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阿良口袋裏的那隻蘋果擱了一下珊珊。珊珊把蘋果掏出來說：“都軟了，不能吃了。”
阿良鬆開珊珊說：“不要扔掉，在荒礁上，這是寶貝。”
“別吃。”珊珊放進自己口袋說：“以後出海，不給你帶蘋果了。”
“為啥？”
“不吉利。”
“那帶啥？”
“帶我。你說我是觀音娘娘呀。”珊珊吃吃笑了。
阿良也不好意思笑了：“走吧，珊珊，太晚了，風越來越大了。我送你迴去。”
“阿良，這墳墓咋辦呀。”珊珊走時迴頭看了一眼。
“就當是我的壽墳。”阿良滿不在乎地說。
阿良把珊珊送到阿狗家門前。“進去嗎？”珊珊悄悄問。
“算了。”
“去吧。”珊珊努力保持聲調平緩。阿良衝珊珊揮揮手，走了。珊珊還不肯進屋。阿良迴頭，又朝珊珊揮手。珊珊忽然向阿良跑來。阿良停住了。
“阿良哥，把這個掛上。”珊珊來到阿良麵前，摘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一塊玉，給阿良掛上：“是觀音娘娘呀。”
“珊珊。”阿良抱住她，一陣狂親。
“真貪。”珊珊被他親得喘不過氣來：“有人來了。”
阿良這才鬆開，抬頭四眼，什麽都沒：“你……”
珊珊輕輕地說：“快去吧，阿良哥，我永遠等著你。”
阿良“迴到”茂昌號“漁輪，已是後半夜了。
於船長他們剛從外麵迴來，幾個人正在船上高談闊論著什麽。看到阿良上船來，於船長很是驚喜：“阿良，這麽快就來了？”
“來了。”阿良笑笑說：“你們又去了啊。”
“你又不肯去。”於船長說：“和老婆這麽快就完事了。”
阿良仍然沉浸在和珊珊相處的快樂中：“那象你們這批色狼啊。”
“阿良，定下在我船上做了？”於船長把阿良叫到船長室問。
“定下來了。”阿良說：“我看今晚天氣有些不對頭，就抓緊來了。”
“好好。”於船長高興地說：“我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聘你做二付吧。”
“於船長，這次我可是真來做了。我們先小人後君子。工資你先定一下。”阿良正色道。
於船長的表情有點複雜。他喜歡阿良，但阿良這麽說，他有些躊躕，確不準該給他一個什麽樣的工資。“我知道你技術好，工資的事這樣定好不好，參照以前的大付，再加你每月5百台幣。”
“行。”阿良心裏算了一下，答應了。
“你還是睡二付室吧。”於船長打了個嗬欠：“也不早了。真累死我了。阿良，你也去睡吧。”
“你去睡吧。”阿良說：“看樣子，這次台風不會小。我去聽一下氣象節目。”
“好吧。”於船長又打了個嗬欠：“這漁港避風是很好的。”
阿良離開船長室，來到駕駛台，打開收聽設備。市廣播電台正在播台風緊急警報“今年第十八台風正以每小時十八公裏的速度朝東南偏西方向移動，台風中心的最大風力在十二級以上，從今天夜裏起，本市已受到台風的外圍影響，預計最大可能在明晚或後天早上靠近我市，穿過東山縣北上。這次台風風力大，範圍廣，請沿海各縣區切實做好抗台準備工作……”
氣象節目以後，是加播的東山縣廣播電台自辦節目，正在播送一個領導在全縣抗台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各級黨委、政府必須高度重視十八號台風可能對我縣帶來的危害，各級領導必須堅守工作崗位，必須深入一線指揮抗擊台風，要到可能出現危險的地方如水庫、海塘、港口、碼頭檢查，全力防範出現船隻沉沒、人員傷亡，並確保避風所裏的群眾的人身安全，為他們提供必要的防護措施。鄉鎮（街道辦事處）以及村的各級主要領導要通宵值班，密切關注台風動向，隨時準備采取應急措施。要千方百計把人民生命財產損失降到最低限度，把台風可能造成的損失降到最低限度……”
阿良一聽就聽出來了。那是黃副縣長的聲音。他不由得想起那天黃副縣長彎腰為他船揭紅布的情景來。他歎了口氣。
（七十三）
第二天清晨，整個東山漁港泊滿了來自全國沿海地區的船隻。從街後的小山上望下來，就象一群密密麻麻的螞蟻。所有船隻的主桅杆上都迎風飄揚著各種旗幟，遠處的海麵不斷拱起雪白的湧浪，一排排向港內撲來，港內也起了波浪，在船與船的空隙上衝撞著，發出剌耳的“咯咯”聲。天邊外翻騰著灰撲撲的雲層。台風雨時斷時續，被風圈成一團團亂麻。不時有船員跳上岸來，嘻笑著走到街上來。
茂昌號漁輪停泊在台輪碼頭，挨在一起的船少，減少了互相碰撞的危險，但風浪太大，一旦移錨，那也是很要命的。
吃過早飯，阿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細地在船上檢查一遍，怕有什麽措施不到位。這次台風可能會很大的。台風還沒來，外圍影響就這麽厲害。
台風雨越來越大了。暴雨中夾著狂風的唿號。街上二邊不時發出啪啪的聲響，那是一些並不牢固的廣告牌倒下來了。
於船長他們還在睡覺。起得早的船員吃罷飯，開始打清墩。阿良躲進了二付室，把脖子上的玉掛件拿了出來。觀音像塑得非常精美。觀音娘娘含笑拈著楊枝，仿佛要向他灑向水來。
珊珊的笑比觀音娘娘還要好看。珊珊很早前就掛著這玉了。珊珊說這是她家去世前傳給她的。
“阿良啊，在看什麽啊。”於船長過來看他。
“沒。沒看什麽。”阿良慌忙把玉掛件放進脖子裏。
“是老婆給的還是情人給的？”於船長顯然看見了：“還保密啊。”
“於船長，這台風可能很兇的。”阿良把話題岔開了。
“是啊。”於船長說：“我正是跟你說這事的。”
“今晚是不能再去玩了。都得準備抗台。”阿良說。
“那是。”於船長說：“要玩也得白天去。噯，對了，阿良，我一次也沒請你喝花酒，敲花背呢。下午一道去。”
“你們去，你們去。”阿良連連擺手：“我管船好了。風大浪大，我管船好了。”
“那可要委曲你了。”於船長笑了：“你在船上，我上去也放心了。”
“於船長，晚上無論如何得迴來。”阿良在於船長他們離開漁輪時，大聲說道。風雨把阿良的聲音割得斷斷續續的。隻有於船長的聲音含含混混地傳過來，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麽。
到了下午二三點鍾，阿良從駕駛台往下去，看見一群人穿著雨衣，來到台輪碼頭。身後還跟著扛攝像機的人。肯定是哪一級的領導來了。阿良有些緊張。他想躲在船裏不出來。可是這群人跨過船舷，進入了茂昌號。
“船長在嗎？”有個人把雨衣帽揭掉，大聲問。
阿良已認出來了。他是黃副縣長。阿良本想不出來，可船上沒人，他隻得硬著頭皮出來了。
“我們船長上街去了。”阿良低著頭，避開黃副縣長的目光。
“告訴你們船長。”黃副縣長擦了擦被雨水打濕的臉：“我們是縣政府的，來檢查抗台情況。這是條台輪。大陸政府非常歡迎台胞到這裏來避風，有什麽困難向我們反映。”
“謝謝，謝謝黃副縣長。”阿良有點激動：“我會告訴我們船長的。”
“你知道我姓黃啊。”黃副縣長奇怪了：“你是這裏人？”
阿良點點頭。
“這是條魷釣船吧？”
阿良又點點頭。
“產量高不高？”黃副縣長十分想了解遠洋漁業的情況。
“很高的。”
“你是魚盆嶴人吧？”黃副縣長忽然問道。
阿良沒有迴答。“我不會認錯吧？”黃副縣長在自言自語。
阿良把臉扭過一邊，看著艙外的急雨。
“你是於阿良？”黃副縣長急問：“是不是失蹤的於阿良？”
“黃縣長。”阿良覺得沒法隱瞞了，抬起頭，看著黃副縣長。
“真是你啊。”黃副縣長握住阿良的手：“我進來就感到眼熟。”
（七十四）
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了阿良。阿良急忙抬手捂住臉。要是上了電視，他就瞞不了村裏人了。
“阿良，你是怎麽脫險的？”黃副縣長問。阿良活著，竟然沒人向他報告過。
阿良把自己脫險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
“阿良，為了救你，縣裏出動了不少船隻找過你。”黃副縣長說。
“謝謝政府。”阿良機械地說，這句話還是從勞教所學來的。他不知黃副縣長會怎麽處理他。死了二個人啊，鄉漁辦說，他要負主要責任的。
“現在村裏、鄉裏還不知你活著？”黃副縣長問。
“是的。”阿良低下頭，額頭上汗岑岑的。
“你就打算這樣瞞過去？”黃副縣長的表情嚴峻起來。
阿良抬頭看了看黃副縣長，聲音小得連自己也聽不清：“我怕再進勞教所。死了二個人。”
“你認為沉船的原因是什麽？”黃副縣長的口氣緩和了。
“根據我的經驗，這船沉得奇怪。”阿良鼓起勇氣說。
“黃縣長，時間不早了。還得去看個地方。”秘書陳看看表，走到黃副縣長旁邊，小聲提醒道。
“我知道。”黃副縣長轉過身，對阿良說：“去遠洋，浪大不大？”
“大。”
“受得了嗎？”
“我行，一般人都要吐。”
“很苦？”
“苦。”
“很寂寞？”
“有個人差點發神經病了。”
“老板行嗎？”
阿良沒有吭聲。他感覺很難迴答。
“收入呢？”
“比國內要好。”
“我們縣裏的船能去嗎？”
“釣魷魚不行。”阿良說：“聽我老板說，象我們縣的鐵殼船，搞過洋性漁業是可以的。他們台灣的船經常到南邊的其它國家沿海去。”
“國內資源很少了。”黃副縣長說：“你會去到那捕嗎？”
“我沒船了。”阿良黯然說。
“要是有呢？”黃副縣長問。
“國內捕不上，我會去試試。”阿良說。
“好。好。”黃副縣長看著阿良頻頻點頭。農業部已在東海區實行伏季休漁製度，下一步，國家和日本、韓國要簽訂漁業協定，這意味著傳統的作業漁場不能準入，大量國內漁船擠在國內漁場，不僅會嚴重影響漁民收入，而且將加劇資源枯竭。他曾經跟著一隻漁船出海一個航程，親眼目睹一網下去，隻捕上來幾隻蟹。漁場縮小，資源又嚴重枯竭，用不了多少時間，八十年代富過的漁民就會越來越窮。富過又窮，和一直貧困的人，心裏感受是不一樣的，很可能會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作為分管漁業的縣長，他必須為漁民的出路著想，打到遠洋去，無疑是一條重要的路子。
“黃縣長，我想弄清沉船的原因。”阿良壯著膽子說：“盼你能幫忙。”
“這樣吧。”黃副縣長沉吟了一下：“這次台風過後，你到我的辦公室來找我。我再請人調查一下。”
“謝謝黃縣長。”阿良情不自禁抓住黃副縣長的手，久久不肯放下。電視台的攝像機對準了這一幕。這次，阿良不躲閃了，也不看鏡頭，一個勁地說：“謝謝黃縣長。”
黃副縣長不好意思地把手抽了迴來：“我們走了。這次台風大，你要當心。”
黃副縣長一行離開茂昌號漁輪，跳上碼頭，很快消失在雨幕裏。風更大了，海浪咆哮著撲進艙板上，水在甲板流成了河。船不停地晃動著。阿良興奮地站在甲板上，讓雨把自己淋個精濕。
（七十五）
十八號台風正麵襲擊東山縣。到傍晚，整個漁港籠罩在驚濤駭浪之中。風浪象導彈發出一陣陣巨響，拍打著碼頭、船隻和碼頭旁邊的建築物。阿良透過雨幕，看見巨浪過後，碼頭邊的一家冷庫消失了，隻剩下一些斷垣在水中隱約掙紮。阿良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台風的威力實在太大了，他還是第一次碰到。他打開手機要於船長他們快過來。
“阿良過不來了。”於船長在電話那頭驚慌地說：“街上都是倒灌的海水，人根本過不來。我們在的美容院都進水了。”
“那你們要當心。”阿良看了看街頭，已經分不清那是街那是海了。
“阿良，船交給你了，你千萬當心。”於船長說。
船劇烈地晃動著，不時地往碼頭上撞，發出尖銳的聲響。
“於船長，你放心，隻要我阿良在，船也在的。” 阿良站不穩，跌坐倒鋪位上說。
街上突然一片漆黑，所有的燈火都熄滅了。手機發出嘟嘟的聲音，再打，也不通了。看來是斷電了，通信也中斷了。
阿良掏出掛在脖子上的玉掛件，借著船上自發電的燈光，他看見觀音若有若無地微笑著。他鎮靜了不少。他給阿狗家撥電話，想問問晨晨、珊珊、阿狗他們是不是好，可電話也是不通的。
風浪越來越大，黑沉沉的怪叫聲在漁輪周圍打轉，浪頭象一排排炸彈淩空飛下來，龐大的漁輪被炸得東倒西歪地搖晃著。
船的擺動幅度越來越大。阿良來到了駕駛艙。風浪再這樣大下去，這船看樣子要移錨。阿良點燃了一支煙，想讓緊張的心平靜下來。
過了十二點，風的叫聲好象沒有剛才這樣慘烈了。但浪頭仍然很大。台風正在離開。這幾個小時是最要緊的時刻。往往出事就在台風離去、風向轉西之時。阿良感到很倦，眼皮不由自主地要合起來。他走出駕駛艙，來到艙板上，浪頭鋪天蓋地打到艙板上，一下子把他淋個精濕。倦意全消失了，阿良正要走進艙裏換衣服，從船尾傳來一陣隱約的異樣聲音，緊接著漁輪一陣劇烈的抖動，很快地漁輪脫離了碼頭，飛速地往海麵滑去。
不好。船舵斷裂，錨緝繃斷了。這個最讓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阿良趕緊奔進駕駛艙，發動機器。可是機器不知什麽原因，發動不了。四麵八方湧起的浪頭撲向漁輪，失去動力的漁輪象個醉漢在浪中跳躍著。
現在，漁輪在漁港的主航道。阿良是有辦法讓漁輪靠近對麵的礁石，讓自己脫險的。隻是這漁輪一旦無人把舵，不知道會變成如何。
阿良一手把舵，一手撥打手機給於船長。電話是通了，可過了很久，沒人接。隻聽到一陣陣嘈雜的聲音，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聲。真是活見鬼了。阿良不知於船長他們在搞什麽名堂。他正要關掉手機，有人說話了：“你是阿良嗎，於船長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阿良一聽顫抖的聲音就知是那個在北太平洋差點要發瘋的船員。
“是暈過去了。於船長被一個女的折騰得翻白眼了。”
天。我幫他在搶救船，他卻這樣。阿良長嘯一聲，把手機扔在一邊。他得集中精力考慮保船的事，顧不上想於船長的事了。手機在駕駛台上跳了跳，滾了下來。阿良眼睛發直，緊盯著前方。 漁輪在黑浪滔天的海麵上漂浮著。阿良把著舵，避開一個又一個無人小島和暗礁，把漁輪駛出了漁港海麵。
往左是一個大山坡，雖然沒有碼頭可以靠船，但憑著阿良的水性，要逃生是沒有問題的。浪頭正把船往這個方向帶。隻要阿良轉一下舵，船隻會走得更快。但這樣的話，船肯定要撞壞沉掉。
往右是一塊長長的灘塗，平時潮水落出時，長滿了蒹葭花。這是那麽好的一艘漁輪。阿良掃了一眼駕駛台，把舵把往右一打，漁輪慢慢地向灘塗方向駛過去。靠那個地方，隻要能拖過台風過境的時間，人和船都能保下來。對船的強烈鍾愛，讓阿良作出這個決定。
阿良要將漁輪靠過去，風浪卻要把漁輪推向另一方向。這是一個慢長的過程。終於，漁輪底部碰到了海底，隨著一陣劇烈的抖動，船頭撞進泥塗，不動了。
浪頭更加猛烈地湧向擱淺的漁輪。用不了多久，漁輪就會灌滿水，那就會翻轉沉沒。更要命的是船底也破了，水從各個角落湧進機艙。
難道說這是命？茂昌號救過他，最終要用命迴報它？阿良從機艙爬上來，頭上直滿冷汗。
阿良走到駕駛艙，擦著汗水。這時，他看到了放在駕駛台角落裏的信號槍。
在北太平洋的日子裏，於船長教過阿良如何打信號槍。阿良撲過去，抓起信號槍，來到艙外。
阿良顫抖著手，扣動板機。一顆紅色的信號彈竄向雨幕中的夜空。
（七十六）
得知縣城海水倒灌，黃副縣長帶了一支抗台小分隊，坐著部隊支援的衝鋒舟，火速趕到進水的低窪地帶，轉移居民。
“大家不要急。一個一個上船，先讓老人、孩子上。”黃副縣長從衝鋒舟下來，站在半腰深的水裏，舉著應急燈，看到一些青年人搶著上衝鋒舟，急得大喊。
“黃縣長，你沒事吧。”秘書小陳也有些急，他知道黃副縣長腰不好，這樣浸在海水裏會有危險。
“你別管我。”黃副縣長推了他一下：“快把那個哭著的女孩抱上船去。”
小陳應聲而去。
“小分隊的同誌快拉成一條線，”黃副縣長指揮著：“讓老人、孩子先上。”
轉移完一個小區的居民，黃副縣長他們來到美容院比較集中的那條街上。
“黃縣長，這些小姐也幫嗎？”有人在風雨中大聲發問。
“廢話。”黃副縣長氣惱地說：“當然幫。”
“黃縣長，還是先去轉移其它居民吧。”小陳秘書提醒道。
“她們不是人嗎？”黃副縣長：“你們動作快點，一個街一個街地把危險地方的居民轉移到安全地方。”
這時，有人推開樓上的窗戶大叫：“有個台胞暈過去了。政府快派人來救啊。”
黃副縣長本來不想上去的，但一聽裏麵有台胞，就帶了幾個人，走進美容院。一樓是幾個打扮妖豔的女人，看見黃副縣長他們麵色驚慌，躲到櫃台的一個角落。黃副縣長掃了她們一眼，示意跟來的人，把她們轉移到衝鋒舟去，自己和秘書走上樓。
圍在一張沙發床的男男女女都讓開了一些。沙發床上的男人衣衫不整。下半身蓋著一床被子。他的頭歪在一邊，嘴角上流著白色的泡沫。眼睛睜得大大的。
“趕緊送醫院。”黃副縣長皺了皺眉。他估計這人八成是沒救了。
小分隊的人和在美容院的幾個男人把那人抬到一樓，剛好衝鋒舟送小姐迴來。黃副縣長了解了一下，才知這個台胞是自己去過的“茂昌號”漁輪的老板於船長。而且他是在和小姐做愛時突然昏死的。
“馬上將這裏的小姐控製起來。一個也不能讓她們走掉。”黃副縣長喑罵了一句，對小分隊的公安局同誌說。
公安局同誌應了聲。衝鋒舟載著於船長，迅速朝縣醫院方向駛去。
已經是下半夜了。台風在弱下來，隻是雨一陣比一陣緊。街上局部地區的燈亮了，手機也能打通了。黃副縣長打電話給衛生局局長，要求他組織最好的醫生不惜代階搶救茂昌號漁輪老板。
剛結束通話，水產局明龍局長打來電話，縣公安邊防大隊告知，泊在台輪碼頭的“茂昌號”漁輪失蹤了。
“什麽？”黃副縣長很吃驚。“茂昌號”漁輪上還有於阿良。
“要千方百計找到那漁輪。我馬上來水產局。”黃副縣長招唿秘書跳上衝鋒舟，大聲吩咐小分隊的負責人：“衝鋒舟迴來後，你們繼續轉移居民。”
黃副縣長在去縣水產局的路上，看到了漁港外夜空升起的紅色的信號彈。能配這種裝備的，也就是台灣漁輪了。那肯定是茂昌號發出的求救信號。
“看見信號彈了嗎？”黃副縣長給明龍打電話：“立即組織漁政船到出事地點營救。”
“我們已接到縣委統戰部的電話，他們也發現了茂昌號的下落。”明龍在電話那頭說。
“漁政船出去了嗎？”黃副縣長到了縣水產局，著急地問等候在大門外的明龍。
“黃縣長，你先換一下衣服吧？”明龍說。
“我問你漁政船出去了沒有？”黃副縣長火了。
“現在風大、浪大，漁政船出去可能有危險。”明龍說：“我問過漁政船船長了。”
“你這個局長。你知不知道漁政船的一個重要職能是搶險。沒有危險，還要動用漁政船嗎？”黃副縣長瞪著明龍說：“你叫漁政船馬上出發，我也到船上去。”
“黃縣長，你是無論如何不能上漁政船的。”明龍還是不願動。
“我的局長救人要緊。”黃副縣長緩了口氣：“漁政船出了事，我負責行不行？”
“我按縣長說的辦。”明龍說。
黃副縣長與明龍一道往樓上走：“我們準備得周全些，我聯係駐縣海軍部隊，請他們以最快速度派軍艦幫助我們。你馬上調幾隻有拖船能力的大船。第一步是把船上的人救出來。第二步把茂昌輪拖到安全港區。”
“好吧。”明龍答應道。
這時，黃副縣長的手機響了。黃副縣長打開一聽，驚喜地叫了起來：“於阿良，是你嗎？”
（七十七）
阿良一口氣把信號槍中的所有信號彈都打了出去。沒有子彈了。他吹了吹冒煙的槍管，將信號槍擱在駕駛台上。現在，隻有等待了。他感到有點餓，摸黑來到廚房間，抓過幾根黃瓜，啃了起來。
風聲小了不少，雨也是一陣一陣的。隻有黑色的浪頭還在毫不間斷地潑向漁輪。漁輪不停地晃動著，好象就要散架一般。
後半夜了。珊珊她們肯定是睡熟了。阿良試著撥打阿狗家的電話。電話意然通了。阿良趕忙放下電話。她不想讓珊珊他們為他擔心。在這樣生死難卜的關鍵時刻，讓珊珊他們知道自己的處境，除了讓他們捏一把汗，什麽用都沒有。
還是求助於黃副縣長吧。阿良記起黃副縣長曾叫小陳秘書給過的名片。他找出名片，撥打黃副縣長的電話。電話通了：“黃縣長，我是魚盆嶴村的於阿良。”
阿良聽到黃副縣長在驚喜地唿叫他。
“茂昌號輪出事了，船在漁港外的一塊小泥塗上擱淺了。”阿良說。
“於阿良，你要堅持住。”黃副縣長的聲音很清晰：“我們馬上派漁政船來救你。”
“謝謝縣長。”阿良顫抖地說：“謝謝政府。”
阿良舒了一口氣，點燃一支煙。
過了半小時，燈火通明的漁政船出現了。
手機急促地響了。阿良將手機貼在耳邊。“於阿良，你身體沒問題吧？”是黃副縣長的聲音。
“沒問題。”阿良高興地說。
“你馬上做好準備。”手機裏傳來另一個聲音：“我是漁政船船長。當漁政船靠過來時，你馬上跳過來。”
“好的。”阿良不借思索應道。
漁政船小心冀冀地向有點傾斜的茂昌號靠上去。
“於阿良，你快跳過來。”漁政船的甲板上晃動著好幾個人影。他們已經做好了接應阿良的準備。
可是，阿良沒有動靜。
黃副縣長站在漁政船長旁邊，疑惑地問：“怎麽迴事，跳不過來嗎？”
“不會。”漁政船長轉著舵說：“我已經靠得很近了。”
“你再靠近些。”
借著漁政船的燈光，已能看清茂昌號甲板了。但沒有阿良的蹤影
阿良口袋裏的那隻蘋果擱了一下珊珊。珊珊把蘋果掏出來說：“都軟了，不能吃了。”
阿良鬆開珊珊說：“不要扔掉，在荒礁上，這是寶貝。”
“別吃。”珊珊放進自己口袋說：“以後出海，不給你帶蘋果了。”
“為啥？”
“不吉利。”
“那帶啥？”
“帶我。你說我是觀音娘娘呀。”珊珊吃吃笑了。
阿良也不好意思笑了：“走吧，珊珊，太晚了，風越來越大了。我送你迴去。”
“阿良，這墳墓咋辦呀。”珊珊走時迴頭看了一眼。
“就當是我的壽墳。”阿良滿不在乎地說。
阿良把珊珊送到阿狗家門前。“進去嗎？”珊珊悄悄問。
“算了。”
“去吧。”珊珊努力保持聲調平緩。阿良衝珊珊揮揮手，走了。珊珊還不肯進屋。阿良迴頭，又朝珊珊揮手。珊珊忽然向阿良跑來。阿良停住了。
“阿良哥，把這個掛上。”珊珊來到阿良麵前，摘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一塊玉，給阿良掛上：“是觀音娘娘呀。”
“珊珊。”阿良抱住她，一陣狂親。
“真貪。”珊珊被他親得喘不過氣來：“有人來了。”
阿良這才鬆開，抬頭四眼，什麽都沒：“你……”
珊珊輕輕地說：“快去吧，阿良哥，我永遠等著你。”
阿良“迴到”茂昌號“漁輪，已是後半夜了。
於船長他們剛從外麵迴來，幾個人正在船上高談闊論著什麽。看到阿良上船來，於船長很是驚喜：“阿良，這麽快就來了？”
“來了。”阿良笑笑說：“你們又去了啊。”
“你又不肯去。”於船長說：“和老婆這麽快就完事了。”
阿良仍然沉浸在和珊珊相處的快樂中：“那象你們這批色狼啊。”
“阿良，定下在我船上做了？”於船長把阿良叫到船長室問。
“定下來了。”阿良說：“我看今晚天氣有些不對頭，就抓緊來了。”
“好好。”於船長高興地說：“我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聘你做二付吧。”
“於船長，這次我可是真來做了。我們先小人後君子。工資你先定一下。”阿良正色道。
於船長的表情有點複雜。他喜歡阿良，但阿良這麽說，他有些躊躕，確不準該給他一個什麽樣的工資。“我知道你技術好，工資的事這樣定好不好，參照以前的大付，再加你每月5百台幣。”
“行。”阿良心裏算了一下，答應了。
“你還是睡二付室吧。”於船長打了個嗬欠：“也不早了。真累死我了。阿良，你也去睡吧。”
“你去睡吧。”阿良說：“看樣子，這次台風不會小。我去聽一下氣象節目。”
“好吧。”於船長又打了個嗬欠：“這漁港避風是很好的。”
阿良離開船長室，來到駕駛台，打開收聽設備。市廣播電台正在播台風緊急警報“今年第十八台風正以每小時十八公裏的速度朝東南偏西方向移動，台風中心的最大風力在十二級以上，從今天夜裏起，本市已受到台風的外圍影響，預計最大可能在明晚或後天早上靠近我市，穿過東山縣北上。這次台風風力大，範圍廣，請沿海各縣區切實做好抗台準備工作……”
氣象節目以後，是加播的東山縣廣播電台自辦節目，正在播送一個領導在全縣抗台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各級黨委、政府必須高度重視十八號台風可能對我縣帶來的危害，各級領導必須堅守工作崗位，必須深入一線指揮抗擊台風，要到可能出現危險的地方如水庫、海塘、港口、碼頭檢查，全力防範出現船隻沉沒、人員傷亡，並確保避風所裏的群眾的人身安全，為他們提供必要的防護措施。鄉鎮（街道辦事處）以及村的各級主要領導要通宵值班，密切關注台風動向，隨時準備采取應急措施。要千方百計把人民生命財產損失降到最低限度，把台風可能造成的損失降到最低限度……”
阿良一聽就聽出來了。那是黃副縣長的聲音。他不由得想起那天黃副縣長彎腰為他船揭紅布的情景來。他歎了口氣。
（七十三）
第二天清晨，整個東山漁港泊滿了來自全國沿海地區的船隻。從街後的小山上望下來，就象一群密密麻麻的螞蟻。所有船隻的主桅杆上都迎風飄揚著各種旗幟，遠處的海麵不斷拱起雪白的湧浪，一排排向港內撲來，港內也起了波浪，在船與船的空隙上衝撞著，發出剌耳的“咯咯”聲。天邊外翻騰著灰撲撲的雲層。台風雨時斷時續，被風圈成一團團亂麻。不時有船員跳上岸來，嘻笑著走到街上來。
茂昌號漁輪停泊在台輪碼頭，挨在一起的船少，減少了互相碰撞的危險，但風浪太大，一旦移錨，那也是很要命的。
吃過早飯，阿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細地在船上檢查一遍，怕有什麽措施不到位。這次台風可能會很大的。台風還沒來，外圍影響就這麽厲害。
台風雨越來越大了。暴雨中夾著狂風的唿號。街上二邊不時發出啪啪的聲響，那是一些並不牢固的廣告牌倒下來了。
於船長他們還在睡覺。起得早的船員吃罷飯，開始打清墩。阿良躲進了二付室，把脖子上的玉掛件拿了出來。觀音像塑得非常精美。觀音娘娘含笑拈著楊枝，仿佛要向他灑向水來。
珊珊的笑比觀音娘娘還要好看。珊珊很早前就掛著這玉了。珊珊說這是她家去世前傳給她的。
“阿良啊，在看什麽啊。”於船長過來看他。
“沒。沒看什麽。”阿良慌忙把玉掛件放進脖子裏。
“是老婆給的還是情人給的？”於船長顯然看見了：“還保密啊。”
“於船長，這台風可能很兇的。”阿良把話題岔開了。
“是啊。”於船長說：“我正是跟你說這事的。”
“今晚是不能再去玩了。都得準備抗台。”阿良說。
“那是。”於船長說：“要玩也得白天去。噯，對了，阿良，我一次也沒請你喝花酒，敲花背呢。下午一道去。”
“你們去，你們去。”阿良連連擺手：“我管船好了。風大浪大，我管船好了。”
“那可要委曲你了。”於船長笑了：“你在船上，我上去也放心了。”
“於船長，晚上無論如何得迴來。”阿良在於船長他們離開漁輪時，大聲說道。風雨把阿良的聲音割得斷斷續續的。隻有於船長的聲音含含混混地傳過來，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麽。
到了下午二三點鍾，阿良從駕駛台往下去，看見一群人穿著雨衣，來到台輪碼頭。身後還跟著扛攝像機的人。肯定是哪一級的領導來了。阿良有些緊張。他想躲在船裏不出來。可是這群人跨過船舷，進入了茂昌號。
“船長在嗎？”有個人把雨衣帽揭掉，大聲問。
阿良已認出來了。他是黃副縣長。阿良本想不出來，可船上沒人，他隻得硬著頭皮出來了。
“我們船長上街去了。”阿良低著頭，避開黃副縣長的目光。
“告訴你們船長。”黃副縣長擦了擦被雨水打濕的臉：“我們是縣政府的，來檢查抗台情況。這是條台輪。大陸政府非常歡迎台胞到這裏來避風，有什麽困難向我們反映。”
“謝謝，謝謝黃副縣長。”阿良有點激動：“我會告訴我們船長的。”
“你知道我姓黃啊。”黃副縣長奇怪了：“你是這裏人？”
阿良點點頭。
“這是條魷釣船吧？”
阿良又點點頭。
“產量高不高？”黃副縣長十分想了解遠洋漁業的情況。
“很高的。”
“你是魚盆嶴人吧？”黃副縣長忽然問道。
阿良沒有迴答。“我不會認錯吧？”黃副縣長在自言自語。
阿良把臉扭過一邊，看著艙外的急雨。
“你是於阿良？”黃副縣長急問：“是不是失蹤的於阿良？”
“黃縣長。”阿良覺得沒法隱瞞了，抬起頭，看著黃副縣長。
“真是你啊。”黃副縣長握住阿良的手：“我進來就感到眼熟。”
（七十四）
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了阿良。阿良急忙抬手捂住臉。要是上了電視，他就瞞不了村裏人了。
“阿良，你是怎麽脫險的？”黃副縣長問。阿良活著，竟然沒人向他報告過。
阿良把自己脫險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
“阿良，為了救你，縣裏出動了不少船隻找過你。”黃副縣長說。
“謝謝政府。”阿良機械地說，這句話還是從勞教所學來的。他不知黃副縣長會怎麽處理他。死了二個人啊，鄉漁辦說，他要負主要責任的。
“現在村裏、鄉裏還不知你活著？”黃副縣長問。
“是的。”阿良低下頭，額頭上汗岑岑的。
“你就打算這樣瞞過去？”黃副縣長的表情嚴峻起來。
阿良抬頭看了看黃副縣長，聲音小得連自己也聽不清：“我怕再進勞教所。死了二個人。”
“你認為沉船的原因是什麽？”黃副縣長的口氣緩和了。
“根據我的經驗，這船沉得奇怪。”阿良鼓起勇氣說。
“黃縣長，時間不早了。還得去看個地方。”秘書陳看看表，走到黃副縣長旁邊，小聲提醒道。
“我知道。”黃副縣長轉過身，對阿良說：“去遠洋，浪大不大？”
“大。”
“受得了嗎？”
“我行，一般人都要吐。”
“很苦？”
“苦。”
“很寂寞？”
“有個人差點發神經病了。”
“老板行嗎？”
阿良沒有吭聲。他感覺很難迴答。
“收入呢？”
“比國內要好。”
“我們縣裏的船能去嗎？”
“釣魷魚不行。”阿良說：“聽我老板說，象我們縣的鐵殼船，搞過洋性漁業是可以的。他們台灣的船經常到南邊的其它國家沿海去。”
“國內資源很少了。”黃副縣長說：“你會去到那捕嗎？”
“我沒船了。”阿良黯然說。
“要是有呢？”黃副縣長問。
“國內捕不上，我會去試試。”阿良說。
“好。好。”黃副縣長看著阿良頻頻點頭。農業部已在東海區實行伏季休漁製度，下一步，國家和日本、韓國要簽訂漁業協定，這意味著傳統的作業漁場不能準入，大量國內漁船擠在國內漁場，不僅會嚴重影響漁民收入，而且將加劇資源枯竭。他曾經跟著一隻漁船出海一個航程，親眼目睹一網下去，隻捕上來幾隻蟹。漁場縮小，資源又嚴重枯竭，用不了多少時間，八十年代富過的漁民就會越來越窮。富過又窮，和一直貧困的人，心裏感受是不一樣的，很可能會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作為分管漁業的縣長，他必須為漁民的出路著想，打到遠洋去，無疑是一條重要的路子。
“黃縣長，我想弄清沉船的原因。”阿良壯著膽子說：“盼你能幫忙。”
“這樣吧。”黃副縣長沉吟了一下：“這次台風過後，你到我的辦公室來找我。我再請人調查一下。”
“謝謝黃縣長。”阿良情不自禁抓住黃副縣長的手，久久不肯放下。電視台的攝像機對準了這一幕。這次，阿良不躲閃了，也不看鏡頭，一個勁地說：“謝謝黃縣長。”
黃副縣長不好意思地把手抽了迴來：“我們走了。這次台風大，你要當心。”
黃副縣長一行離開茂昌號漁輪，跳上碼頭，很快消失在雨幕裏。風更大了，海浪咆哮著撲進艙板上，水在甲板流成了河。船不停地晃動著。阿良興奮地站在甲板上，讓雨把自己淋個精濕。
（七十五）
十八號台風正麵襲擊東山縣。到傍晚，整個漁港籠罩在驚濤駭浪之中。風浪象導彈發出一陣陣巨響，拍打著碼頭、船隻和碼頭旁邊的建築物。阿良透過雨幕，看見巨浪過後，碼頭邊的一家冷庫消失了，隻剩下一些斷垣在水中隱約掙紮。阿良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台風的威力實在太大了，他還是第一次碰到。他打開手機要於船長他們快過來。
“阿良過不來了。”於船長在電話那頭驚慌地說：“街上都是倒灌的海水，人根本過不來。我們在的美容院都進水了。”
“那你們要當心。”阿良看了看街頭，已經分不清那是街那是海了。
“阿良，船交給你了，你千萬當心。”於船長說。
船劇烈地晃動著，不時地往碼頭上撞，發出尖銳的聲響。
“於船長，你放心，隻要我阿良在，船也在的。” 阿良站不穩，跌坐倒鋪位上說。
街上突然一片漆黑，所有的燈火都熄滅了。手機發出嘟嘟的聲音，再打，也不通了。看來是斷電了，通信也中斷了。
阿良掏出掛在脖子上的玉掛件，借著船上自發電的燈光，他看見觀音若有若無地微笑著。他鎮靜了不少。他給阿狗家撥電話，想問問晨晨、珊珊、阿狗他們是不是好，可電話也是不通的。
風浪越來越大，黑沉沉的怪叫聲在漁輪周圍打轉，浪頭象一排排炸彈淩空飛下來，龐大的漁輪被炸得東倒西歪地搖晃著。
船的擺動幅度越來越大。阿良來到了駕駛艙。風浪再這樣大下去，這船看樣子要移錨。阿良點燃了一支煙，想讓緊張的心平靜下來。
過了十二點，風的叫聲好象沒有剛才這樣慘烈了。但浪頭仍然很大。台風正在離開。這幾個小時是最要緊的時刻。往往出事就在台風離去、風向轉西之時。阿良感到很倦，眼皮不由自主地要合起來。他走出駕駛艙，來到艙板上，浪頭鋪天蓋地打到艙板上，一下子把他淋個精濕。倦意全消失了，阿良正要走進艙裏換衣服，從船尾傳來一陣隱約的異樣聲音，緊接著漁輪一陣劇烈的抖動，很快地漁輪脫離了碼頭，飛速地往海麵滑去。
不好。船舵斷裂，錨緝繃斷了。這個最讓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阿良趕緊奔進駕駛艙，發動機器。可是機器不知什麽原因，發動不了。四麵八方湧起的浪頭撲向漁輪，失去動力的漁輪象個醉漢在浪中跳躍著。
現在，漁輪在漁港的主航道。阿良是有辦法讓漁輪靠近對麵的礁石，讓自己脫險的。隻是這漁輪一旦無人把舵，不知道會變成如何。
阿良一手把舵，一手撥打手機給於船長。電話是通了，可過了很久，沒人接。隻聽到一陣陣嘈雜的聲音，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聲。真是活見鬼了。阿良不知於船長他們在搞什麽名堂。他正要關掉手機，有人說話了：“你是阿良嗎，於船長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阿良一聽顫抖的聲音就知是那個在北太平洋差點要發瘋的船員。
“是暈過去了。於船長被一個女的折騰得翻白眼了。”
天。我幫他在搶救船，他卻這樣。阿良長嘯一聲，把手機扔在一邊。他得集中精力考慮保船的事，顧不上想於船長的事了。手機在駕駛台上跳了跳，滾了下來。阿良眼睛發直，緊盯著前方。 漁輪在黑浪滔天的海麵上漂浮著。阿良把著舵，避開一個又一個無人小島和暗礁，把漁輪駛出了漁港海麵。
往左是一個大山坡，雖然沒有碼頭可以靠船，但憑著阿良的水性，要逃生是沒有問題的。浪頭正把船往這個方向帶。隻要阿良轉一下舵，船隻會走得更快。但這樣的話，船肯定要撞壞沉掉。
往右是一塊長長的灘塗，平時潮水落出時，長滿了蒹葭花。這是那麽好的一艘漁輪。阿良掃了一眼駕駛台，把舵把往右一打，漁輪慢慢地向灘塗方向駛過去。靠那個地方，隻要能拖過台風過境的時間，人和船都能保下來。對船的強烈鍾愛，讓阿良作出這個決定。
阿良要將漁輪靠過去，風浪卻要把漁輪推向另一方向。這是一個慢長的過程。終於，漁輪底部碰到了海底，隨著一陣劇烈的抖動，船頭撞進泥塗，不動了。
浪頭更加猛烈地湧向擱淺的漁輪。用不了多久，漁輪就會灌滿水，那就會翻轉沉沒。更要命的是船底也破了，水從各個角落湧進機艙。
難道說這是命？茂昌號救過他，最終要用命迴報它？阿良從機艙爬上來，頭上直滿冷汗。
阿良走到駕駛艙，擦著汗水。這時，他看到了放在駕駛台角落裏的信號槍。
在北太平洋的日子裏，於船長教過阿良如何打信號槍。阿良撲過去，抓起信號槍，來到艙外。
阿良顫抖著手，扣動板機。一顆紅色的信號彈竄向雨幕中的夜空。
（七十六）
得知縣城海水倒灌，黃副縣長帶了一支抗台小分隊，坐著部隊支援的衝鋒舟，火速趕到進水的低窪地帶，轉移居民。
“大家不要急。一個一個上船，先讓老人、孩子上。”黃副縣長從衝鋒舟下來，站在半腰深的水裏，舉著應急燈，看到一些青年人搶著上衝鋒舟，急得大喊。
“黃縣長，你沒事吧。”秘書小陳也有些急，他知道黃副縣長腰不好，這樣浸在海水裏會有危險。
“你別管我。”黃副縣長推了他一下：“快把那個哭著的女孩抱上船去。”
小陳應聲而去。
“小分隊的同誌快拉成一條線，”黃副縣長指揮著：“讓老人、孩子先上。”
轉移完一個小區的居民，黃副縣長他們來到美容院比較集中的那條街上。
“黃縣長，這些小姐也幫嗎？”有人在風雨中大聲發問。
“廢話。”黃副縣長氣惱地說：“當然幫。”
“黃縣長，還是先去轉移其它居民吧。”小陳秘書提醒道。
“她們不是人嗎？”黃副縣長：“你們動作快點，一個街一個街地把危險地方的居民轉移到安全地方。”
這時，有人推開樓上的窗戶大叫：“有個台胞暈過去了。政府快派人來救啊。”
黃副縣長本來不想上去的，但一聽裏麵有台胞，就帶了幾個人，走進美容院。一樓是幾個打扮妖豔的女人，看見黃副縣長他們麵色驚慌，躲到櫃台的一個角落。黃副縣長掃了她們一眼，示意跟來的人，把她們轉移到衝鋒舟去，自己和秘書走上樓。
圍在一張沙發床的男男女女都讓開了一些。沙發床上的男人衣衫不整。下半身蓋著一床被子。他的頭歪在一邊，嘴角上流著白色的泡沫。眼睛睜得大大的。
“趕緊送醫院。”黃副縣長皺了皺眉。他估計這人八成是沒救了。
小分隊的人和在美容院的幾個男人把那人抬到一樓，剛好衝鋒舟送小姐迴來。黃副縣長了解了一下，才知這個台胞是自己去過的“茂昌號”漁輪的老板於船長。而且他是在和小姐做愛時突然昏死的。
“馬上將這裏的小姐控製起來。一個也不能讓她們走掉。”黃副縣長喑罵了一句，對小分隊的公安局同誌說。
公安局同誌應了聲。衝鋒舟載著於船長，迅速朝縣醫院方向駛去。
已經是下半夜了。台風在弱下來，隻是雨一陣比一陣緊。街上局部地區的燈亮了，手機也能打通了。黃副縣長打電話給衛生局局長，要求他組織最好的醫生不惜代階搶救茂昌號漁輪老板。
剛結束通話，水產局明龍局長打來電話，縣公安邊防大隊告知，泊在台輪碼頭的“茂昌號”漁輪失蹤了。
“什麽？”黃副縣長很吃驚。“茂昌號”漁輪上還有於阿良。
“要千方百計找到那漁輪。我馬上來水產局。”黃副縣長招唿秘書跳上衝鋒舟，大聲吩咐小分隊的負責人：“衝鋒舟迴來後，你們繼續轉移居民。”
黃副縣長在去縣水產局的路上，看到了漁港外夜空升起的紅色的信號彈。能配這種裝備的，也就是台灣漁輪了。那肯定是茂昌號發出的求救信號。
“看見信號彈了嗎？”黃副縣長給明龍打電話：“立即組織漁政船到出事地點營救。”
“我們已接到縣委統戰部的電話，他們也發現了茂昌號的下落。”明龍在電話那頭說。
“漁政船出去了嗎？”黃副縣長到了縣水產局，著急地問等候在大門外的明龍。
“黃縣長，你先換一下衣服吧？”明龍說。
“我問你漁政船出去了沒有？”黃副縣長火了。
“現在風大、浪大，漁政船出去可能有危險。”明龍說：“我問過漁政船船長了。”
“你這個局長。你知不知道漁政船的一個重要職能是搶險。沒有危險，還要動用漁政船嗎？”黃副縣長瞪著明龍說：“你叫漁政船馬上出發，我也到船上去。”
“黃縣長，你是無論如何不能上漁政船的。”明龍還是不願動。
“我的局長救人要緊。”黃副縣長緩了口氣：“漁政船出了事，我負責行不行？”
“我按縣長說的辦。”明龍說。
黃副縣長與明龍一道往樓上走：“我們準備得周全些，我聯係駐縣海軍部隊，請他們以最快速度派軍艦幫助我們。你馬上調幾隻有拖船能力的大船。第一步是把船上的人救出來。第二步把茂昌輪拖到安全港區。”
“好吧。”明龍答應道。
這時，黃副縣長的手機響了。黃副縣長打開一聽，驚喜地叫了起來：“於阿良，是你嗎？”
（七十七）
阿良一口氣把信號槍中的所有信號彈都打了出去。沒有子彈了。他吹了吹冒煙的槍管，將信號槍擱在駕駛台上。現在，隻有等待了。他感到有點餓，摸黑來到廚房間，抓過幾根黃瓜，啃了起來。
風聲小了不少，雨也是一陣一陣的。隻有黑色的浪頭還在毫不間斷地潑向漁輪。漁輪不停地晃動著，好象就要散架一般。
後半夜了。珊珊她們肯定是睡熟了。阿良試著撥打阿狗家的電話。電話意然通了。阿良趕忙放下電話。她不想讓珊珊他們為他擔心。在這樣生死難卜的關鍵時刻，讓珊珊他們知道自己的處境，除了讓他們捏一把汗，什麽用都沒有。
還是求助於黃副縣長吧。阿良記起黃副縣長曾叫小陳秘書給過的名片。他找出名片，撥打黃副縣長的電話。電話通了：“黃縣長，我是魚盆嶴村的於阿良。”
阿良聽到黃副縣長在驚喜地唿叫他。
“茂昌號輪出事了，船在漁港外的一塊小泥塗上擱淺了。”阿良說。
“於阿良，你要堅持住。”黃副縣長的聲音很清晰：“我們馬上派漁政船來救你。”
“謝謝縣長。”阿良顫抖地說：“謝謝政府。”
阿良舒了一口氣，點燃一支煙。
過了半小時，燈火通明的漁政船出現了。
手機急促地響了。阿良將手機貼在耳邊。“於阿良，你身體沒問題吧？”是黃副縣長的聲音。
“沒問題。”阿良高興地說。
“你馬上做好準備。”手機裏傳來另一個聲音：“我是漁政船船長。當漁政船靠過來時，你馬上跳過來。”
“好的。”阿良不借思索應道。
漁政船小心冀冀地向有點傾斜的茂昌號靠上去。
“於阿良，你快跳過來。”漁政船的甲板上晃動著好幾個人影。他們已經做好了接應阿良的準備。
可是，阿良沒有動靜。
黃副縣長站在漁政船長旁邊，疑惑地問：“怎麽迴事，跳不過來嗎？”
“不會。”漁政船長轉著舵說：“我已經靠得很近了。”
“你再靠近些。”
借著漁政船的燈光，已能看清茂昌號甲板了。但沒有阿良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