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唐納的聲音在耳邊環繞著,聽起來卻像是一個夢境。


    “地獄的大門。”惡魔久違地察覺到大腦中的疼痛,他抬著頭,在一片混亂的視野中看著前方的大門。唐納茫然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雪山上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冰雪空無一物。


    在有其他人說話之前,一聲短促而嘶啞的叫聲響了起來,小蝙蝠從空中一頭栽了下來,要不是下方的尤利塞斯接住,大概會一頭栽到雪地裏麵。


    在尤利塞斯的掌心裏,瘦弱的蝙蝠用翅膀蓋住全身,不斷地瑟瑟發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特薩跋涉過去:“尤利,他怎麽樣?”剛走了兩步,她突然意識到,雷伊還停在原地,骷髏頭不自然地扭了兩下之後,就沒有再動彈過。


    在這個最應該慌亂的時候,尤利塞斯反而冷靜了下來,他在聽到那聲“地獄的大門”之後立刻退了一步,再低頭看看手裏的德伯特:“特薩,我猜是大麵積投下來的幻術,我想是激起每個人心裏難以釋懷或者是最深刻記憶的幻術。”


    “那為什麽我們沒有受影響?”特薩皺起了眉毛,同樣冷靜地審視著每個人的狀況,“唐納也沒有。”


    “因為唐納沒有符合要求的記憶。”雷伊輕聲笑了起來,然而雖然嘴上在說話,他依然站在原地,一步都沒有動,“而你們兩個,站在蘭斯洛特身後。”


    蘭斯洛特不動聲色地抬起頭,一貫愉快的臉上笑容消失不見:“這確實是詛咒的一種,現在還能聽見我說話的,都冷靜下來,盡快從詛咒裏掙脫出來。”


    蘭斯洛特是天生的詛咒師,並且能免疫一切詛咒,大概是他那個位置正好為特薩和尤利塞斯擋下了從山頂撲過來的詛咒。


    雷伊笑了起來,盡管他還能與周圍人對話,然而在他的視野裏,卻已經早已經失去了雪山和同伴。


    事實上他以為,這種詛咒喚醒他的,應該是六十年前在奧斯庫特山脈,與阿貝爾或是卡特琳娜共度的時光,那段時光對他而言難以釋懷,痛入脊髓。然而幻覺來臨的時候,他非常驚訝於為什麽會看見這些,這些已經淡化到讓他幾乎想不起來的事情。


    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的記憶被拉了出來,可是即便是自欺欺人也好,這一刻,他確實沒有被震驚,反而平靜得很。


    被重塑的記憶把他拉迴了第一次殺戮的戰場,他站在一片焦黑的屍體之上,渾身是血,別人的血,自己的血。


    想不到這一輩子,還有再度見到這個光景的時候。雷伊極其平靜地笑了笑,抬頭看向麵前不遠處金色的門,如同那個時候一樣一樣,他跨過了一具又一具屍體,慢慢推開了那扇門,不過這一次,門外是之前的雪山,他看到特薩雖然麵無表情,卻能看出正在咬牙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對他而言這很簡單,從他一生“最難以釋懷”、同樣也是最輕易拋之腦後的事情當中,悠閑地走了出來。


    不過顯然他是唯一一個。


    “那什呢?”雷伊恢複正常視力的一瞬間,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在場的人數不齊。


    向四周看,能看見唐納已經在齊膝蓋深的雪裏麵跌跌撞撞跑出去好幾百米,看上去應該是在追那什,可是雷伊找了一會兒才確定,那什已經徹底沒了蹤跡。特薩留下來應該是為了守住陷入幻覺中的自己,而尤利塞斯早已經把還在發抖、並發出破碎尖叫的小蝙蝠塞進口袋裏,杵著自己的黑騎士大劍當作拐杖往前跑。


    雷伊四下看了一圈,沒能找到詛咒師的所在,他最後看向了蘭斯洛特:“你剛才就在這個位置沒有動過?”


    蘭斯洛特仍舊站在特薩身前不到兩米遠的地方,聽完點點頭,也絲毫不質疑這個召喚骷髏如此胸有成竹的樣子:“是的,照這個角度推算,那個人應該就在山頂上。”


    雷伊若有所思地看了蘭斯洛特一眼:“借我一根魔法杖,我去。”


    “我隻有詛咒師的魔法杖。”蘭斯洛特重新愉快地笑了起來,他相當信任雷伊,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抽出自己的魔法杖,“用起來效果可能會打折扣。”


    雷伊並沒有深究蘭斯洛特究竟猜沒猜到自己的身份,他在接過魔法杖的瞬間就騰空而起,借著風勢精確地在雪層之上飄向了山頂,而在他腳下,雪層安安靜靜地躺著,甚至沒有一點雪粉被風激起。。


    特薩驚歎地張了張嘴,這種對魔法的操控能力、將風精確地維持在雪層之上而不驚動雪層,多麽精確的操作。雖然自己的魔法也不差,離這個水平還遠,所以她依然隻能呆在原地,或是靠著雙腳走路。


    她轉頭想了想,現在倒也不是沒有她能做的事情。她舉起魔法杖,思考了一瞬間:“搜索……惡魔……區域停滯……很好,我把那什困在原地了。”


    區域停滯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魔法,在自己捕捉到的對象周圍設置一個環形的空間法陣,無論對方走向何方,都會被傳送到圓直徑對麵走迴來,這樣這個人自以為在不斷行走,其實還停留在原地。


    遠距離區域停滯耗費了相當不小的魔法力,特薩輕輕喘了幾口氣,抬頭看向雷伊所在的山頂:“我們要不要跟上去?”


    “特薩,你別動,給自己設下三道以上的魔法屏障。”蘭斯洛特向前走了一步,“我去看看。”


    ————


    通常來說詛咒師也是“身體孱弱”大軍中的一員,少年的詛咒師他站在山頂之上,幾乎耗盡魔法力施展了剛才的詛咒。


    不過效果遠比預期的要好,對方一群人裏麵的詛咒師隻來得及護住了兩個人,而惡魔和吸血鬼徹底迷亂了心神,剩下的就是孱弱的召喚師、無法遠攻的黑騎士、沒法兒逆著山坡向上扔詛咒的詛咒師和因為地處山腳下而不敢使用遠攻的魔法師,勝券在……


    等等!這個骷髏是哪兒冒來的!


    年輕的詛咒師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驚慌失措地退了好幾步,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確認不是有召喚師在他身旁突然召喚出了一具骷髏。


    雷伊氣定神閑地停在他麵前,慢慢地從胳膊上一個存著用不到的東西的儲物法陣裏麵抽出扔在裏麵好多年的、自己還是學生時代的時候用過的黑騎士大劍,對比一下另一隻手上相當不合用的魔法杖,忍不住在心裏感慨了一句,要不是自己靈魂離體的時候是在施術過程中、魔法杖抓在肉身的手裏,自己也不至於落到魔法杖都得向別人借的地步。


    “說罷,誰讓你來的?”雷伊的劍架到了對方的脖子上,稍微抬起了下顎骨,空洞洞的眼窩正對著對方衣服上紋著的精細的蝮蛇圖案,“蝮蛇加洛林的紋章麽,我想蝮蛇家族的人沒這麽蠢,讓刺客帶著家徽跑出來。你莫非是打算假裝是因為懷疑安德烈的死與特薩有關,所以一會兒自盡之前,還要大吼一聲‘席恩大公萬歲,為安德烈殿下報仇’?”


    自己沒說出口的台詞被人搶先了,年輕的詛咒師漲紅了臉,瞠目結舌地聽著那個骷髏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繼續說:“我想現在懷疑特薩和我……和修拉有關係的人也不算少,那麽現在這場戲,是雅維裏家族的死士來刺殺特薩報仇、順帶栽贓議會讓議會與修拉反目呢,還是議會某些人的手下,背地裏桶同僚一刀呢,或者是女皇陛下的手段,不惜一切要讓修拉出來與議會廝殺,再或者說,你其實是那位、想要世界給她孿生哥哥陪葬的愛絲忒拉·雅維裏的人?”


    詛咒師驚慌地退了一小部分,躲開了鋒利的劍刃,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事情沒有做,他驚慌失措地看著雷伊,哆嗦了兩下,然後突然握緊了手裏畫好的魔法刻印,在雷伊眼神突變、來得及阻止之前,這個簡單的傳音魔法已經將詛咒師突然發出的尖叫擴大到了整個雪山的範圍:


    “席恩大公萬歲!!”


    ——


    那聲尖叫聲響起的時候,特薩就立刻意識到了對方同歸於盡的打算,準備用來抵禦的魔法屏障、還有準備用來融化積雪的火焰,這兩種咒語都以最快速度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然而積雪在那一刹那就如同海嘯一樣壓了過來,帶著無可抵擋的、近乎讓人崩潰的力量肆虐而至。在近乎恐怖的自然麵前,特薩甚至來不及甩出舍棄吟唱的簡單魔法,眼前就黑了下來。


    被埋在深深的積雪中,特薩第一個感覺到的,是這本不該出現的溫暖。


    她沒有感覺到冰雪的寒冷,是因為她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沒有感覺到被厚重的冰層壓住的窒息,因為伏在她身上的人用盡力氣弓起背,在這過於沉重的雪層之下,為她撐出一片空間來,她聽得到破碎的喘息聲,這是是內髒受了傷之後的殘喘。


    比大腦更先反應過來的是身體,特薩幾乎下示意地放了兩個治愈魔法,卻聽到支離破碎的聲音:“別……別動……你……你保存體力……”緊接著是兩聲非常用力的喘息,“……啊……哈……他騙你的……不可能是席恩……”


    天地暗下來之前、因為應激而沒能立刻反饋到大腦的最後畫麵終於在記憶中出現,那個幾乎是趕在咆哮的積雪之前抵達的身影,與現在這份溫暖慢慢地重疊。


    特薩終於聽到自己僵硬的聲帶發出了聲音:“老師你……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西幻)骷髏貴公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辭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辭笙並收藏(西幻)骷髏貴公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