剌鼻的發膠,噴在房東小陳那三七開發型上麵,仿佛能站穩一頭非洲大象,今天不過是個收房租的日子,他倒像是要去赴皇家的宴會。他長得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人太矮,走在巷子裏頭,可以讓對麵來的、結著憂怨的“丁香姑娘”,當做圓周率後麵第一千零一個數字,忽略不計。來到208號那個小鐵門前,小陳理了理藍色t恤的領子,然後看了一下那條當家的“沙皮狗”西褲,確定自己的一身行頭還保持領土完整,要伸手打門,竟然湧起一種憐香惜玉的感覺,似乎那鐵皮門,是阿微的臉,隻能輕風掠過、不能排山倒海,這小陳的確對阿微有一種怪怪的暗戀心態,有一種無可非議的、唯美是尊、不願在美女麵前出醜的誠惶誠恐。“撲~~~撲~~~撲~~~~”他拍著門。

    一張睡眼朦朧的臉,是阿微,在門縫裏望他:“是小老板啊,你打門聲音太小啦,不好意思,我沒聽見!”晨睡初起的美人,就是阿微現在這個樣子,頭發四下無序地披散著,有如不設防的戰線,反而讓人疑惑叢生、心馳神往。阿微也沒有洗過臉,可以聞到她身上發出來的、床上用品被身體熱量烘出的特別味道!“請進來!”她說。鐵門大開,小陳望見,阿微穿著一件幾乎透明的、藍色薄紗睡裙,透過這層如霧般的藍紗,可以看見她穿的粉紅色內褲和胸衣,她的肌膚,仿佛就要跳出來、能感覺到醉人的彈性與溫情萬種!

    左心室暗戀阿微,右心室癡迷房租,“對不起,打擾你睡覺,我來收房租!”這小陳永遠是這樣,雖然對阿微的美,五體投地,但很糟糕,他是要靠那三百元錢的租金,來維持他這一百多斤生物組織的運作,然後才有可能來想阿微的美。此刻,他不敢多看阿微,怕一時糊塗,就免了她的房租,低頭去換一雙拖鞋,卻見鞋架上,有一雙男人的大號皮鞋,呲牙咧嘴地在對他笑……小陳心裏一激靈,有點委屈,好像有人從他手裏奪走阿微似的,蹩得慌:“她有男人啦?”他與任何男人一樣,自己欣賞的美人讓某個男人占了鳳凰巢,會有一種莫名的傷感,盡管,這原本與他八杆子挨不上,男人的喜歡自尋煩惱,由此可見一斑!

    為了那個文具店的事,阿微的確破了產、失了身、還差一點成了神經病,現在手頭緊得很,她晃著唿之欲出的身子,在屋裏懶懶地走來走去,不知如何來應對小陳討要房租的手,歎了一口氣:“小陳兄弟,我最近出了點事,你能否寬容一下,我有錢,就通知你來拿?”

    小陳卻也歎氣,他一個月就指望這300元,從一周前就指望,現在下了崗,沒有人管他,從前那個國營工廠,讓老板搶劫一空,發了國難財,然後,一拍屁股走人……忍饑挨餓的日子,小陳很害怕,他有點恨自己今天為何人五人六、梳妝打扮、像個人妖似的,如果光著膀子,提根棍子,別說美人阿微,就是白骨精,也得數三張鈔紅色鈔票到他手中來!他覺得她是故意拖欠,他不相信,阿微這麽個美人,會拿不出300元,何況,她還有男人。小陳紅著臉:“不行!阿微,我今天必須要拿到錢!”這小陳,似乎是個男人中的敗類,有審美意識、卻無愛美之心,橫豎把錢看得比美人重要!

    臥室裏的阿方起了身,小陳從門縫裏隱約看見了阿方:高大、魁梧、背對著他,在揚起一根皮帶甩向空中:“啪~~~~”清脆地一響,卻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阿方好像長得比較兇,小陳有點怕:打不過這家夥,他放起火來,我就得逃!這時,阿方卻依舊把背衝著小陳,叫阿微:“微啊,你過來一下!”然後關上了門。小陳更怕:這一男一女莫不是在秘謀?有沒有殺機啊?他偷偷把外門拉開了一尺寬,以防萬一!

    當阿微再一次出現時,她已是穿上那套白色套裙了,風景線全被白雪覆蓋啦,隻露一截好看的小腿在外麵。阿方叫來阿微的時候就有氣:“你怎麽老這樣不分外人、內人,你看看你,就像沒穿!換掉!”阿微不以為然:“沒什麽啊,你真是個多心人!”你何時見過男人願意與別的男人分享自己女人的美麗?阿方低吼:“換衣!”“換就換!那個小陳好像不是個多事的人,你怕什麽?”卻還是換了那身衣!

    “小陳老板!我真的缺錢,你再寬限我一周,一定把房錢補上,你看行不?”小陳苦著臉,裏屋的阿方雖不說話,卻有一股子無形的威懾,小陳動搖了今天必須拿到那300元的信念。他想了一下,自已的廚房裏,還有上次買的六斤麵條、半瓶調和油、半缸鹽、五個雞蛋,省著點吃,估計可以吃六七天,反正自己人矮,消耗不大,算啦,阿微也怪可憐,隻是為何會沒有錢,比我還慘?他對阿微說:“行!一周,說好了!”十個矮子九個怪,他臨出門時,還把那個擺在客廳裏的舊黑白電視機也帶走了,說是:“你們沒有交押金,又欠著房錢,這機子我帶走啦!一周後送來!”阿方在裏邊聽得此話,心想:小矬子!你有種!比從前的地主惡霸還要厲害,我他娘的人窮誌短,讓跟著自己的女人吃苦!小陳卻晃得一對短腿,一眨眼就下了樓,“好點走啊,別摔著!”阿微對著小陳的背影說!

    208,的確是個好數字,吉祥又發財,但是,住208號樓的人們,卻沒有幾個富人。阿微一直有個發財夢,她討厭無處安身的感覺,她隻想:有一個能住人的地方,能與自己心愛的人共享一頓簡單的飯菜,每天早晨起來,不要受錢的困擾、不要心驚肉跳,就行!這其實是很多人的心願,人們努力過,但是,有不少人迴過頭來,卻發現,努力有什麽用?做得再好也沒有用,還是沒錢!分配的不公、競爭的不公,最容易讓小人物感受到切膚的痛!

    阿方看著阿微,說:“我要出門啦!”“多久?”阿微心裏不安,總感覺有一種隱約的威脅,她怕有一天會等不到阿方歸來,她真有點怕他會有一天不明不白地消失啦:“方,我不能失去你,我不想你走!”男人看看了窗外的夕陽,它透過那樹梢,有一種暖暖的桔紅,好像女性化的溫柔,原本此時他應該帶著阿微到河邊去坐坐,因為那條河的下遊,據說是阿微的家鄉,她想家的時候,就會坐在河岸上哭,如果,阿方不在她身邊時,阿微的淚水,會流個不止!她或許會哭到天亮。自己一個堂堂七尺的男子漢,必須要撐起阿微的天空,是的,他是她的天空!

    一周以後的早晨,阿方沒有影蹤、仿佛從地球上消失了,阿方沒能如他所說的:到時就迴!阿微打了幾次電話,都是:“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阿方不迴,小陳卻會準時來,再過半小時,小陳那張如饑似渴、期待三張紅鈔票的臉,就會從鐵皮門縫中看著阿微,阿微六神無主。她想起一個女同學在本地開著一家小飯店,連忙打個電話聯係:“阿英啊,我等會到你那兒來,你等著我!”手忙腳亂,把隨身物品打成一個包,拉開房門,也不顧那在水池邊穿著三點式正洗臉的阿紫,淌著她身邊的水窪,淺起一陣迷霧,撒腿狂奔!

    小陳來的時候,早上剛剛吃完了昨晚省下的最後一根麵條,他已“彈盡糧絕”了,上樓的時候兩腿發軟,他現在渾身除了脖子發硬以外,任何地方都是軟綿綿的,未婚男青年弄到這種田地,也真不容易!這一迴,對著鐵門可是使出了吃“麵”的力,有多少力使多少力,小陳猛拍!可是,今天等了十多分鍾,阿微也沒有出現,小陳守著門坐了一上午,中午時分,餓得在幾乎昏到,雙眼迷糊、啞著嗓子、對正在走廊上玩水的阿紫喊:“我要喝水,水……”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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