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冬眠的蛇,被一刀兩斷,丟在接近冰點的水泥地上,那蛇兒如果此時醒來,也許會逮誰咬誰,做最後的一拚。小陳和工友們也在做最後的掙紮,把廠門前那條像蛇一樣的公路,截為兩段。人們的怒火也集中到阿微的身上,大叫:“那個叫阿微的漂亮女人呢?讓她出來!”大家知道,阿微沒有跟單總一起走……

    此刻,阿微已被魯剛護送迴208號樓的小屋裏。剛才連滾帶爬地從工廠逃出來,有一點殺出重圍的驚惶失措。那些工人們伸出來的手,仿佛要把她撕成碎片,他們將她看成單總的幫兇,有的人,甚至有一種要強暴她的欲望,在對立的拚搏中,女人常常要承受額外的驚駭,當複仇的人攻入對方的家園時,那些躲藏在床底下的女人,被拉出來以後,都不得善終。魯剛不想讓阿微受委屈,他衝著人群高喊:“他媽的,誰動她一下,老子迴頭就殺了他全家,拿女人出氣,還是男人嗎?”可是憤怒的工人們卻當他是放屁,依舊張牙舞爪,在阿微的臉部、胸部、臀部動了有一百多下,阿微有些失了控,要坐到地上,魯剛一咬牙,從屋角弄來一盆汙臭的澆花水,撲頭潑向人堆,趁著一股臭不可聞的氣息逼退人群,魯剛拉起阿微奪路而走。

    屋裏的爐火上燒著一壺熱水,正漫不經心地從那金屬水嘴裏吐著氣霧,仿佛一場大戰後殘留的硝煙。阿微散開被臭水弄髒的長發,她一甩頭,有滴汙水拋到了魯剛的嘴裏,類似於臭蟲腐敗的味道,差點把剛哥嘔得軟作一團。在阿微看來,都亂了套,她的胸部,還在隱隱作痛,不知是哪一個做鉗工的家夥,像鉗6號鋼絲一般,在她的乳房上狠狠掐了一把,如果把衣服解開後,那上麵一定有青花菜一樣的烏色血印。她顯然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居然在人們怒火萬丈時,去自投羅網,人們無法相信:一個狐狸精似的女人,會在關鍵時刻,與單總決裂,跟滿身油汙的工人站到一起?他們於是打她的臀,以表示對她頭腦的懷疑。

    魯剛要抽煙,他說那臭味道已深入到他的胃液裏,包括阿微身上也臭,兩個人也許有些臭味相投,必須用煙熏一熏。他找打火機時,看到了阿方從前用過的一次性打火機,那上麵的圖案,是一個穿三點式的女人,有一對原子彈般的乳房,卻有兩個西瓜滾在一起似的屁股,這種玩意兒也許不隻是要點燃香煙,可能還想點燃別的什麽。阿微看魯剛點煙的樣子,就想起了阿方,始終覺得魯剛抽煙的姿態太文氣,不像阿方,方子一口煙吐出來,連帶著耳朵裏也想冒煙,有一種不怕煙熏火燎的英勇。男人,的確幹什麽得像什麽,不能幹半吊子買賣。阿微一直以來想要阿方以外,尋找一個具有男人氣慨的漢子。

    洗了三遍水的頭發,好像有一些人體氣味啦,至少,不會讓人聞出異味,魯剛望著阿微低下腰身洗頭,她的圓滿的臀部衝著他,在一搖一晃,心裏泛起一陣騷亂高潮,那是一種無法把生米煮成熟飯、隔岸觀火的狂燥加輕度抑鬱。他有一些慶幸:阿微終究沒有上單總的賊船,這樣的女子,應該是非常難得的!這也是他要保護她的原因,他好像希望能永遠這樣,但就如煙霧,那隻是個捉摸不定的心的影子,或許在一秒鍾內就消散!阿微的腰上仿佛長著眼睛,她似知道魯剛正望著她身體的哪個部位,喊:“請你幫我再倒一盆熱水來吧!”

    透過熱水盆裏騰雲駕霧般的熱氣,阿微看見盆內輕蕩的水波,映著她蒙朧而讓人牽腸掛肚的麵容,是那樣的恍忽,有一種宛在水中央的迷茫……就在單之健連夜南奔那晚,他幾乎打爆她的手機,他說出了自己把工廠轉賣的事實,並要阿微立即到南郊的公路大橋來,他要帶著她一起走,阿微的頭幾乎要爆炸。她不相信原本有些男子漢氣慨的單總,會幹出賣工廠的事,“世界上還有守承諾、真性情的漢子嗎?”她問單之健。阿微感覺她已被單總所拋下的“1.5億”大餡餅壓得粉身碎骨,這樣善於欺騙工友的男人,似乎注定是個情場上的騙子,阿方從來不騙阿微,阿方人品,比單總要強過很多。

    “阿微,你不跟我走,那好,我給你的存折打入十萬塊,你留著應急!”單之健在電話中說。阿微這時遲疑著沒說話。十萬元!如同一個大獎,中了獎以後,人們總要愣神。“你以後可以隨時到我這邊來,阿微,我總是你哥!”聽到單總自稱是她的哥,阿微臉上突起一萬裏烏雲:哥?阿微沒有說話不算數的哥!在微的表哥中,也沒有這樣的人啊。“你不是我哥,我以後也不要再見你,我也不要你一分錢~~~~”她感覺說這話時,仿佛臉上的血,要突破皮膚,噴濺到空中。魯剛打來的一盆水放到微的麵前,那水的溫度有些下降了,它正好來冷卻阿微激蕩不已的心情。阿微也陷入一種自責,她好像感覺自己對不起小陳和魯剛,於是把頭埋到盆水中,有好一陣子也沒有抬起頭來。

    阿微喜歡說話算數、有責任感的男人!如果,單總能信守對工廠的承諾,真的做出一番業績,她可能無法把握自己,投入他的懷抱……現在,讓她跟著單總走,與跟一個卷款而逃的罪犯有什麽分別?她一直想過一種問心無愧的生活,單之健,做不到這一點!成功的企業家有很多,他為什麽不學他們呢?

    微的頭發上的水滴,順著脖子滾下來,滾到了她的內衣裏,可能有些冷冰冰,她扭動著胸,更向前鼓,虛幻出一種胸有成竹的模樣,“你以後打算如何辦?”魯剛問,阿微苦笑:“我會另想辦法找工作!”魯剛說:“也罷,那個廠沒有指望了,遲早會成為某個私人的財產,或者是垮台,我也會離開它!”他端起那盆洗頭水,打算把它潑到水池去,忽然,門口出現小陳的身影,臉上帶著疑成雪粒子一般的嚴酷,魯剛急忙奔到門外向四處看:“你小子,莫不是帶著人來抓阿微?我醜話說前頭,要是這樣,我先擰下你一截胳膊!”那魯剛長得一米八三的大個子,像擰小雞似的,把小陳一把按住!

    小陳卻向魯剛長腿上咬了一口,痛得阿剛鬆了手,嘴裏說:你家夥是狗變的?小陳道:“廠裏炸了營啦,那盧達進不得工廠,在外麵賓館開了一個會,把廠委托給關廠長管理。關廠長迴來就要帶頭鬧事的工友下崗,有個燒鍋爐的兄弟,把關廠長的手扭了180度,正在醫院檢查,不知斷沒斷,這個亂勁,班上不得啦!”“不上班了,也要給工友們個說法,身份置換費也要算給我們!”魯剛轉身就向廠裏跑,小陳卻沒有動步,阿剛迴頭喊:“一齊走啊!”小陳抱著頭往地上一蹲:“我媽,快咽氣啦……”

    阿微看到小陳母親的時候,老人深深陷進去的眼睛裏,突然冒出一股迴光反照般的奇異光芒,小陳說:“媽,阿微來看你啦!”她想試探著把身體抬起來,阿微一把按住,拉著老人的手,卻冰涼冰涼,屋裏隻有一小藕煤爐,不足以提高室溫。老人試圖說話,嘴裏的噴出一股熱氣在撲朔迷離地飄來飄去,小陳附在媽的耳邊說:“媽,阿微知道你想說什麽,她聽見了,你放心吧!”在老人那一對深陷的眼裏溢出許多淚來,積蓄在那裏,像是一片傷心的湖,在最後一刻卻決了堤,噴湧而下!“為何不送她去醫院?”微問,小陳難過地說:“媽不肯去,她知道我出不起那錢!”忽然,阿微感覺老人在拉她的右手無名指,低頭一看,卻見老人將一枚戒指往她的手指上套,阿微吃驚地張大了嘴,小陳卻在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

    老人終於把戒指穩穩套進阿微的右手上時,竟古怪地笑出聲來,把阿微嚇了一跳,這情景,隻在恐怖電影中才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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