥提這些早點正拿著手機朝她走過來。
“今天算是領教了什麽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佘芳合上手機笑著說道。
廖彥看著佘芳手裏也提著早點便問道：“看來你也買了早點。”佘芳說道：“嗯，不過忙著展覽的人多，這些不會浪費。”兩個人便說著話一同進了會展中心的大樓。
電梯裏的時候，佘芳發現廖彥的神情稍微有些落寞，便問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嗯。”廖彥點點頭，“最近是有些累。哦——邊暮他們是不是晚上的時候才會過來。”佘芳說道：“是吧，邊暮今天可能要下午五點多才會過來，可以參加晚上的聚會。”廖彥微笑著點點頭，電梯門打開，兩個人走了出去。
****
“李姐來了。”小麗說道。李姐隻是點點頭，眉頭卻是緊縮，朝著邊暮這邊的櫃台走了來。
“邊暮，先把手頭的交給小麗做，我有事情對你說。”邊暮遲疑了一下，便對著小麗抱歉的笑了笑，隨即跟著李姐坐著電梯直接上了頂層。
商場還未到營業的時間，頂層除了做清潔打掃的，隻有幾個門麵已經在準備開門了。
“李姐，你有什麽事麽？”李姐轉過身，問道：“月底的出遊，上麵批準了你的名字，通知我還沒有告訴別人，不過你應該想想，你來這裏工作的時間並不長，業績上也是一般，小麗他們都做了兩三年的也未必能有這樣的機會。”邊暮打斷了李姐的話，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我對於出遊並沒有什麽興趣，這個名額完全可以給別人。”李姐稍微沉默了下，打量著邊暮說道：“你倒是不爭。”“沒什麽好爭的，我自己的能力能做哪些事我自己心裏都很清楚，什麽做得來，什麽做不來，至於銷售額我也隻能說盡力。我來的時間不長，但我隻想安靜的做這份工作，沒有別的想法和打算。”李姐笑著看著邊暮說道：“那這是你自己放棄的。”邊暮聽了點點頭。
“沒什麽事情了，你先下去吧。”邊暮微笑著便轉身離開李姐。
“哼，說什麽不在乎？不過是你不想在這裏幹的長久些罷了？”李姐望著邊暮的背影輕輕的笑了笑。
站在電梯裏，邊暮心裏默默，這些天似乎就沒有什麽好心情，還會無中生有的多了很多事，相幹的不相幹的收拾了滿滿一籃子的憂鬱。“叮”電梯在四樓的時候停下來，門一打開竟然進來的是馮經理，邊暮一時隻覺得自己的運氣敗到了極點，馮經理望著她，她也隻好點頭打了聲招唿。
“你——是拒絕了出遊的機會是吧？”馮經理眼睛看著前麵，聲音隨意的問道。
邊暮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是問這個，一時微怔。馮經理笑著說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當然，我也希望我的猜想是錯誤的。”他轉過頭看著邊暮說道：“你也不會留在這裏很久，是麽？”“我——我現在也不知道。”馮經理笑著便不再說什麽。電梯門終於再次打開，邊暮道了別便先走了出來。
工作，機會，兩樣沒有一個容易碰的上。邊暮現在的生活沒什麽味道，像是被曬幹了，所有的心情都皺到了一起，找不到一個出口，也尋不出一個理由阿q一下。每個月的工資加上提成扣除了生活費用，邊暮也差不多屬於月光族，還好住在佘芳的房子裏，房租很便宜。時間可以消磨掉很多，做著內衣導購的這段日子，慢慢的生活走成了一條熟悉的線，這條線和她曾經的夢想相去甚遠，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多少有些不值得，難道那麽多年的書就這麽白白的浪費掉了麽？可是現實往往是那個讓你低下頭顱的屋簷，不管怎樣天馬行空的想法，隻有腳踏實地的落到了地上聽見一個響，這才算是靠得住。她不是沒有想過再去學習，可是自己的心如今倦怠的沒有什麽力氣——似乎不單單隻是因為蕭憶，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別的什麽。邊暮邊走著邊看著兩旁的貨架，店員們都在整理忙碌著，外麵的太陽光透不進來，隻有頭上的燈明晃晃的照射著頭頂，邊暮突然想起了撒哈拉，想起了大漠戈壁——頭上也是炫目刺眼的光，滿眼的流沙裏隻浮動著你孤單的影子，這是一個漫長又寂寥的行程，你從起點朦朦朧朧的開始走，一步一步，卻不知道終點，又無法辨清方向，你仰著頭透過手指隻覺得暈眩，沒有同伴，看不見行人……邊暮看著頭頂的光，突然覺得嘴裏有些鹹澀，摸了下臉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
“請問這個包裹什麽時候可以寄到？”“寄到t城，怎麽也要半個多月吧。”“這麽久……”“咱們這個地方這麽偏僻，半個月都已經是神速了。”孟凡走出了小城裏的郵局，坐在了外麵的石階上，他是昨天晚上從鄉下的寨子步行來到的小城，之前的那些猶豫都因為這一天的到來而一下子被連根拔起。
“半個月的奇跡也不是沒有可能。”孟凡迴頭看見一個梳著兩根辮子的女孩望著他。
“是麽？其實也沒關係，反正不著急。”孟凡笑著說道。
“不是吧？我看你就是蠻著急的。”女孩說著也坐到了孟凡的旁邊，她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年紀同夏翎相仿，不過是長得野了些，兩頰經過一個夏天曬得有些紅黑，微微有些蛻皮，手指攪著發辮，她的頭發並不是很黑，越是到了發梢越顯得有些枯黃，穿著一件土布印花的寬鬆長衫，下麵配著一條黑色窄腿褲子，腳上穿著的大頭鞋前端磨得掉了皮。
“你別不相信，我都看得出來的。”女孩看著孟凡沒有答話，便又說道，“我會占卜。”在別的城市，孟凡遇見過類似的人，有老人也有抱著孩子的女人，他們有些像四處漂泊的吉普賽人，多數生活的很清苦，神情卻都是很快樂。看著身邊的女孩，孟凡知道多半又是一個小騙子——不過不可恨。每個人，每一個族群，都會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沒有什麽可以作為通行的標準，文明與野蠻，先進與落後，富貴與貧窮，悲傷與無憂，諸如此類都是硬幣的兩個麵，失去和獲得算起來應該是正比還是反比？女孩子不說話微笑著邊纏著頭發，邊用腳輕輕的逗著一群要歸家的螞蟻，孟凡突然很想跨越理性的考量相信一次這個“小騙子”，就這樣，一條時而沙土揚起的路上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你叫什麽？”孟凡問道。
“牡丹，這名字是不是很土？”女孩頑皮的問道。
“不土，隻是從前喜歡這名字的人太多，生生把它給變土了。”孟凡說道，“你的名字倒是讓我想起了一部電影，名字叫《蘇州河》。”“我沒看過，講什麽的？”“一個——有些難過的故事。”牡丹迴過頭仔細的說道：“我不喜歡難過。”孟凡停住笑了笑，又說道：“你不到二十歲吧，是外地人？”“嗯，我是跟著大人們一起走。”“你的爸爸媽媽呢？”牡丹說道：“我不知道，記事起就是和大家在一起，不過，我和別的孩子有一個共同的媽媽。”孟凡聽了，心裏說不出的一種同情——也許這個快樂的女孩子並不需要。她跟著一群人走過的看過的經曆的未必比他少，隻不過一路所行的感歎沒有放進背包，到頭來他們仍然是輕靈自由的流浪者，而自己卻成了負載頗重的駱駝。
“你這是帶我去見誰？”過了一會兒孟凡問道。
“見我的阿媽。”女孩仍舊輕快的在前麵引路，孟凡跟著他們上了小城旁邊的一座山。這一帶的石屋大多建在半山腰上，靠近山泉水，也有少數的人住在高山河穀的地方，或者三五家，或者七八家的住在一起。石屋依著山勢排列開來，倒也錯落有致。
“從前的羌民是——依山而居，累石為室，高者十丈有餘，為邛籠——也就是碉樓，土牆裏混入了牛羊毛，據說是極其堅固的，不過現在不多見了。”身後的孟凡邊看著邊說道。
“嗬嗬，你倒是知道的蠻多的，來過這裏？”牡丹迴過頭笑著說道。
“這裏沒來過，但是在貴州那邊倒是去過一些羌族的寨子。”說著孟凡指了指背後的背包說道，“我算是半個攝影師，攝影你知道麽？”“有什麽不知道的？就是拿個東西對著亂拍。我們看東西都是用眼睛，不用別的。”牡丹的話逗得孟凡笑了笑。都說是童言無忌，牡丹雖然說得不屬於“童言”，可是卻恰好揭開了世俗的一層蜂蠟。麵對著美景，可能是出於職業的習慣，孟凡都會習慣性的拿出相機，在鏡頭裏框住，按下快門把它永久的封存在底片上，似乎唯有這樣才算是不辜負這種景致天然，殊不知上天早就給了我們一部更為精密的機器——眼睛和頭腦，我們用眼睛拍攝，隨即所有的光影線條輪廓都會保存在我們的大腦中，成為永久的迴憶，如果說遺憾的話，隻能說這種迴憶很唯一——唯一到有的時候難以分享給別人。
“給我說說你的阿媽，還有你的夥伴吧？”牡丹說道：“阿媽很好的人，一路上收了很多像我這樣不記得爸媽是誰的孩子，我們有時候會在一個地方住上大半年，有的時候隻是住個三五天。我剛才對你說我會占卜是騙你的，其實會占卜的是我阿媽，她的占卜很靈驗的，我們都依靠著她。至於我的小夥伴，算起來比我小的有五個，大的還有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我最喜歡和小蟬在一起玩，最討厭和大山哥玩。”說到這裏，牡丹皺了皺眉頭說：“大山最討厭了，你注意別和他說話。”孟凡笑了笑，說道：“大山哥真的那麽討厭麽？”牡丹很確信的點了點頭。孟凡又說道：“牡丹，我還沒告訴你的名字。”“你叫孟凡，我已經知道了。”“你怎麽知道的？”牡丹笑嘻嘻的說：“剛才問了郵局裏的大姐，對了那個大姐還說你人長得好。”孟凡有些尷尬的笑了起來。陽光照進了山林，有些明晃晃的耀眼，孟凡不知道為什麽見到了牡丹似乎心裏就少掉了很多陰霾，也許快樂真的可以感染人——特別是這麽純粹的快樂。
****
大山裏的陽光並沒有同樣照進t城，籠罩在這座北方城市上空的仍然是一團昏黃加上天空上的一抹鉛灰。臨到了中午，蕭憶仍舊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夏翎早就收拾好了桌子，一句話不說的坐在對麵看著他。原本不大的公寓，因著寂靜竟然擴大的讓人覺得有些無邊無際。
蕭憶低著頭，長長地睫毛掃下一個暗暗的影子遮住了他的眼眸，他的臉因為低頭著望過去更加有些尖細，夏翎知道他此時心裏的激流暗湧，隻是她不想打擾他。
時鍾滴滴答答的在走著，外麵的車水馬龍與他們都不想幹，相對坐著，一同擁著一團濃的化不開的沉默，對於蕭憶而言，這是一種臨刑前的靜寂，一群人已經守候在旁邊要看著一場殺人的好戲，自己則是獨自在牢房裏計算著所剩不多的生命，想抓住什麽卻又偏偏空空無物。對於夏翎而言，她已經望見了結局，她不是一個蕭憶想象中的審判者，她隻是一群觀看殺人者裏的一個，不同的是，她不是把死亡當做熱鬧，卻是等著一種即將到來的死而複生！——是的，死而複生，蕭憶要演出耶穌複活一樣的戲碼，他要複活，還要脫胎換骨般的才好，夏翎看著他低著頭，有些發白的嘴唇襯著他白淨的臉，夏翎卻偏偏看見一枝妖冶的薔薇正悄悄開放在那一抹蒼白之中——並且暗香浮動。夏翎想著，嘴角有一絲翹起。
****
展覽大廳裏，陸陸續續的近來一些人，佘芳和廖彥站在門口分發給參觀的人簡介的小冊子。休息的當口，佘芳拿了一瓶水遞給廖彥說道：“你不該做這個，累了吧？”廖彥接過水道了謝，說道：“工作室人少，做這個再說也沒什麽不好。”他看了眼桌子上擺放整齊的冊子，想起了孟凡，“這冊子的樣式還是孟凡設計的。”“我想他隻是短暫的離開。”佘芳說道。
廖彥看著佘芳微笑著說：“也許吧……”“剩下的我來守著，你去休息會兒。”佘芳的提議如果是在平時廖彥一定會拒絕，不過此時，廖彥卻接受了。他慢慢的走到了大廳外麵寬闊的平台上，深秋的風徐徐的吹來，他迎著風閉上了眼睛。
佘芳在大廳裏看了廖彥一會兒，隨即繼續著手頭的工作。
這次的展覽傾注了工作室裏的人很多的心血，特別是廖彥，那些懸掛在牆上的作品蘊藏著太多的迴憶和太多故事。從前的時候，一幅攝影作品對於佘芳而言不過是一個美妙景色的展示，那些光影，遠近，明暗之類似乎都是簡單的為了突出構圖的完美和攝影師心思的精巧，現在佘芳卻不這麽認為，也許是因為接近了廖彥並且心裏暗暗的愛上了他，也許是因為廖彥給了她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和溫暖。自小缺少了家庭的完整，沒有母親的嗬護和父親的慈愛，佘芳在之前的生命裏似乎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頑強，她沒有留過長發，也沒有穿過裙子和高跟鞋，那些胭脂水粉更是沒有碰過她的臉，她從小抱定了一種堅強，便從那時起就延續到了現在，如果不是在俱樂部裏認識了廖彥，也許這種生活還會繼續，她佘芳仍會是一個“假小子”。現在的她變得和從前不同了，同廖彥在一起的日子裏，佘芳體味到的快樂比她從前經曆的都要多，她會脫掉寬大的t恤和牛仔褲，不再穿男士的馬甲和長靴，她突然很喜歡鮮豔的顏色，比如水粉明黃或者玫瑰紅，這是一種類似小女孩時代的情結，缺失的童年和少年的快樂要她在現在開始彌補，那些美麗的夢和遐想也都一下子複活，塞在她的腦子裏有時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也開始逛街，同邊暮一起嚐試著穿高跟鞋和迷你裙，也會嚐試彩妝在臉上塗些胭脂，包括從前忽視的指甲。她覺得自己作為女兒身二十多年，現在才突然清醒。她要粉紅色的夢，要廖彥的愛，還要自己的那些想法都變成現實。“邊暮，你說廖彥會喜歡我麽？”佘芳穿著裙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問道。邊暮慢慢的走進，微笑著說：“會喜歡的，他會知道。”那一季夏日的炎熱，因著這個夢幻而有了些讓人舒服的清涼。佘芳拾掇著手裏的材料，不禁無聲的笑了笑。雖然到了現在，她仍未表明自己的想法，可似乎自己也並未著急，守著廖彥的溫暖似乎也很足夠。
“噠噠噠”，傳來一陣腳步聲，佘芳拿著材料抬頭剛要說，卻發現蕭憶同夏翎站在她的麵前。而此時站在外麵的廖彥也像第六感一樣迴身望著，見到了大廳裏立著的兩個人，心裏一震。
一天一出戲，平凡的也好，激烈的也罷，或許還會有些難得一見的轟轟烈烈，熱火烹油，這一切與城市本身似乎並無關礙。邊暮站在天橋上，雖然是早晨，人們儼然已經是忙碌了，一切都像是一部機器在運轉，從前的時候機器很新卻很老式，慢吞吞的運行倒也頗為怡然自得，後來西方起了工業革命，按照所謂的曆史潮流一路流向了東方，機器變得新了並且不斷的被改進，而隨之加快的還有跟著機器一同過活的人，邊暮想起了《摩登時代》裏麵的卓別林，六角形的規矩改變的不僅僅是鋼材的形狀，連人的生活似乎也隨著有了些如出一轍的味道。
一陣風吹過來，伴著身邊來往的人踩著鋼板的微微震動，邊暮低著頭看著鞋踩著的一個又一個圓形的凸起，一眼望過去，一排排的延伸拓展，不知怎麽的，竟覺得有些像一條生產線。秋深的早晨有一些涼意，邊暮的灰色圍巾被吹開，她抬手重新的圍好，隨即慢慢的轉身繼續走。
“噢，對不起！”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跑過來不小心撞到了邊暮的左肩膀，那個人邊道歉卻並未停下腳步。邊暮搖搖頭笑了笑，並未介意。隨即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下了天橋重新混入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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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翎起身拉開了窗簾，陽光並不明媚，她望著目光所及的城市，一絲秋涼的意味融進了心裏。窗子上淡淡的映出了她的臉，她突然有些想念故鄉小鎮，想念那股子早點攤炸酥餅的味道，想念叫賣聲伴著三輪車軋著石板路走過的聲音……每年的這個時候，爺爺都不在家裏，去拜訪他的陳年舊友，夏翎從未見過這位老友，問過一兩次，爺爺隻說老友行動不便，其他的並未提及，隻是每年迴來的時候爺爺都會麵容傷感，問及原因，他也隻是說：“人老了，見一次麵就會少一次，想來我也沒有多少年月可以再去看望，心裏難免不舍，每一次的相聚都當做是最後一次，每一次的分別也隻當做是最後一麵，傷感也是情理之中吧。”以前的夏翎性子大咧咧，並不曾體會這種細瑣微妙的情感，如今想來竟覺得有些沉痛。
十八歲，承載了無數人的讚美，感歎，留戀，當然還有遺憾，夏翎不是沒有過幻想，隻是身處其中難免不知珍惜，荒廢的比紀念的多得多，如果那天不是在白家老宅做講解，如果那天蕭憶拒絕了售票大媽的提議，如果蕭憶從未來過鎮子，或者自己安心的在外地讀書，也許她的十八歲多半會毫無障礙般的度過去，間或一點插曲也不會像現在這麽激蕩的扣著她的心弦，也許在以後的迴憶中她會幻想自己的十八歲有一場甜蜜的戀愛，遇見一個王子，沒有的經曆便會在幻夢裏越發的枝繁葉茂，而且會有笑又含淚，當然還會伴著浪漫和惆悵，夏翎以為就會這樣度過這個人生的轉折點，從此告別未成年的標簽。可惜現實比幻想更有戲劇性，因為現實往往沒有底線。成長的痛苦就是會這麽深刻，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白色的紗布下麵一道傷痕，像是一個標記，在潔白上沾一些血汙和疼痛，夏翎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紀念。
她知道在客廳那頭的臥室裏，蕭憶應該也是醒著過了一夜。白色的夜晚，黑色的早晨，如果這樣子畫一幅畫，大多隻能被歸為荒誕作品。她轉身，打開門走出了臥室，早餐打算在樓下的永和豆漿買點豆漿油條或者加上一屜小籠包子——他和她都未必吃得下，可是還是要買，生命中的一些事，大抵都會有這樣的無奈。
“啪”，蕭憶聽見了關門的聲音，他仰麵的躺著，這樣的姿勢這樣的心情，甚至這樣的安靜都這麽似曾相識，他知道那還是他和孟凡迴到這座城市後的情形。那真的算得上一次命運之旅，從踏上小鎮開始或者在他離開四月天使咖啡館的時候，也許還要從認識邊暮的時候算起，命運車輪就已然開始了旋轉。
今天上午十點整，廖彥所籌備的攝影展覽就要開始了，蕭憶看了眼牆上的時鍾，現在是早上七點鍾，佘芳那天打了電話，說是大家白天有各自要忙的事，主要的聚會是在晚上，地點還是會展中心。“那應該算是個慶功宴。”蕭憶想著又開始看著天花板的一片白，“邊暮一定會去，佘芳也會，沒準兒一早就會去，孟凡也一定會，至於夏翎就算不帶著她，她也會自己去。”蕭憶計算著，卻覺得自己的去或者不去完全不受自己的控製，一切似乎都是恰好而為之，不多不少的剛剛好，現在被推著，全由不得自己。蕭憶煩亂的揉了揉頭發，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可以把所有的記憶都揉走，這樣的話還能留下個幹淨又透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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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憶猜想的很對，第一個趕來給廖彥捧場打氣的就是佘芳。
“喂，廖彥麽？是我啊。你猜猜我在哪裏？”“我猜你就在會展中心的門口。”佘芳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麽知道？”“嗬嗬，你迴頭看看。”佘芳迴過頭來，卻看見廖彥提這些早點正拿著手機朝她走過來。
“今天算是領教了什麽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佘芳合上手機笑著說道。
廖彥看著佘芳手裏也提著早點便問道：“看來你也買了早點。”佘芳說道：“嗯，不過忙著展覽的人多，這些不會浪費。”兩個人便說著話一同進了會展中心的大樓。
電梯裏的時候，佘芳發現廖彥的神情稍微有些落寞，便問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嗯。”廖彥點點頭，“最近是有些累。哦——邊暮他們是不是晚上的時候才會過來。”佘芳說道：“是吧，邊暮今天可能要下午五點多才會過來，可以參加晚上的聚會。”廖彥微笑著點點頭，電梯門打開，兩個人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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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姐來了。”小麗說道。李姐隻是點點頭，眉頭卻是緊縮，朝著邊暮這邊的櫃台走了來。
“邊暮，先把手頭的交給小麗做，我有事情對你說。”邊暮遲疑了一下，便對著小麗抱歉的笑了笑，隨即跟著李姐坐著電梯直接上了頂層。
商場還未到營業的時間，頂層除了做清潔打掃的，隻有幾個門麵已經在準備開門了。
“李姐，你有什麽事麽？”李姐轉過身，問道：“月底的出遊，上麵批準了你的名字，通知我還沒有告訴別人，不過你應該想想，你來這裏工作的時間並不長，業績上也是一般，小麗他們都做了兩三年的也未必能有這樣的機會。”邊暮打斷了李姐的話，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我對於出遊並沒有什麽興趣，這個名額完全可以給別人。”李姐稍微沉默了下，打量著邊暮說道：“你倒是不爭。”“沒什麽好爭的，我自己的能力能做哪些事我自己心裏都很清楚，什麽做得來，什麽做不來，至於銷售額我也隻能說盡力。我來的時間不長，但我隻想安靜的做這份工作，沒有別的想法和打算。”李姐笑著看著邊暮說道：“那這是你自己放棄的。”邊暮聽了點點頭。
“沒什麽事情了，你先下去吧。”邊暮微笑著便轉身離開李姐。
“哼，說什麽不在乎？不過是你不想在這裏幹的長久些罷了？”李姐望著邊暮的背影輕輕的笑了笑。
站在電梯裏，邊暮心裏默默，這些天似乎就沒有什麽好心情，還會無中生有的多了很多事，相幹的不相幹的收拾了滿滿一籃子的憂鬱。“叮”電梯在四樓的時候停下來，門一打開竟然進來的是馮經理，邊暮一時隻覺得自己的運氣敗到了極點，馮經理望著她，她也隻好點頭打了聲招唿。
“你——是拒絕了出遊的機會是吧？”馮經理眼睛看著前麵，聲音隨意的問道。
邊暮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是問這個，一時微怔。馮經理笑著說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當然，我也希望我的猜想是錯誤的。”他轉過頭看著邊暮說道：“你也不會留在這裏很久，是麽？”“我——我現在也不知道。”馮經理笑著便不再說什麽。電梯門終於再次打開，邊暮道了別便先走了出來。
工作，機會，兩樣沒有一個容易碰的上。邊暮現在的生活沒什麽味道，像是被曬幹了，所有的心情都皺到了一起，找不到一個出口，也尋不出一個理由阿q一下。每個月的工資加上提成扣除了生活費用，邊暮也差不多屬於月光族，還好住在佘芳的房子裏，房租很便宜。時間可以消磨掉很多，做著內衣導購的這段日子，慢慢的生活走成了一條熟悉的線，這條線和她曾經的夢想相去甚遠，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多少有些不值得，難道那麽多年的書就這麽白白的浪費掉了麽？可是現實往往是那個讓你低下頭顱的屋簷，不管怎樣天馬行空的想法，隻有腳踏實地的落到了地上聽見一個響，這才算是靠得住。她不是沒有想過再去學習，可是自己的心如今倦怠的沒有什麽力氣——似乎不單單隻是因為蕭憶，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別的什麽。邊暮邊走著邊看著兩旁的貨架，店員們都在整理忙碌著，外麵的太陽光透不進來，隻有頭上的燈明晃晃的照射著頭頂，邊暮突然想起了撒哈拉，想起了大漠戈壁——頭上也是炫目刺眼的光，滿眼的流沙裏隻浮動著你孤單的影子，這是一個漫長又寂寥的行程，你從起點朦朦朧朧的開始走，一步一步，卻不知道終點，又無法辨清方向，你仰著頭透過手指隻覺得暈眩，沒有同伴，看不見行人……邊暮看著頭頂的光，突然覺得嘴裏有些鹹澀，摸了下臉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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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個包裹什麽時候可以寄到？”“寄到t城，怎麽也要半個多月吧。”“這麽久……”“咱們這個地方這麽偏僻，半個月都已經是神速了。”孟凡走出了小城裏的郵局，坐在了外麵的石階上，他是昨天晚上從鄉下的寨子步行來到的小城，之前的那些猶豫都因為這一天的到來而一下子被連根拔起。
“半個月的奇跡也不是沒有可能。”孟凡迴頭看見一個梳著兩根辮子的女孩望著他。
“是麽？其實也沒關係，反正不著急。”孟凡笑著說道。
“不是吧？我看你就是蠻著急的。”女孩說著也坐到了孟凡的旁邊，她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年紀同夏翎相仿，不過是長得野了些，兩頰經過一個夏天曬得有些紅黑，微微有些蛻皮，手指攪著發辮，她的頭發並不是很黑，越是到了發梢越顯得有些枯黃，穿著一件土布印花的寬鬆長衫，下麵配著一條黑色窄腿褲子，腳上穿著的大頭鞋前端磨得掉了皮。
“你別不相信，我都看得出來的。”女孩看著孟凡沒有答話，便又說道，“我會占卜。”在別的城市，孟凡遇見過類似的人，有老人也有抱著孩子的女人，他們有些像四處漂泊的吉普賽人，多數生活的很清苦，神情卻都是很快樂。看著身邊的女孩，孟凡知道多半又是一個小騙子——不過不可恨。每個人，每一個族群，都會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沒有什麽可以作為通行的標準，文明與野蠻，先進與落後，富貴與貧窮，悲傷與無憂，諸如此類都是硬幣的兩個麵，失去和獲得算起來應該是正比還是反比？女孩子不說話微笑著邊纏著頭發，邊用腳輕輕的逗著一群要歸家的螞蟻，孟凡突然很想跨越理性的考量相信一次這個“小騙子”，就這樣，一條時而沙土揚起的路上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你叫什麽？”孟凡問道。
“牡丹，這名字是不是很土？”女孩頑皮的問道。
“不土，隻是從前喜歡這名字的人太多，生生把它給變土了。”孟凡說道，“你的名字倒是讓我想起了一部電影，名字叫《蘇州河》。”“我沒看過，講什麽的？”“一個——有些難過的故事。”牡丹迴過頭仔細的說道：“我不喜歡難過。”孟凡停住笑了笑，又說道：“你不到二十歲吧，是外地人？”“嗯，我是跟著大人們一起走。”“你的爸爸媽媽呢？”牡丹說道：“我不知道，記事起就是和大家在一起，不過，我和別的孩子有一個共同的媽媽。”孟凡聽了，心裏說不出的一種同情——也許這個快樂的女孩子並不需要。她跟著一群人走過的看過的經曆的未必比他少，隻不過一路所行的感歎沒有放進背包，到頭來他們仍然是輕靈自由的流浪者，而自己卻成了負載頗重的駱駝。
“你這是帶我去見誰？”過了一會兒孟凡問道。
“見我的阿媽。”女孩仍舊輕快的在前麵引路，孟凡跟著他們上了小城旁邊的一座山。這一帶的石屋大多建在半山腰上，靠近山泉水，也有少數的人住在高山河穀的地方，或者三五家，或者七八家的住在一起。石屋依著山勢排列開來，倒也錯落有致。
“從前的羌民是——依山而居，累石為室，高者十丈有餘，為邛籠——也就是碉樓，土牆裏混入了牛羊毛，據說是極其堅固的，不過現在不多見了。”身後的孟凡邊看著邊說道。
“嗬嗬，你倒是知道的蠻多的，來過這裏？”牡丹迴過頭笑著說道。
“這裏沒來過，但是在貴州那邊倒是去過一些羌族的寨子。”說著孟凡指了指背後的背包說道，“我算是半個攝影師，攝影你知道麽？”“有什麽不知道的？就是拿個東西對著亂拍。我們看東西都是用眼睛，不用別的。”牡丹的話逗得孟凡笑了笑。都說是童言無忌，牡丹雖然說得不屬於“童言”，可是卻恰好揭開了世俗的一層蜂蠟。麵對著美景，可能是出於職業的習慣，孟凡都會習慣性的拿出相機，在鏡頭裏框住，按下快門把它永久的封存在底片上，似乎唯有這樣才算是不辜負這種景致天然，殊不知上天早就給了我們一部更為精密的機器——眼睛和頭腦，我們用眼睛拍攝，隨即所有的光影線條輪廓都會保存在我們的大腦中，成為永久的迴憶，如果說遺憾的話，隻能說這種迴憶很唯一——唯一到有的時候難以分享給別人。
“給我說說你的阿媽，還有你的夥伴吧？”牡丹說道：“阿媽很好的人，一路上收了很多像我這樣不記得爸媽是誰的孩子，我們有時候會在一個地方住上大半年，有的時候隻是住個三五天。我剛才對你說我會占卜是騙你的，其實會占卜的是我阿媽，她的占卜很靈驗的，我們都依靠著她。至於我的小夥伴，算起來比我小的有五個，大的還有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我最喜歡和小蟬在一起玩，最討厭和大山哥玩。”說到這裏，牡丹皺了皺眉頭說：“大山最討厭了，你注意別和他說話。”孟凡笑了笑，說道：“大山哥真的那麽討厭麽？”牡丹很確信的點了點頭。孟凡又說道：“牡丹，我還沒告訴你的名字。”“你叫孟凡，我已經知道了。”“你怎麽知道的？”牡丹笑嘻嘻的說：“剛才問了郵局裏的大姐，對了那個大姐還說你人長得好。”孟凡有些尷尬的笑了起來。陽光照進了山林，有些明晃晃的耀眼，孟凡不知道為什麽見到了牡丹似乎心裏就少掉了很多陰霾，也許快樂真的可以感染人——特別是這麽純粹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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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裏的陽光並沒有同樣照進t城，籠罩在這座北方城市上空的仍然是一團昏黃加上天空上的一抹鉛灰。臨到了中午，蕭憶仍舊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夏翎早就收拾好了桌子，一句話不說的坐在對麵看著他。原本不大的公寓，因著寂靜竟然擴大的讓人覺得有些無邊無際。
蕭憶低著頭，長長地睫毛掃下一個暗暗的影子遮住了他的眼眸，他的臉因為低頭著望過去更加有些尖細，夏翎知道他此時心裏的激流暗湧，隻是她不想打擾他。
時鍾滴滴答答的在走著，外麵的車水馬龍與他們都不想幹，相對坐著，一同擁著一團濃的化不開的沉默，對於蕭憶而言，這是一種臨刑前的靜寂，一群人已經守候在旁邊要看著一場殺人的好戲，自己則是獨自在牢房裏計算著所剩不多的生命，想抓住什麽卻又偏偏空空無物。對於夏翎而言，她已經望見了結局，她不是一個蕭憶想象中的審判者，她隻是一群觀看殺人者裏的一個，不同的是，她不是把死亡當做熱鬧，卻是等著一種即將到來的死而複生！——是的，死而複生，蕭憶要演出耶穌複活一樣的戲碼，他要複活，還要脫胎換骨般的才好，夏翎看著他低著頭，有些發白的嘴唇襯著他白淨的臉，夏翎卻偏偏看見一枝妖冶的薔薇正悄悄開放在那一抹蒼白之中——並且暗香浮動。夏翎想著，嘴角有一絲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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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大廳裏，陸陸續續的近來一些人，佘芳和廖彥站在門口分發給參觀的人簡介的小冊子。休息的當口，佘芳拿了一瓶水遞給廖彥說道：“你不該做這個，累了吧？”廖彥接過水道了謝，說道：“工作室人少，做這個再說也沒什麽不好。”他看了眼桌子上擺放整齊的冊子，想起了孟凡，“這冊子的樣式還是孟凡設計的。”“我想他隻是短暫的離開。”佘芳說道。
廖彥看著佘芳微笑著說：“也許吧……”“剩下的我來守著，你去休息會兒。”佘芳的提議如果是在平時廖彥一定會拒絕，不過此時，廖彥卻接受了。他慢慢的走到了大廳外麵寬闊的平台上，深秋的風徐徐的吹來，他迎著風閉上了眼睛。
佘芳在大廳裏看了廖彥一會兒，隨即繼續著手頭的工作。
這次的展覽傾注了工作室裏的人很多的心血，特別是廖彥，那些懸掛在牆上的作品蘊藏著太多的迴憶和太多故事。從前的時候，一幅攝影作品對於佘芳而言不過是一個美妙景色的展示，那些光影，遠近，明暗之類似乎都是簡單的為了突出構圖的完美和攝影師心思的精巧，現在佘芳卻不這麽認為，也許是因為接近了廖彥並且心裏暗暗的愛上了他，也許是因為廖彥給了她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和溫暖。自小缺少了家庭的完整，沒有母親的嗬護和父親的慈愛，佘芳在之前的生命裏似乎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頑強，她沒有留過長發，也沒有穿過裙子和高跟鞋，那些胭脂水粉更是沒有碰過她的臉，她從小抱定了一種堅強，便從那時起就延續到了現在，如果不是在俱樂部裏認識了廖彥，也許這種生活還會繼續，她佘芳仍會是一個“假小子”。現在的她變得和從前不同了，同廖彥在一起的日子裏，佘芳體味到的快樂比她從前經曆的都要多，她會脫掉寬大的t恤和牛仔褲，不再穿男士的馬甲和長靴，她突然很喜歡鮮豔的顏色，比如水粉明黃或者玫瑰紅，這是一種類似小女孩時代的情結，缺失的童年和少年的快樂要她在現在開始彌補，那些美麗的夢和遐想也都一下子複活，塞在她的腦子裏有時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也開始逛街，同邊暮一起嚐試著穿高跟鞋和迷你裙，也會嚐試彩妝在臉上塗些胭脂，包括從前忽視的指甲。她覺得自己作為女兒身二十多年，現在才突然清醒。她要粉紅色的夢，要廖彥的愛，還要自己的那些想法都變成現實。“邊暮，你說廖彥會喜歡我麽？”佘芳穿著裙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問道。邊暮慢慢的走進，微笑著說：“會喜歡的，他會知道。”那一季夏日的炎熱，因著這個夢幻而有了些讓人舒服的清涼。佘芳拾掇著手裏的材料，不禁無聲的笑了笑。雖然到了現在，她仍未表明自己的想法，可似乎自己也並未著急，守著廖彥的溫暖似乎也很足夠。
“噠噠噠”，傳來一陣腳步聲，佘芳拿著材料抬頭剛要說，卻發現蕭憶同夏翎站在她的麵前。而此時站在外麵的廖彥也像第六感一樣迴身望著，見到了大廳裏立著的兩個人，心裏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