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在林涓喜隔壁,敲門,他沒在,她看了眼廊外的瓢潑大雨,皺起眉頭。


    問房東借了把傘,徑直朝樓頂走去。她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在那裏,但總覺得有種無形的力量,冥冥之中引她到了那裏。


    半個身子還在樓梯上,一探出頭,視線越過樓頂,就看到了一個灰色的身影站在雨幕中,是michael!他全身都淋透了,灰色頭發水流如注,寬大的藍色衛衣緊貼身子,顯得更加瘦,牛仔褲也早成了深藍色。他垂著頭,在寒風冷雨中絲毫不見哆嗦,一動不動立著,雨太大了,掩蓋了其他聲音,仿佛全世界都在這狂暴的雨中湮沒了,隻剩那個孤立其中的微微躬著身子的瘦弱人兒。


    林涓喜撐著傘疾步過去,她心裏無數密盒中的一個被打開了,窺曉到自己的實質,隻是一直不願意承認,這個michael,他帶給她家人般的親切感,一種強烈的寧靜和溫暖的唿喚——這是和李鄴完全不同的感覺,甚至有不同於李鄴的安全感,她不由自主地追隨他,他的傷痛,也會在她的心頭劃上長長的瘢痕。


    不知是雨太大,還是不願意,等她走近了,為他撐上傘,他才轉頭看向她,沒有驚異,也沒有悲愴,什麽情緒都沒有,甚至還淡淡笑了下。


    林涓喜說:“你傻了,這麽大的雨站那兒淋——我看你這次非發燒不可!”


    她說著把他拉走了,出乎意料,他一點都沒有抗拒,順其自然地被牽著走,他的手腕很細,冰冷,脆硬,仿佛一折就斷,脈搏的跳動讓她倏然心悸。


    這麽樣把水淋淋冰冷冷的人牽到房中,開門時碰到老板娘——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胖大媽,她看到michael的樣子十分驚訝:“這孩子怎麽了,淋成這樣?”


    林涓喜笑笑:“大媽,您有沒有幹衣服?”


    “有,我給你拿去!”


    林涓喜去村裏衛生所買了板藍根,迴到房子用一次性紙杯衝好,約莫著michael也換完衣服了,去隔壁敲門。


    靜了一會兒,michael的聲音:“請進!”


    他穿著老板娘兒子的衣服,好像小姑娘穿男朋友的衣服,大得沒辦法講,越發襯得他瘦弱蒼白。他赤腳盤腿坐在床上,拿著老板娘給的幹毛巾擦濕漉漉的灰發。


    林涓喜將板藍根遞給他,他猶豫了一下,接過,看著熱氣騰騰的藥歎了口氣:“我不喜歡喝熱東西。”


    “那你病了得喝藥怎麽辦?”


    “我都是在冰箱裏放涼了才喝的。”


    林涓喜無奈,由著他去了。


    她在椅子上坐下,關切地看著他:“你沒事吧?”


    michael目光淡得一無所有:“沒事。”


    “那你……”林涓喜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以後還當不當偵探?”


    michael看了她一眼,拾起毛巾,慢慢地擦頭發,林涓喜真懷疑毛巾到底有沒有挨上去,就聽他說:“其實偵探隻是個副職,我是,音樂製作人,這一直是我的愛好。”


    林涓喜脫口而出:“可偵探是你的夢想!你的信仰!”


    michael手上沒停止擦頭發,黯淡地說:“現在不是了。”


    林涓喜皺起眉:“michael……”


    他輕輕地說,聲音虛浮:“世界上竟然有超自然能力,這案子還有什麽可破的?我以後再也不能夠推理了,我努力的一切都是錯的,既然知道錯了,為什麽還要繼續?”


    麵對一個人破碎的信仰和夢想,任何措辭都是蒼白的,林涓喜知道,“努力”兩個字飽含了多少心血、光陰、希冀、痛苦和取舍,可就在剛才,那個男人一把將它火燒成了灰燼,隻餘虛妄。


    窗外,雨聲漸稀,屋瓦上積水如織,院中載著幾株國槐,腰圍粗細,茂盛極了,枝枝葉葉拚命擠壓著,唯恐瀉下一絲天光,瞧著煩厭,天空本就鉛雲厚重,院中因為國槐的原因更是陰翳,絲絲水汽縈繞氤氳,空氣都是泛青的冷滯。


    林涓喜緩聲說:“打破慣有的思維模式,平靜起來是需要一些時間。但是你現在想想,你偵破的所有案子,有幾個是超自然因素?”


    michael全身一頓,看著林涓喜,大眼睛眯起來,瞳孔如一個針眼,清透的眸中折射出犀利的光彩,林涓喜吸口氣繼續說下去:“所以你真的不用擔心,這個世界沒變,你隻是了解得更透徹了,這對你有好處。你怕它幹擾你的推理嗎?杞人憂天!這是個概率問題,你能明白嗎?”


    michael點了點頭,將腿從床上放下來,勾著拖鞋,手把床沿,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這鼓勵了林涓喜,她放鬆地靠向椅背,甚至帶著一絲微笑:“你可以不用查這個案子,因為很明顯,兇犯根本不是人,它們殺人是不會留下線索的,你費神沒有意義。”


    michael沉思了一會兒,果斷地說:“不!任何兇犯都會留下線索,連阿基琉斯都有弱點。”


    “好吧好吧,就是你說得那樣!”林涓喜身子前傾,看著他,“不要放棄好不好?全世界都需要你,ef!”


    他靜靜看著她,她明顯更激動了,雙手交疊:“你的人生怎麽能輕易被別人摧毀呢?”她加重了“別人”這兩個字:“你是無數人最崇拜的神探ef,我們的保護神!我們的英雄!你要是撒手不管了,這個世界得有多少人白白送死?!所以——”她抓住了他的手:“別再說放棄這個詞了!michael,你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振作起來,自己都會崇拜自己嗎?這個世界太黑暗了,有鬼怪的世界更可怕,太需要手持長劍的大天使michael了!晚上的一盞燈永遠比白天的千盞萬盞燈都重要,michael,你不會後悔選擇繼續的!”


    michael看了眼她握著他的那隻小手,林涓喜這才反應上來自己的動作,忙抽迴。她暗暗納罕,她發覺自己和michael在一起會不由自主做出一些非常親近的動作,而且,潛意識裏,知道他永遠不會傷害她,這是多麽匪夷所思——一個殺手和一個偵探,隻認識了不到一天——她還拚命勸他不要放棄偵探事業,讓外人聽來,一定覺得她瘋了,但是她自己做來,卻非常自然,好像天生就該這樣。


    這可能就是一見鍾情吧,非關風月,卻也牽扯情腸。


    michael嘴角微微一揚,眼神熠熠:“我知道了,我不放棄了。”


    然後,林涓喜看到michael又是明麗一笑,簡直容光照人,陋室似有晚霞氤氳起來,連窗口天光都被逼了出去,滿目豔色中,他自信而堅定地說:“這個案子,會在我手裏終結的!


    林涓喜開心極了,心像被風吹得鼓起來的風帆,無數蝴蝶飛出來,她想拋開理性,跟著感覺走,和michael敞開心扉地談天說地,將自己這麽多年的恐懼和希冀和盤托出,可也隻是想想而已。如果對方是李鄴,林涓喜卻沒這個打算,她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李鄴麵前,她想在李鄴的心中,她始終是最美好的樣子。


    michael銳利的目光瞥了林涓喜一眼,說:“你在想李先生?”


    林涓喜暗暗吃驚。


    “不用吃驚,你在想他的時候,眼神都柔和了,你喜歡他對不對?”


    林涓喜臉上一紅,說:“怎麽會?”


    michael望向她的眼神,說明是對她的心事了如指掌了。


    林涓喜忙轉移話題:“你和李公子怎麽認識的?”


    “他幫我調查過幾個案子,也算我欠他人情了。”michael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其實——其實他挺欣賞我的,應該是特別欣賞,有次和他喝茶,他告訴我,我是這世界上他最佩服的人,不過當時他笑嘻嘻的,我也就當他開玩笑。他好幾次都暗示我,我的思維模式是錯的,可是……唉,我是個慣性特別大的人,一條路走到黑,拒絕改變,他希望我幫他做事,花樣百出地拉攏我,我全拒絕了,他也從來都不生氣,還幫了我好多次,也許這是你們中國人說的‘惜才’吧!他總有一天會像今天這樣做,我差不多料到了,他熱衷於讓我活得更明白,或者說熱衷於提高我的職業素質,溫良改、、革不頂用了就暴、、力革、、命。現在,我腦子裏更清晰了,這都是拜他所賜,你聽他臨走時候說的話,所以我還是挺感激他的。不過,他也沒安什麽好心,他希望我想通之後感激他,他很清楚什麽東西最能打動我,不過,他這次又白費功夫了,我是不可能做他下屬的。”


    沉默了一會,michael說:“林小姐,你沒發現嗎?他這次特別反常,暴怒地不受控製,要不是他那個聰明下屬,我都不知道他該怎麽收場。”


    林涓喜垂下了頭。


    michael看她一眼:“你別不好意思,我還沒說完呢!李先生喜歡你,這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想讓你知道他喜歡你,因為這世界上有人格外會演戲。你肯定希望是第一種情況,但是也不排除第二種可能。”


    林涓喜想到了紀白露,臉上紅暈漸漸退下去。


    “如果是第一種可能的話——恕我直言,你倆是世界上最不適合的戀人。”


    “為什麽?”


    “因為——”michael看著林涓喜的眼睛,“他眼睛裏有嗜血的汙穢,你也是。”


    這雙通透的眼睛仿佛x光,林涓喜有種被發現是兇手的強烈不安感,心砰砰跳起來,維持著合適的表情,驚愕地說:“為什麽這樣說?”繼而故作輕鬆地笑了聲:“可能因為我不是個素食主義者。”


    michael淺淺一笑:“你有美國人的幽默。”


    林涓喜不服:“中國人也很詼諧的。”


    michael不再說什麽,林涓喜忍不住再次發問:“你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你倆都會不幸,這不是性格問題,而是——這麽說吧,殺戮太重,不是你害死他,就是他害死你,你們彼此都活在愧疚、恐懼和危險裏,對你們來說,適合的隻有聖徒,隻有聖徒才可以救贖罪孽——這都是我的感覺,你可以當閑聊,聽聽就行了。”


    林涓喜心頭大震,michael晶透的眸子如一潭靜水,什麽都琢磨不出來,可林涓喜就在這一刻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都一定要遠離這個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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