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這世上滿滿是同性戀。

    他竟然現在才發現。

    十年前

    有聲音。

    他停下彈奏,手指輕按在琴鍵上,等待餘音完全褪去。

    他動也不動地坐在鋼琴前,看著琴譜被空調吹得微動,耐心等待所有都靜下來,好確定剛剛不是幻聽。

    吱吱——

    又來了。

    像有隻大老鼠闖進來,然後撞倒了些許東西。

    這座宅子的守衛如此森嚴,不可能有小偷闖進來吧?難道是無禮的客人闖上了二樓?

    他皺眉,那些一無是處、隻有四肢發達的大塊頭們真是白拿薪水。他小心翼翼地離開琴房,走到相連的書房,決定一睹那人的廬山真畫目——

    他沒想到會是他。

    說下上陌生,也不算熟悉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書房中。

    那醒目的橘色工作服他死也不會認錯,粗俗卻直接的狗印在工作服背麵,毫無格調到讓人想皺眉,簡直是種視覺虐待。那人像誤打誤撞打開了冰箱的老鼠,目瞪口呆,整座金礦在眼前閃閃發亮,卻無從入手。

    這會兒,那魯莽的人徑自伸手左碰碰、右摸摸,去拿書櫃上的相架。

    柚木地板上多出好幾個髒兮兮的鞋印,他終於知道吱吱聲是那雙髒到爆的球鞋發出的,這個人走過的路肯定大剌剌留下了腳印。

    他忍無可忍地發聲:「你踩髒了地板。」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在主人允許之前去翻別人的東西是非常粗魯的。

    那人像被嚇到般轉過身來,手上還拿著一個相框。

    陸皙瞄到他拿著的是張全家福,大概在他七、八歲的時候照的,他跟他弟陸皚被迫裝作感情好地互攬肩膀,兩人笑得不自然到像臉部快抽筋了。

    跟他差不多年紀——他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個人跟他同歲數——的青年反戴著一頂鴨舌帽,帽上仍是那隻怎麽看怎麽蠢的狗。青年發現他之後稍稍瞪大眼睛,然後不好意思地將相框放迴原位。

    於是他們大眼瞪小眼,找不出下一個話題。

    明明該是救命恩人與被救人的關係,彌漫在他們之間的氛圍卻完全不是那麽一迴事。

    他毫不掩飾的從上至下、從左至右掃視那隻大耗子,那人身上沒有一小塊地方稱得上整潔。被帽子壓得亂糟糟的瀏海、平凡的一張臉

    、髒兮兮且布滿傷痕的手,另一隻手還戴著手套。工作服、手套、球鞋像用了十年以上般的殘破……這人唯一可取的就是長得高,比他還高而已。

    他被這個人救起時,這人就是這副衣衫襤褸樣。

    車禍事隔不過數天,當然不會有什麽煥然一新的轉變,突然從低下階層的搬運工變成前途無可限量的精英分子嗎?又不是拍電影,這個人穿起龍袍也不像太子。

    他環起雙手,正準備質問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兒,那人卻受不了過久的沉默,先一步出聲了。

    「呐……你跟你弟長得不像呢,你弟長得很像陸先生,你卻不像。」

    那人脫下帽子在手中轉動,無端端出現在他家書房、踩髒了地板、碰髒了東西,隨便拋出一個他生平最在意的、沒人敢在他麵前談論的問題。這問題價值九億家產,他竟然無故得像在詢問天氣。

    陸皙第一次有親手痛扁一個人的衝動。

    他聽到自己的咬牙切齒的聲音,很奇怪為什麽牙關咬得快碎了還能發聲。

    「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哈……」顯然聽不懂人話的某外星人側側頭,困惑地補上:「對不起,因為這裏完全沒有你嬰兒時期的照片,所以我以為你是養子還是拖油瓶什麽的。」

    陸皙想,如果那時候不是他老爸及時出現,他已經使出了漂亮的過肩摔了。

    跟隨大耗子腳印來到書房的老爸說:「isaac你在啊太好了。」老爸拉開椅子讓那人的髒屁股坐下去,然後說:「不用替你倆介紹了吧,這位年輕客人就是在車禍中救了你的恩人。」

    老爸說:「這樣的熱血好心人已經很少了,難得又這樣年輕,前途無可限量啊。」

    老爸說:「好歹你的命是別人救的,為人父的沒什麽可以還恩,隻能給他安排個工作。」

    老爸說:「這年輕小夥子機靈啊、警覺性高啊,以後可以替我顧著點,照顧你的安全。」

    老爸說來說去那幾句他根本沒有聽進去,他從頭到尾隻看到中途輟學、一無是處,額頭大剌剌刻著「走、後、門」三個大字的小人。最「難能可貴」的是那姓安名笙的人一點羞恥之心都沒有,竟然還衝著他笑。那笑容看在他眼裏就是囂張地宣布著「這大開的後門我是走定了,陸家的家產我勢必分一杯羹,你能奈我何嗎」。

    人前人後,老爸都說安笙這小子是培養來當他的秘書的。

    他也跟每個接觸過安笙的人說,這搬運工隻夠格當他的司機。

    但在陸家,誰最有錢誰的話就算話。

    因此,你知道,他生平第二次想親手痛扁人的衝動跟第一次並沒有相差很遠。

    他到現在還是很想痛扁他老爸一頓,施展過肩摔把那老混蛋插到地心。

    「……笙……安笙……」

    半夢半醒間,他喊。

    他失去了重心,不知道現在的時間跟身在何方,連自己躺在地上還是床上也不知道。

    突如其來的驚慌像洪水猛獸把他吞噬,他掙紮著想要清醒,卻力不從心。

    突然,他的手被另一股力度握著,將他拉起來。

    他感到背部被塞進一個枕頭,才明白自己的確在床上:「安笙……」

    他細密地唿吸,想要盡快平靜下來。他睜開眼睛看見纖細的背影,並不是安笙。

    對了,是y。

    女人不施脂粉,隻紮起簡單的馬尾,穿著t恤牛仔褲,姣好的身材一覽無遺。

    y轉過來,將一杯水塞進他手心。他才發現自己沒有看過y戴眼鏡的樣子——

    一貫的冷豔,但對比起台上的冷酷歌姬,這樣子平易近人許多。

    「你作惡夢了?」

    他啜飲一口水。

    他搖一搖頭,並不是作惡夢,他連自己睡著了也不知道,卻無端驚醒過來。

    也許他真的太累了……在車上夢到那場車禍,剛剛陷入小寐又被拉迴去那時躺在車座上半昏半醒、快將死亡的無力跟恐怖感:「麻煩你了。」

    「不麻煩。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聽到陸大總裁像個小孩子般安笙、安笙地叫的。我真的應該用手機拍下來給安笙看看。」

    「我睡多久了?」

    y看了看桌上的電子時鍾:「現在快四點了,我來的時候已經看見你在睡了。我還打算叫安笙來接你迴去,想打給安笙的時候你就醒了。」

    他將水杯擱下,扯鬆了領帶。

    y這個女人很奇特。不是說笑,他跟y這樣約會不下五次了,但別說是接吻,他們連牽手都沒有,連他都覺得神奇。他尊重女人,女人絕不是泄欲工具,但在第四次約會還沒上床就略嫌太別扭了,反正大家不過是各取所需,但y不是那種逢場作戲、好來好去的女人。

    真要說的話

    ,她比較像紅顏知己……跟她在一起很舒服、天南地北無所不聊,即使他不想聊天,她也不勉強,她本來就不是囉嗦的女人。y這新進天後紅透半邊天,第一張專輯才推出不久就舉辦首個演唱會了,以她的能力現在沒什麽買不起的,她也從不要求他買什麽。

    因此,當記者們一窩蜂地問他知不知y是黑道千金、有什麽看法時,老實說,他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以y那種直腸直肚、不貪慕虛榮的性格,大概隻有黑道老大的女兒才說得過去。

    他從不相信肥皂劇上什麽心跳加速、臉紅耳赤的戀愛,他也不是十多歲的毛頭小子了。

    因此,他不否認他想追求y,讓他感覺舒服的女性沒有多少個,y比較特別。

    「恭喜你演唱會完滿成功,我剛剛在台下看了一陣子,很精彩。」

    「謝謝。我收到你送的花了,很美,我很喜歡。」

    「花隻是餐前菜,我真正想送你的是那個。」

    y站起來,離開床沿去拿茶幾上的絨盒子。

    她啪一聲打開絨盒,微笑:「原諒我裝不出驚喜的樣子,你睡著的時候我已經打開看過了。你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好奇心旺盛。」

    他嘲笑:「很好聽的形容詞。」

    黑色絲絨盒中擱著一條項鏈。

    項鏈的設計簡單,吊墜是一個草寫的y字,以碎鑽拚成,在燈光下閃耀奪目。

    「很漂亮。」

    他光聽她如此簡短的讚美就猜出一二:「言下之意是,你不打算收下?」

    「哼哼,我知道你的鬼主意,isaac。lu讚助的鑽飾我已經一樣沒有少的還給你了,別想再騙我作lu的活招牌。你要我戴上這條項鏈,可以,捧著合約跟廣告費來求我這天後吧!」

    y跋扈地抬起下巴,將絨盒合上,拋迴給他。

    他還來不及說些什麽,y已經俐落地套上毛織帽,提起手提包。

    「叫安笙接你迴去休息吧,你的臉色比喪屍還難看。」

    y拉開房間的門,爽快離去:「先拜了。」

    陸皙苦笑,他這輩子還真是第一次被女人甩得如此徹底。

    那女人待他大概跟那群黑道兄弟沒分別。

    罷了,他不急在一朝一夕將y得到手,要那麽簡單就到手,就不好玩了。

    他振了振精神,走去寬闊得可以擺張兵乓球桌

    的洗手間裏洗了把臉,才發覺自己的臉色的確蒼白,肯定是因為在飛機上失眠了。明天公司還有好幾個會議要開,他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撥去安笙的手機,通常那家夥響沒三聲一定會接起,這次卻是轉去留言信箱了。

    他重撥三次,最後隻能在留言信箱下最後通牒:「立即給我滾過來,安笙。」

    安笙跟他十年,從沒有一次失蹤得如此徹底。

    通常那家夥都會在飯店大廳等候,隨時oncall,這次是怎麽了?

    他撥上服務台請他們在飯店大廳聯絡安笙,服務台的職員竟然告訴他,他們不能隨便泄漏客人的資料。托那種官方答案所賜,他才知道女笙那家夥竟然在飯店開了房。

    他開房幹什麽?以為他跟y約會,所以就可以開間房睡大頭覺嗎!?

    「我要知道他的房間號碼,拿那房間的備份鑰匙卡給我。」

    「陸先生,雖然你是我們飯店的貴賓,但我們不能隨便透露客人的資料,這是隱私權的問題……」

    「小姐,我不隻是這飯店的貴賓,事實上,這飯店是我開的。如果你還想繼續做這份工作,我奉勸你最好立即把他、媽、的、鑰、匙、給、我。」

    這警告顯然成效顯著。

    他掛斷後不到一分鍾,便有人連滾帶爬的將鑰匙卡雙手奉上。

    飯店房間的隔音效果相當良好。

    因此,他在接近房間、甚至打開房門時都不察覺任何異樣。

    如果早聽到一絲一毫的呻吟聲,他怎樣都不會打開那道房門……

    握著的鑰匙卡雪花般落下,被地氈無聲地承接著。

    他沒發現自己的指尖跟臉色也像雪一樣白。

    房間不是什麽總統套房,是最基本的雙人套房。

    中央擺著一張雙人床,側對著房門,隻要一推門就一覽無遺。

    一瞬間,他以為撞破了安笙的好事,以為安笙在他跟y約會時搭上了個女人,帶她上房間。

    但他很快就察覺到並不是那麽一迴事——

    兩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在床上糾纏。

    ……十年了。

    安笙跟了他十年,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安笙是個死gay。

    「大少爺……大少……大少爺!」

    被衣衫不整的男人追在屁股後跑,陸

    皙能想像場麵有多難看。

    不管身後男人的死活,他徑自加快腳步,到最後幾乎是跑進電梯裏。

    他死按、猛按著關門鍵,就怕被那男人衝進電梯內。

    在電梯門關上前,他看見男人一手抓著襯衫、另一手抓著領帶追過來,那模樣要多蠢有多蠢。

    ……天啊,這十年他是怎樣忍受這個人的!?他怎麽會被他瞞騙了十年?

    他掏出光潔如新,根本沒用過多少次的後備車鑰匙,往那部benz走去。

    「叮」一聲在身後響起,知道安笙也乘電梯追下來停車場了,他忙不迭將車鑰匙插進去。

    也許是越急越不成事、也許是太久沒有駕駛過了,他連試了好幾次才打開了車門……

    明明做錯的是那男人,但他竟然避那個死gay避得像洪水猛獸!究竟現在是什麽情況啊?

    這一切都該死的太荒謬了。

    好不容易坐進駕駛座裏,正要壓下排檔杆時,男人趕到了。

    安笙衝過來,他毫不留情地卷上了車窗,男人隻好著急地拍著玻璃:「大少、大少爺,你聽我說!」

    傳進的聲音失真了,他一眼也沒有施舍給男人,踩下油門。

    他不知道是什麽步驟出錯了,車子往前疾衝了一下,然後猛然煞停。

    幾乎是貼在玻璃窗上的男人給這突然的煞停拖累,跌在地上。

    可惡!他太久沒有開車了,都忘了要怎樣才能令這該死的東西動起來了!

    陸皙一咬牙關,再接再厲地壓下排檔杆、踩下油門,車子震動起來……

    這次車子順利的駛出了停車位,但還不到一米,雙手大張的安笙就繞過來將車子攔截下來!

    陸皙隻能煞車,將車窗卷下來:「讓開。」

    「你根本忘了怎樣開車!你有多少年沒有碰過方向盤了!?」

    「那也不幹你的事,給我讓開。」

    「就算給你駛上高速公路也很容易會發生車禍……該死的!我根本不是想跟你討論這個問題,我隻是想跟你解釋一下剛剛的情況,你看到的……」

    「你是個死gay,還跟相熟的記者在飯店開房間。thatsall。」

    「不!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的……那個記者,他是……我們以前在一起過一段短時間,他威脅我說要將你跟y的事報導出

    來,而我又……又覺得或許有機會跟他再……」

    「夠了。我現在不是想知道你的情史,你以為我聽完之後會誇讚你忠心耿耿還是很念舊情?」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隻是……我不知道怎樣開口,我找不到機會跟你說……」

    「喔,所以這是我的錯了?是我忽略了你吐實的欲望、沒有體貼地給予你機會?」

    很好啊,所以現在整件事變成是他的錯了?「你這樣勞心勞力地跟那個記者上床,定時定期爆陸氏的料給他知道好提升我的知名度,我在八卦雜誌封麵看見自己時應該給你刊登費對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沒有大鑼大鼓地揭露自己的性向不等於說謊吧!?他不吐實不等於瞞騙吧!?十年了,他一開始沒有表明,很自然地就一直隱瞞下去了,而且他前男友的身分又這樣敏感,要他怎樣說出口?「你之前知道二少爺的性取向的時候,你……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生氣,你還出手打了二少爺!你要我怎麽跟你說!?」

    「安先生,你別太高估自己。你以為你是我的誰?你跟我非親非故,我是為什麽要動氣、要親手教訓你?」這死gay不過是他的下屬,連要他親手教訓的資格都沒有。「我會出手打陸皚是因為他意圖雞奸男人弄到坐牢毀壞了家族名聲,讓我煩不勝煩;也因為他是我弟,你什麽都不是。」

    陸皙微微抬起下巴,傲視同儕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隻皮鞋底的小蟲子、要他親自動手教訓已是勞煩了他、已是種莫大的恩惠。安笙一時之間竟找不到任何言詞辯解,隻能雙手抵在車頭蓋上:「我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麽你也不會相信……我要做什麽才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你不用向我證明什麽,你在五分鍾前已經被我解雇了。」

    「隻因為我沒跟你說我是個同性戀!?」他就是知道陸皙經過他弟因雞奸入獄的事後有多討厭跟不屑同性戀,所以才努力隱瞞至今的。

    「第一、你的性取向不用向我交代,我也不想聽你惡心的情史;第二、你有向記者私通暗款的嫌疑,你應該知道我疑人不用。就是這樣,你被解雇了。」

    「你何不直接說你歧視同性戀!?」

    他繞過去車窗旁,一手壓上車窗,炯炯有神地直視陸皙。

    陸皙轉過頭來,不甘示弱地迎視,淡淡向他撇下一句:「你何不去平機會(注二)控告我,安笙?」

    他說得那麽地冷、那麽地淡,隻

    有眉頭輕皺,像直接宣判死刑的暴君,讓他的心都要結冰了。

    然後男人一扭方向盤,迫使他鬆手。車子駛出停車場外,漸漸將他拋離在後頭……

    每輛價值好幾百萬的名車端莊整齊、被工人擦洗得亮晶晶地停泊在兩旁。

    隻有他,狼狽不堪地站在正中央,遙望著空洞的出口。

    一邊襯衫衣擺塞在褲子中、另一半大剌剌地露出,昂貴的領帶拖在地上。此刻,他竟覺得自己像天生殘缺而被主人拋棄的棄犬,那般淒涼無助、心灰意冷。

    他拿起拖曳在地的領帶,嗤笑一聲,將沾滿灰塵的領帶重新係上……

    他轉身,離開停車場,突然想起自己要做的最後一件事。

    「喂,我是ansson。大少爺自己駕車迴家了,我想他應該是迴宅,可以替我留意一下嗎?如果可以的話請派人去接他。嗯……麻煩了。」

    他切線,看著顯示通話分鍾的手機螢幕,突然覺得完結了。

    隻是這樣,多麽簡單,發生跟決裂的時間不到十分鍾。他模擬幻想過這樣的情況很多次了,被揭發、然後被質問、大少爺氣得臉色都發白了、他百口莫辯、最後毫無例外地,他被放棄了。

    這樣就算完了吧?上司下屬關係、他跟陸家的關係應該劃上句號了……

    安笙深吸一口停車場冰涼的空氣,體會到何謂欲哭無淚。

    陸皙說得對,他算是個什麽東西?

    他將老早就準備好的辭職信鎖在抽屜,不下三十次想拿出來擲在陸皙那張囂張的臉上;陸皙也不怎麽喜歡他——畢竟那男人也從沒有掩飾對他的厭惡,純粹礙於陸老爺所以不能隨便趕走他而已。

    這樣互相忍受的關係不知不覺竟維持了十年,到現在習慣彼此的存在了……隻是這次不行,這次是真正結束了……

    這個怎樣也改不了的習慣,應該是從第一天就開始的。

    陸老爺不是個會嬌縱兒子的人,陸皙並沒有空降到管理層,而是一階一階地升上去的,因此,陸皙的職稱幾乎每半年至兩年就轉一次。公司上下的同事機靈警覺,絕對不會叫錯,陸皙還沒新官上任,他們老早先左一句經理、右一句陸總了,溜口奉承得很。隻有他,隻有他從頭到尾都叫「大少爺」,而且他發現,他可能是唯一會這樣叫的人。

    現在是什麽時代了啊!?還會有人自命為家臣、樂於妄自菲薄地稱唿「大少爺」、「

    二少爺」?

    縱然不時會有這樣的自嘲、縱使知道公司不少人在背後嘲諷他是馬屁精,不過習慣就是習慣。

    在陸皙剛升上經理時,他也曾嚐試跟其他人一起稱唿他經理,他在陸皙的身後叫了三、四次,那男人不知道是耳背聽不到還是怎麽著,都沒理他,到男人終於麵對他時,看他像在看神經病,於是他第一次勇敢的嚐試幹脆地夭折了,他也從此放棄。

    畢竟,在公司還沒有任何人認識陸皙時,他已經是小小「大少爺」的司機了。

    十八歲的他血氣方剛,要稱唿同年齡的青年「大少爺」就是低不了頭、開不了口。

    但不稱唿他大少爺難道要直唿名謂?叫他陸皙還是阿皙嗎?

    他光想就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要跟那尊冷冰冰的冰塊攀熟絡,勾肩搭背的,怎想都不可能……別說是好兄弟,他們連成為朋友或是彼此看順眼的點頭之交都有難度了。

    還是叫他「大少爺」吧,他聽陸宅中所有傭人都這樣稱唿他的……他學曆不高,難得陸老爺願意讓他在「陸氏國際」中實習,無人不曉的「陸氏國際」耶,lu這鑽石名表的金漆名牌耶!這樣可遇不可求的機會也給他碰上了,低聲下氣地尊稱一下也不過分……縱然他從沒想過要墮落到當誰的仆人,但他現在坐在數百萬的名車中,戴著標準的白手套、手握方向盤,不就是要當陸皙的司機的嗎?

    胡思亂想著,突然,車門被開啟,他嚇得心髒都快從喉嚨跳出來了。

    後視鏡中,陸家的傭人替陸皙打開車門,陸皙坐進來了。

    他看見陸皙漫不經心地將名牌書包丟進沙發角落,一聲不哼地向後躺,閉目養神……

    人為車禍才發生不過一星期,陸老爺重金聘請的專業人士像獵犬般圍著車子左碰碰、右看看,用看似很複雜、形狀古怪的儀器在車身周圍探測,連底盤也不放過,這樣那樣地擾攘了半小時,終於示意他可以發動引擎了,他恨不得可以趕快逃離那群怪人。

    既然那冰塊不主動跟他說話,那他也樂得清靜。

    朝學校方向駛行了五分鍾,安笙開始發現陸皙不妥了……

    有點過分安靜了,好像整個車廂中隻剩下他的唿吸聲。他疑惑地瞄一瞄後頭的情況,竟看到青年用力緊閉眼皮,雙手都快在沙發抓出五指貓印了……「大少、大少爺!?」

    第一次說出這樣難為情的稱唿,他給口水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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