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慵懶的和風是最偉大的妓女,連同這被忘卻的小鎮——這蝸居在山邊上的不起眼的灰溜溜的小鎮——都汙染過了。

    米懷戰一走出公交車就產生了這古怪的念頭。仔細去算,至少有十年了,自從老爹死後,阿婭姐就再也不讓他迴來了。“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他還記得阿婭是這樣跟他說的,“這地方髒!”他也確實沒迴來過。

    還是約略一個月前了,是四月初的一天,阿婭約他在杭州見了迴麵。是在汽車北站,阿婭是在那裏等他的。他很懷疑阿婭會凍著的,下著灰蒙蒙的小雨,見著阿婭時的喜悅還未激發出來就被這適合訣別的天氣給抑製住了,他竟然覺不出喜悅來。不過早晨七、八點鍾,稀稀落落的人撐著花傘在街麵上走,都很小心,仿佛擔心將這飄零的隱晦的雨絲踩痛了似的。他覺著滑稽,但他笑不出來。阿婭隻穿著薄薄的米棕色棉質短裙,上身則穿著更加薄的鑲著銀絲的幾乎透明的黑色棉t恤,他能隔著t恤看見裏麵銀色的胸衣的輪廓。阿婭的頭發沒梳,素麵清湯似地披在肩上,她挎著一個精致的灰色帆布包坐在候車大廳裏,看見他走近來,就站起來溫順地笑笑,撣撣他頭上的雨絲。“這麽大了,還不會撐傘?”她說,很溫順的樣子。那種他很熟悉的體香從她揚起的腋窩下散發出來讓他的身體一陣酥軟。

    “姐昨天一夜沒睡覺了,咱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好不?姐累!”她說,盡管過了三十歲了,但那修長俊俏的臉龐依舊顯得挺秀,隻是她是真的累了,臉像是蔫了的花沒了顏色,連笑都很吃力的樣子。

    他們合撐著一把傘,沿著車站往東走,找個家旅館就走了進去。

    “鍾點房。單床位的。”他聽見阿婭對中年婦女說。中年婦女長的很臃腫,滿臉雀斑,很不耐煩地衝樓上喊,很快就走下來一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的姑娘,睡眼惺鬆的樣子。

    “鍾點房。單——‘啊砌’人房。”中年婦女說,“你帶他們去!”年輕的姑娘盯著米懷戰看了一傾兒,想起什麽似的搖搖頭。米懷戰一直低著頭,感覺像走進了一樁陰謀裏似的。

    房子估計剛裝修好不久或者是久無人居的緣故,一股很濃重的油漆味。但總算還考究,一張足夠容下兩個人的單人床,床單估計是早晨才換過的,鋪的齊瓚。床的對麵是一個寫字台,上麵放著一台電視機。剛進門不久,姑娘就來敲門了。

    “你們要不要吃點什麽?”

    “餓不?”阿婭看著米懷戰問。

    “不餓!”他說,“你呢?”

    “那就不用了!”阿婭對侍女說。“不要些其它的什麽?”

    “呃!那你送點開水上來,順便弄點茶葉。你喝茶的謔?”

    侍女將茶水送來後就不來打擾了。陰天裏,屋子裏很有些顯得逼仄,米懷戰坐在床邊能看見下麵的街道,車子多了些,刮起一連片的潔白的水花,行人很小心地沿著街邊走。他覺著悶的慌,仿佛天會傾倒下來似的壓的人氣喘。

    “你坐會兒。我洗個澡!”她說,走進了小小的盥洗室。隻是一個小小的隔間。隔著三夾板他能很清晰地聽見阿婭解衣服的聲音、還有那條米黃色的寬邊的腰帶掙紮著解脫的金屬片的撞擊聲、開淋浴器的聲音、水衝刷在她身上的聲音。他越發覺著詭異,感覺確實走進了陰謀裏麵。

    每次和阿婭幽會時他都有這樣的感覺。自從十年前阿婭不辭而別離開古槐鎮後,有八年他再也沒有她的音訊,還是兩年前在西湖邊上他們又重聚的。阿婭始終不肯嫁給他,但從那以後他們一直不定期地秘密幽會。他始終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場陰謀裏麵,即使到了現在還有很強烈的犯罪感覺。這一迴,這種感覺總是更加深刻的了的。

    他覺著唿吸變的急促,小心地屏住,不想自己聽見了自己逼仄的喘息聲。

    “幫我把包裏的睡袍拿過來。”阿婭在隔間裏說。他將她的包打開。裏麵裝著各式的化裝品,唇膏、描眉的、香水、護膚品、搽臉的、搽手的……一條柔軟的絲質睡袍齊瓚地疊放在裏邊。

    “給!”他將門拉開,背轉身子小心地將衣服遞進去。

    “怕醜?”阿婭軟軟地說。她是從來不諷刺他的,他隻是聞到了濃重的潮熱的體香味還有更加濃重的水蝕的味兒。

    阿婭在搓弄頭發,睡袍就那麽隨意地係在腰間,他能清晰地看見她的酥軟的胸脯和潔白的大腿。但他不敢看,隻低頭喝茶,不慎將茶水吹的濺了出來,他的手被燙了,手肘用力縮了一下,卻被他掩飾過了。阿婭並沒有洗頭,頭發是被水蒸汽弄濕的,很容易就幹了。她走到了床上拉過被子躺下了。

    “你睡我邊上,陪我睡會兒。姐頭疼!”她說。

    他就戰戰兢兢地鑽進被子裏,阿婭就把頭埋在了他懷裏。還是在他們很小的時候,無數的暗夜裏,七指老爹和莫老爹擺酒攤子的時候,春姨就不知道去哪裏鬼混了。那個時候,也是他們兩睡在陰暗的閣樓上,在那張小床上,兩個人就是這樣相擁而眠的。阿婭比他大上兩歲,至今還記得在那個同樣陰霾的春天的午後那個相貌醜陋的中年男人抱著一個娃娃走進他們家的情景。

    “那時候你這麽一點點大。”很多次,阿婭用手比畫著,“跟老鼠差不多。是春姨那對臃腫的奶子將你奶大的。”

    從來沒人來管他們。在那些寒冷或者酷熱的夜裏他們就是這樣相擁而眠的。他們將腿交疊在一起,胸脯相互貼著,頭也埋在一起,就這樣走過了那陰霾的童年歲月,一起對抗牆角似乎從不停歇的貓叫聲。

    阿婭將頭埋在他的懷抱裏,雙手緊緊地勾住他的脖子,“嘶、嘶”地喘著氣。“你抱緊點。冷!”她說。他就緊緊地摟住她,卻又覺著憋氣。頭斜過被子外麵。阿婭是真累了,很快就睡著了,但依舊緊緊地吊著他的脖子。他也迷迷糊糊地睡了。

    阿婭用腿在纏他,很用力。他醒了。阿婭在哭,她的身子是光的,拚命地往他懷裏擠。“阿婭姐!”他喊。“阿婭姐!”阿婭不理他。阿婭想要他。他感覺的到那種迫切……

    一個月後他還能感覺到那種迫切。阿婭的身子像燒著似的,在他的身體上麵遊動著,很用力地晃動,他還記起那強烈蒸酌的濃重的體香味;那能記起那強烈的身體碰撞的聲音;阿婭在哭,一直在哭,卻是不說話的。

    “姐對不起你啊!”阿婭後來才說了這麽一句。

    “你怎麽這麽說?”他當時問,阿婭卻是不再說話的。

    如今已經一個月了,他一直在打聽阿婭的消息。卻如她那天的緘默音訊全無。難道她說的歉意就是又一次的不辭而別?他一直在揣測著,卻又是琢磨不透的。

    已經是五點多鍾了,這雨水中憂鬱的古槐鎮讓他很是覺得陌生了。還是在解放初,古槐鎮作為縣府的駐地時是有過一段輝煌的光景的,但很快就退出了曆史的舞台。縣的東部由於臨近上海、杭州得到了很快的發展慢慢地取代了古鎮的位子,而在他最初跟隨七指老爹來到這個鎮上時,鎮子已經很是衰敗、廢舊了。他至今能記起後街那兩排低矮、破舊的木製閣樓,那是當時最為繁華的街道,沿街開著旅館、供銷社、布店、雜貨店、小食店、修自行車的,多數時候是人跡蕭條的,三三兩兩的店主聚在一起拉凳子一拚就在上麵甩牌,肥膩的陽光順著低矮的房簷懶散地淌下來拖在白洋鐵皮上折射出一條條懶散的光線。街道是用青石條鋪成的,年久失修,坑坑窪窪,到了秋天,街邊的梧桐樹就開始掉葉子了,街道上就顯出一片懶散的銅黃色,然後就是雨水,雨水將街麵上葉片炮爛掉了,街道上就籠罩著一股古怪的腐垢的味道。偶爾一兩單車搖搖晃晃地騎過來,街上的行人就免不了急著避讓,生怕將泥漿濺到了褲腳上。居然還有幾盞路燈,照在雨水中單薄的街麵上,那時候店鋪的門全關閉了,長長的一條街道完全是被遺忘的領地。

    姻婭的雨水和懶散地聚著甩牌的情景是他對古槐鎮最深刻的印象。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他就覺著這樣的小鎮是注定沒有生命力的,從居民懶散的臉色中他早就洞悉了這樣的秘密。

    但他還是又迴來了。“人啊!總是要有個根的。什麽時候不順了就迴來住住。”阿婭對他說過,“舊街很多都拆了,但我們家的那個舊院子還在。門鎖我也一直沒換過,怕你幾時迴來進不去啊!”

    他恍恍惚惚地在街上走,覺著壓抑,除了和阿婭在一起的日子外,在哪裏他都能敏感地覺出這種壓抑來。

    那天,他們是下午又轉車去了西湖的。像夢一般渺滿的西子湖畔在陰翳的雨水中很有幾分浩淼的清秀。湖麵上籠著一層薄薄的霧縵,很不真實的空靈卻又綿厚。人很少,在印象中,西湖是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的。幾對年輕的情侶撐著花傘隨意地在長堤上走。

    已經是午後三點多鍾了,他們在蘇堤上隨意地走了一段,末了就走進了那家古樸的茶吧。阿婭就坐在他的對麵,入迷地看著杯中錯落有致起伏不定的茶葉。依舊是高挑的身段,如花兒般嫵媚的臉龐,她一隻手襯著下顎,另一支則規矩地放在桌麵上,頭則斜起一個角度看著杯中的天地,偶爾那支斜挑起的手像花香一般垂下。他終於發覺阿婭也開始變老了,眼角有魚尾紋了,她偶爾笑著看他,似在憐惜,竟讓他想哭出來。但抑製住了。出來的時候是四點半左右,阿婭陪他在長堤上又走了一迴,便要走了。他想留下她或者抱抱她親親她,卻又是不能夠的,那種溫婉的憐惜鑽進了他的眼睛裏,隻到阿婭鑽進出租車,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睛紅了。

    古槐鎮是很他已經覺得陌生了。沿著國道一塊規模龐大的工業區正在建設中,原先鎮外的荒地也建起了一排排的商品房。在他走下公交車時就看見有穿著雨衣的交警站在紅綠燈下指揮來去的車輛。他叫了輛三輪車,坐在車上在雨水中奔走。

    絡繹不絕的行人和車在街道上遊動著,竟讓他懷疑自己對這小鎮一直以來的印象是否有錯了:旅館、中藥店、賣衣服的、旅館、發廊、藥店、賣水果的、網吧、飯店、旅館、浴室、網吧、歌舞廳、浴室、台球室、旅館、浴室……

    “這麽多浴室?”他隨意地說。

    “嗬嗬!”拉三輪車的中年人笑笑,“你是哪裏人?”

    “呃?”他是哪裏人呢?——我是哪裏人呢?——他縮了縮身子,四月的傍晚,雨水中的小鎮倒是真的有點冷的。

    車子轉入了河道畔的街道,年久失修的舊河道停著幾艘陳舊的裝黃沙的貨船。在河道道繁榮的時候,這些船能輾轉將滿載的黃沙拖到太湖運到上海的。而今河道是擁塞了,河道邊上堆了成堆的垃圾在雨水中腐爛了,一棵夾竹桃樹執拗地生長在河道邊上已經開出了滿樹紅花,這與他的印象是能夠對接的。再往前的情景就讓他陌生了:沿河道開了幾家店,店麵的玻璃門上隨意地貼著“洗頭、洗腳、按摩”的字樣,穿著短套裙的年輕女人坐在店裏,翹著潔白的雙腿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

    “你是外地人吧?”拉車的中年人問,“是做生意的?”

    “嗬嗬!”他隨意地笑笑。

    付完了錢,車夫就走了。他拎著兩大包行囊站在老房子的鐵門前,覺得有些暈眩,唿吸就變的急促了,狹長的弄堂裏顯得很內有些冷漠和幽靜,姻婭的雨水是停不住腳的。

    開門進去,卻讓他很有些意外。走廊的屋簷下晾著女人的內衣,很考究的蕾絲胸衣他是並不陌生的。杜小莎穿著那玩意兒誘惑過他末了又去誘惑其他男人了。“那個小妖精……”他想了起來。憑直覺,他知道這不是阿婭的。那……?

    “屋子租給其他人了。”他記起阿婭跟他說過的,“是個年輕的姑娘,我跟她提起過你的。”

    阿婭是特意跟他提過的,但他早就忘記了。這會兒想起時便又深刻地想起阿婭來了。他一直聯係不到阿婭,一個多月了。阿婭去了哪兒了呢?

    他很累了。經過複雜的思想鬥爭後,他去鎮上吃了個晚飯。長長的古舊的街道很熱鬧,在他坐在小飯館裏吃飯時,他舊看到不斷有小車在街道上來迴地開,或者三三兩兩的年輕的男男女女擠在街道上等小車將他們拉到他不知道的地方。隻是他覺著暈眩。

    路燈疲憊地照著熱鬧的小鎮的夜市,三輪車來迴奔喘著,在古舊的街道上留下顛簸的碰撞聲。他在街角的雜貨店裏買了些生活品就開始往迴走了。經過先前的舊菜場時他遭遇了無比靜寂的荒廢。在雨水中瘋長的野草和刺蒺藜在單薄的燈光下顯得放肆,而被這野草和蒺藜編織出的荒廢卻著實讓他覺著落寞。

    莫老爹,阿婭的名義上的父親,那個得了癆病的眼光永遠渾濁、陰森的老人每天早晨都會來到這裏,晃蕩地挑著他那醃製皮蛋的物什在雞叫之前來到這裏擺好地攤。他始終記得那股濃重的化學藥水的怪味,有時候他會和阿婭一道到市場上來,那個老頭就會央他照看著皮蛋攤子自己跑去喝一杯茶。阿婭偷過皮蛋給他吃,老頭知道後就是要狠打一頓的,但他從來也不會打他,隻是用那雙陰鉤鉤的目光打量著他含混地笑笑,那是最讓他害怕的,仿佛那陰鉤鉤的目光會刺穿他身上的衣服鑽進肉裏麵去似的。那時候,這個如今已然荒廢的市場是很熱鬧的,腥臭味和肉包子的香味混合著熱氣騰騰。他覺著暈眩,仿佛能看見那個老頭正坐在野草和蒺藜刺叢裏陰鉤鉤地盯著他看。

    “被車撞死了。”後來阿婭跟他講過老頭死的情景,“車子大概是從他身上壓過去的,攔腰壓爛了。耶!”她吐吐舌頭,“真嚇人呢!小孩子要擠上來看,我就把他們攔著,大喊‘莫要看!莫要看!’”她說 ,又笑笑,“哪裏攔得住啊!都想看!沒看過死人似的。”

    再往前就要走進米巷弄了。路燈照不到這裏,窄窄的弄堂裏,一大片陰顫顫的,他忽然覺著害怕,就往前小跑了一陣。

    躺在閣樓的舊床上,他始終被一種古怪的情緒包圍著。單薄的舊棉被是很久沒人用過了,硬硬的冰冷地搭在他身上,他覺著冷。就把身子縮了縮,將一半被子墊在身下,卻還是冷。閣樓裏是沒開窗的,隻是天花板上開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窟窿,用厚厚的薄膜糊著。在晴朗的日子裏,就會有花亮的月光從窟窿裏照進來,在他很小的時候,有時候他不肯睡覺,阿婭就會指著頭頂上的能鑽進月光的窟窿嚇唬他說,“瞧見不?幽靈會從上麵下來抓走晚上不聽話的孩子的。”他那時候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幽靈”,隻是阿婭說的時候聲音就會變的低沉並且平緩,仿佛那種聲音就是透露“幽靈”出現的訊號。那時候他就會將頭縮進被子裏埋進阿婭的懷裏,緊緊地摟著她。他很害怕,一旦他覺得恐懼時就會緊緊地抓住阿婭不放。後來他問過阿婭姐“幽靈長什麽樣子?”阿婭就撲哧一下笑出來了,“我也沒見過,小地辰光我睡不著瞌睡時,媽就會說這些來哄我。”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媽媽是誰呢?”他會感傷地說。

    “我也沒媽媽了!”阿婭咬咬牙,“我們兩個要好好的,不然就沒人肯要我們了,知道不?”阿婭說,完全是成年人的口氣,但他是能覺察出慰藉來的。緊緊地抱這阿婭就不再說話了。

    “你媽媽呢?”迷迷糊糊中,他又記起了以前的事情。他是問過阿婭的。

    “死了!”阿婭平淡地說,又補充了一句,“上吊自殺的。還有一個哥哥,也是上吊自殺的。就吊死在堂屋裏,看見兩個吊環不?我哥哥最愛玩的,也玩的很好,後來就吊死在那上麵,我媽媽也是。”

    “幹嘛要自殺呢?”

    “想不通唄!”她笑笑說,“我也是聽他們說的,反正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的。但有時候就看著吊環好奇,那上麵吊死過人呢!一想就怕了。有人說屋子裏鬧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阿婭那時候已經有十多歲了,身體發育的很早。她還抱著他睡,他碰著她的胸脯就一陣酥麻酥麻的。七指老爹跟莫老爹說過,“老莫,娃娃都大了,不能讓他們再睡在一起了。”莫老爹一直在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末了吐出一口粘膩的米黃色的痰喘著說,“就這麽三張床,讓他們睡大街上?呃!咳、咳、啊。”又是一口米黃色的粘痰。

    他翻了下身子,感覺身體開始變熱了,腿腳都是酥軟酥軟的熱乎乎的,人也仿佛睡在柔軟的溫熱的棉絨裏,身體變的很輕,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他能明顯地感覺到那種輕盈的感覺,但他正憋著尿。恍恍惚惚地醒過來了。

    他依舊躺在床上,確實不覺著冷了,他抬起頭看那團薄膜紙,灰蒙蒙的一團,四下裏都是黑乎乎的。他摸索著從衣服口袋裏掏煙來抽,幹癟的香煙盒裏隻剩下最後一枝煙了。這讓他覺著焦慮,很多年了,他對煙草產生了一種奇怪的依戀,似乎隻有那枯澀的怪味能讓他一直繃緊的神經變的稍微平靜點。他的頭部清醒的多了,他知道自己過不來缺煙的日子。

    此時他強烈地需要煙草,嘴巴裏苦幹苦幹的,身體也有些騷動。他將這最後一枝煙點燃抽了,狼狽地看著天花板。從他一踏上這個古舊的小鎮思緒就一直胡亂地翻轉,全然不聽他的使喚。

    這黑糊糊的窟窿六若真會有幽靈下來抓人嗎?他笑笑,不知覺地眼淚就滾到了臉上。

    “人總是要有個根的!”他想起阿婭那句像咒語般的預言。他從沒想過在他三十多歲的時候又迴到了這間古舊的小屋裏。他不覺著慰藉,隻是覺察出身世際遇中某種固執的野蠻的力量來了。

    他趴起來撒了泡尿。披上外衣走了出去。他知道他必須去買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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