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住心裏那個說周多春其實也很可憐的聲音,黎夏努力把腦子裏有關周多春的畫麵拋到一邊,把斷掉的思緒連起來,繼續想之前的事。


    上輩子學費是大舅楊望田送來的,但這輩子黎夏不打算要她大舅的錢。


    不管是學費,還是別的花費,隻要是她們姐弟妹三個的花銷,都應該歸楊望湘管。


    不僅僅因為楊望湘是他們的生母,更因為楊望湘改嫁時,拿走了黎家所有的錢,包括黎父過世包工頭給的賠償款。


    當然,這筆錢到底是不是賠償款要打個問號,但確實是黎父拿命換的錢。


    楊望湘把錢拿走,對外卻揚言,家裏建樓房時就欠了不少外債,黎父的喪葬費也是借的,賠償款根本就不夠還債,不過她會承擔責任,把債還清。


    債還清了,她就嫁人。


    然後楊家“借”了一筆錢給楊望湘還“債”,還完後,楊望湘就頭也不迴地改嫁了。


    但據黎夏所知,楊望湘改嫁時,給自己準備了豐厚的陪嫁,洗衣機、冰箱、大彩電,一個不少,年初時小舅楊望材還推了老屋,蓋了新樓房娶了老婆。


    做為一個沒有任何收入來源,並且全部家當還債的農村婦女,哪裏來的錢置辦這些貴價家電當嫁妝?


    楊望材則是個好吃懶做,靠父母養活姐姐救濟的半二流子,哪來的錢蓋房子娶老婆?


    楊家,楊家的錢不是都借給楊望湘還債了麽!


    這些錢是哪裏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被楊望湘昧下的錢,黎夏是一定得要迴來的。


    對楊望湘這個人,黎夏早已經死心,絕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因為一點點血緣羈絆,就總是對楊望湘懷有期望。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當母親的,楊望湘就沒有資格。


    八十年代的農村,完美地貫徹了男主外女主內這句話。


    男人們在外做工賺錢養家,妻子的責任,就是照顧好家裏的老人孩子,負擔起家務和部分農活。


    黎父責任心強又顧家,自從嫁給黎父起,楊望湘從來沒有為錢操過半份心。


    為家務操心的時候都少,開始有黎奶奶,黎奶奶過世後,黎夏又長大了,能夠照顧好自己和弟弟妹妹。


    楊望湘的日常就是在村頭小賣部搓麻將,贏錢了就有笑臉,輸錢了,就罵孩子撒氣。


    打麻將的事,是黎父和楊望湘之間唯一的矛盾,因為楊望湘打起牌來沒日沒夜,反倒要黎夏幾個照顧她。


    可惜吵得再厲害也沒用,楊望湘隻有黎父在家的時候才裝樣子。


    癡迷麻將是壞毛病,但黎夏卻從來沒有怨過,甚至楊望湘丟下他們改嫁,黎夏也隻是傷心,心裏依然依戀著她,替她找借口。


    真正讓黎夏恨毒了楊望湘的是,黎漾和黎南相繼出事後,楊望湘冷漠的態度。


    現在唯一頭疼的是,黎南和黎漾兩個,他們和黎夏不一樣,沒有經曆上輩子的痛,他們心底依然是期盼著母愛的。


    就像是上輩子的自己,無論怎麽被楊望湘辱罵無視,再難受,也不會往心裏去,一次次失望過後,對下一次依然抱有希望。


    直到最後絕望。


    ……


    “姐,你還難受嗎,頭還疼不疼?”黎漾小心地端著晾溫的湯藥進來,在書桌上放穩後,還小大人似地探了探黎夏額頭的溫度,“不燒了。”


    黎夏想笑又想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的妹妹好生生地在她眼前呢,“姐沒事,來,讓姐抱抱你。”


    伸手把黎漾抱進懷裏,感受裏懷裏小小身體裏的溫度,眼淚滾落下來。


    “漾漾,對不起……”


    十七歲那年,黎夏參加市裏組織的數學競賽時,黎漾在村裏被人販子拐走,再也沒有找到。


    事情發生後,黎夏和黎南都深深自責,認為是自己沒有盡到責任,但埋怨是避免不了的,心裏的傷口拉開隔閡,姐弟倆再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親近。


    如果說黎漾出事,是人販子可惡,是有人別有用心,那後來黎南出事,黎夏覺得自己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黎南什麽時候開始逃課不去學校,什麽時候開始跟著別人胡混,黎夏一點都不知道,等她知道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都是她的錯。


    上輩子的黎夏無數次後悔,如果她不去參加那個競賽就好了,第一名十塊錢的資金,發裏比得上妹妹重要。


    “姐?”黎漾有些害怕,聲音也帶了哭腔,“姐,你別哭,你別哭!”


    這是小不丁點大時,姐姐犯錯被罰跪,也會陪著跪下,姐姐哭的時候,不論原由也跟著哭的妹妹呀!


    黎夏緊緊地抱了黎漾一下,放開時把臉仰得高高的,“姐沒事,姐是高興,真的!”


    特別特別地高興!


    把洶湧的淚意憋迴去,擦幹臉黎夏才扭頭衝黎漾笑,“你看,姐姐真的沒事。”


    黎漾打量著黎夏,伸手摸了摸她紅腫的眼睛,“姐姐別難過。”


    “……”黎夏,眼淚又要出來了。


    不敢再看黎漾,黎夏趕緊端起藥轉移話題,“家裏的雞蛋攢多少了,差不多就給鍾爺爺送過去。”


    鍾爺爺是老鈴醫,他兒子是村裏的赤腳醫生,村裏人但凡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去鍾家,西藥見效快,有條件的都是找鍾叔拿小藥片,沒錢的才去求鍾爺爺開草藥。


    自從黎父過世,鍾爺爺就對黎夏他們十分照顧,不用說,這藥鍾爺爺肯定沒收錢。


    但黎夏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受著,錢沒有,攢雞蛋抵藥錢也可以。


    “是美玲嬸給的,姐你快喝,喝了藥病就好了。”黎漾道。


    陳美玲?周啟仁弟弟的老婆,周多春的二嬸!


    黎夏陡然想起,上輩子她悶過汗後,病其實是好了些的,但從喝了中藥沒多久,就開始上吐下瀉,把黎南和黎漾嚇壞了不說,病拖久了還留下了嚴重病根。


    最後還是因為陳美玲和周啟義夫妻送她去了鎮衛生所打針,墊看病的錢,病才漸漸好轉。


    先有周啟仁送黎父骨灰迴家,再有這事,黎夏姐弟妹三個對周家幾乎是感恩戴德,言聽計從,是除了楊望湘以外最信任的人。


    原來,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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