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雙目久久對視著。阿良看到的是強烈的敵視，而張海生讀出的是深深的鄙夷。
阿良的眼神由起初的陰冷轉為憐惜，落在張海生的腳下。他很想知道張海生的腳殘疾得明顯不明顯。張海生始終一動不動地瞪著他。這讓阿良有些受不了，轉身走了。
張海生在阿良走後，吐出一口長長的粗氣。這輩子，他絕對不會放過阿良。這小子把他害得太慘了。他的目光又落在那條擱在泥塗上的廢船。是阿良把他徹底廢了。
阿良迴到家裏，打電話給明龍：“書記，這鋼質船就不要在公司的船廠裏打了。”
“為啥？”明龍是責備的口氣：“不是說得好好的嘛。”
阿良握著話筒，一陣沉默。
“你是不相信鄉裏？叫鄉裏咋支持你？”
海生這麽快就承包了船廠，而他們是有很深的怨恨的。叫他如何相信鄉裏。阿良本來就對明龍不太相信。不支持就不支持吧。阿良說：“算了。書記，我另找船廠吧。”他不等明龍迴話，就把電話掛了。
明龍知道一定是海生承包船廠的事讓阿良知道了。按明龍的意思，海生不一定要做這個公開的廠長，暗地裏承包這個船廠，找個人管理一下，收入一分不少，低調一些不是更好？但海生偏偏不聽。他要找海生好好地談一下。
張海生看見明龍騎著一輛自行車到船廠來，頗感意外。明龍跟他說過，今後，他們不能再象從前那樣在公開場合過多地在一起。
明龍把自行車在船廠隨便一扔，就要海生到人跡較少的船廠泥塗外去。兩人在那隻廢船上停了下來，坐在廢船的船舷上。
快近傍晚，落日餘輝灑在海麵上，海水變成金灰色的。遠處的小島閃爍著迷離的光芒。一艘小機帆船從海麵駛過，“突突”的聲音自輕至重，複又消隱在天邊外。正是漲潮時分，海水悄無聲息地向泥塗湧來，越湧越上，在要接近廢船時，又退了下去。廢船旁邊生滿了蒹葭，風一吹，蒹葭花就到處飛揚起來。
“海生，阿良的船不想在廠裏打了。”明龍把煙遞給海生說。
“他來過這裏。”海生說。
“這是一筆不錯的生意。”明龍說：“你不能意氣用事。”
“你的意思呢？”
“還是要叫他到廠裏來打。”明龍說：“你業務少，這隻船打了，其他的生意就好說了。”
“我感到別扭。”海生說。
“我也感到別扭啊。”明龍說。
“那你還幫他？”
“你老婆珊珊不是也在幫他？”“什麽意思？”海生慍怒地望著明龍。
明龍把珊珊如何找他，要他幫阿良的事詳細說了，然後也緊盯著海生說：“珊珊說，你有我的東西放在家裏？”
“沒有的事，我哄她的，怕你不肯幫她。”海生心裏罵珊珊，這臭娘們居然幫阿良。
“海生，你不夠朋友吧？”
“帳我都燒了，我保存的話，就碰灘橫頭死。”
“我信你。”明龍舒了口氣說：“珊珊為啥要幫阿良？”
“我相信珊珊。她和阿良應該是沒有什麽關係的。可能是出於從小的友情吧。”海生歎了口氣：“我們三個從小都是好朋友啊。小時候，我們三個就在這片泥塗上玩。珊珊最喜歡采這裏的蒹葭花了。你知道珊珊是個重感情的人，要是換另外的女人早就跟我離婚了。”
“那好，你就叫珊珊陪你去阿良家。”明龍說：“要他心甘情願地在你的廠裏打船。”
“我去他家？”海生頗不以為然。
“海生，要能屈能伸啊。”明龍說：“另外，我勸你還是低調些好。太張揚了，要壞事的。”
“我是坐過牢的人，我怕什麽。”海生把頭一扭，你是怕官位保不牢吧。海生感到自己沒把帳燒掉實在是太對了。
“我們是兄弟。”明龍推心置腹地說：“有大哥一口飯吃，不會忘掉你。你不會不希望大哥幫你不上忙吧？聽大哥的，不會錯。”
“大哥，我聽你的。”海生被感動了：“隻是小妮的事，你還要幫個忙。不要叫她來這裏了。你說過的要低調。”
“這容易，我會安排好的。”明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小子是魚也要，熊掌也要。”
（四十三）
“珊珊，等一下我們去阿良家。”海生吃了晚飯，忽然對正在洗碗的珊珊說。
珊珊已有一天沒和海生說話了，她不知道海生葫蘆裏買的什麽藥，沒有應聲。
“老婆，你還在生氣啊？”海生走到珊珊跟前，用手圍住珊珊的腰。以前，剛結婚時，海生在她生氣時常常這樣哄她開心的。
珊珊不由得問：“找阿良做啥？”
“他知道我承包了船廠，不願打船了。”
“要是我也不會打的。”珊珊把碗擦幹淨，擦了擦手說。
“你是什麽意思？”海生把手鬆開了。
“你不要再害阿良了。”珊珊冷冷地說。
“你怎麽這樣不相信我。”海生有點急：“我不是答應你，重新做人了嗎？”
“你會嗎？”珊珊說：“說真的，海生，我為你擔心，也為我自己擔心。”
“珊珊，我求你了。”海生似乎要哭的樣子。
“你答應我，不能害阿良？”珊珊看著海生。
“我害他，碰灘橫頭死。”海生發誓說。
“那好，我去換件衣服。”珊珊的表情明顯開朗不少，甚至有點興奮。而海生心裏卻象刮起風暴一樣，珊珊對阿良的態度，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阿良侍候兒子吃好飯，把換下的衣服收拾到臉盆，準備端到院子的水槽裏去洗。這時院門被推開了。
阿良再次驚訝。海生到他家來了，而且是和珊珊一道來的。現在，他發覺海生的左腳有點難以察覺的跛。這可是他害的啊。
“阿良哥。”珊珊叫了一聲，似乎對陪著海生來阿良家有點不自在。
“快進來，快進來。”阿良熱情地招唿：“海生、珊珊，屋裏坐，屋裏坐。”
海生打量了一眼阿良的家，大出他意外。他以為阿良要打鋼質漁船，家裏一定好得不得了了。可實際是比二年前他出事時還要差。家裏也亂七八糟的，地上的鞋子東一隻、西一隻，木沙發裏堆滿了雜物。阿良把沙發上的幾件衣服捧走，讓海生、珊珊坐下。
“阿伯呢？”
“過了。”阿良迴答。
“翠珠呢？”海生剛出口，就感覺袖子被珊珊扯了扯。如果說問阿良父親，他有點明知故問，翠珠的事，他確實不知道。他茫然地看了看珊珊。珊珊的神情是黯然的。
“她和人家私奔了。”阿良好象在說別人事似地，平靜答道。
海生故作同情地“啊”了一聲，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快樂。這是一報還一報啊。
“珊珊，你快把阿良家收拾收拾，家裏沒女人還真的不行。”海生吩咐珊珊道。
“不用。不用。”阿良起來要攔珊珊。
珊珊沉靜地說：“你和海生說會話吧。”她早已注意到水槽裏的一臉盆髒衣服，起身去洗了。
海生目光停留在珊珊背上，心裏暗罵了一句，這臭娘們，我說說你倒當真了。他迴過神說：“阿良，我是向你道歉來的。上午，我的態度不好。”
“那裏啊。”阿良知道了海生的來意。
“過去的事算了。”海生把手伸了過來：“我們還是象過去那樣是好朋友。我們重新開始。”
阿良有點遲疑地握住了海生伸過來的手。
“有沒有酒？”海生問。
阿良不好意思了：“我把酒戒了。”
“不喝酒算什麽捕魚人啊。”海生變戲法似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瓶白酒說：“來，我們幹一杯。”阿良拿來二隻啤酒杯。海生倒得滿滿的：“幹。”海生一飲而盡，倒轉酒杯，望著阿良。
阿良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最後頓了一頓，喝了下去。這酒又香又辣。
“阿良哥，你的船還是在我那裏打吧？”海生又把酒倒滿了，拖著有點不很明顯的跛腿，向阿良走來。
阿良端酒杯的手有點顫抖，他好久沒一口氣喝這麽多酒了。他真的很難迴答海生。
“珊珊，你也來喝一杯。”海生見阿良不說話，叫珊珊進來。
珊珊見他們喝開了酒，知道他們和好了，臉色生動得象喝過酒似的，嬌豔紅潤。把二個男人看得竟有些癡癡的。二年了，珊珊還沒這麽高興過。她笑著說：“阿良哥，我們喝你不過的。想當初你幫海生喝了多少酒也沒醉過。”
阿良知道珊珊指的是她和海生結婚時的事。他不再猶豫，舉起酒杯和海生、珊珊碰了碰，把酒全喝了：“海生，我的船，你要快打。”
（四十四）
黎明四、五點鍾，遠處的海天相交處已露出一些白光。但整個海麵卻還是黑濛濛的，一顆星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後，夜空顯得更加的靜謐。海水衝擊泥塗的啃哧啃哧聲音越來越響，開始漲潮了。
阿良、阿狗等人站在船廠門口。他們的身後擺著一張八仙桌。阿良抬起手，看看表，有些急：
“海生和珊珊咋還不來呢？”
“不會要出出我們楣頭吧？”阿狗問道。
阿良皺皺眉說：“不要亂講。海生不會的。珊珊更不會的。”
今天是阿良他們的鋼質漁船開打日子。阿良特地叫當地的風水先生選擇了黃道吉日。船開打前，在潮漲時分，要供奉天地神靈，這是漁區的風俗。
在海生家。珊珊被鬧鍾鬧醒了。她推了推海生：“海生，快起床了。今天阿良他們打船。”
海生有點迷迷糊糊的：“還早，再睡一會。”
“不早了。”珊珊開燈要起來。
海生的睡意全消了：“要去，你去，我還要睡。”
“你和阿良說好要去的，還叫我幫阿良他們迴
一下豬肉。”珊珊有點急：“你不去，他們沒鑰匙進不了廠裏。”
“好好。我起來。我去當他的大木師傅。”海生看了看珊珊，有些怪怪地說：“我看你比自己家打船還積極。”
“你啥意思？”珊珊不高興了。
“沒啥意思。”海生心有些虛。
海生和珊珊到時，阿良緊張的表情放鬆了。
“不好意思，我們睡過頭了。”海生打開廠門，把食堂鑰匙交給了珊珊。
“快點，潮水越漲越高了。”阿狗提著桶裏的供品嚷道。桶裏的供品豬肉等要熱一熱。
珊珊對阿良他們說：“你們先把魚、水果、蠟燭等其他東西放到桌子上，我熱好就拿過來。”
阿狗把八仙桌背進船廠工地。海生走到辦公室，把屋子的燈和工地的燈全都點亮了。
“這還差不多。”阿狗說了一句。
阿良看了看阿狗，輕聲說：“今天是我們打船
的好日子，你不要故意找事。”
“好。我不說行了吧。”阿狗說。阿良拍拍他肩膀，笑了笑。
珊珊把豬肉等熱了後，提著桶，吃力地走過來。 阿良急忙跑過去，接了過來；“很重的。我來。”
“你們位置都沒放好。”珊珊說：“三牲福禮要放在中間的。”她把豬肉、鴨肉、養殖大黃魚放在桌子中間。然後，又把放錯的酒杯換了個位置。
這情景讓阿良忽然想起了翠珠。要是翠珠在，這些事都是翠珠做的。他的心頓時象被針刺了一樣疼痛。
“阿良哥，你可以上香了。”珊珊把香遞給阿良：“還好，現在潮水還沒漲平。”
阿良接過香，抖動著手用打火機點燃。
“阿良哥，你不要用嘴吹。”珊珊見阿良要吹香頭的火，急急地說：“讓火自然熄了。”
海生站在二樓走廊，冷冷地看著下麵這一幕。
阿良彎下腰，第一支香敬天，第二支香敬地，第三支香敬海龍王等眾神。然後，他點燃香蠟。
這時，東邊的海天交界處是一團朦朧的紅光，慢慢地紅光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淡。潔白的雲朵從紅光裏緩緩駛過，象被撲上了一層紅暈，透明鮮豔，宛若一艘紅帆船飄向遠方。潮水越漲越高，到處是“漲漲漲”的叫聲。阿狗在阿良開始祭拜時放起了鞭炮。鞭炮衝天而上，淩空炸響，又飛到海上，墜落在碧青的海水裏。
“大木師傅，大木師傅。”阿良衝在樓上的海生叫道。
按照打木質船的規矩，阿良要向大木師傅敬酒。海生是這家船廠的老板，自然是大木師傅了。
海生隻得下來了。
阿良端著滿滿一碗黃酒遞給海生：“我們這隻船全靠你把關了。”
海生接過後，一飲而盡：“你隻管放心。我會交給你一隻村子裏從來沒有過的鋼質漁船。”
阿良趕緊把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塞進海生的口袋裏。按照傳統的做法船主是要給大木師傅一個紅包的。
珊珊笑著說：“阿良哥，你全是老派。”阿良憨厚一笑：“討個吉利吧。”
（四十五）
海生接下阿良的鋼質漁船後，明龍又幫他介紹了幾筆生意，這樣，船廠就繁忙起來。起初，購料、招收技工、現場管理等，也讓海生很是忙了一陣子。他感到自已就象是那隻擱在泥塗上的廢船重新下海出航了。珊珊也為海生感到高興，她總是在各個方麵遷就海生，就是在房事方麵，也盡量按海生的要求辦，除非她感到海生實在有點過份。
但是，這種平淡的生活，海生很快就索然無味。他懷念過去當經理時的那種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亢進與躁動。當這天夜裏小妮打電話來，他抓過衣服，就要出門。
“是誰的電話？”珊珊從廚房出來警惕地問。
“一個大老大。”
“這麽晚了，你還出去？”珊珊在他照鏡子、緊領帶時，懷疑地問。
“大老大要跟我談打船的事。”海生避開珊珊的眼神說。
“早點迴來。”珊珊說。
海生應了聲，拉開門，急不可耐地竄了出去。
小妮是在海上花園的一個豪華餐廳打電話給海生的。客人們都走了，服務小姐收拾完餐具也走了。小妮關掉餐廳最後一盞燈，讓自己泡在黑暗裏。她特地辭掉南方的工作來接海生出獄，可是海生卻象是忘了她，要不是她主動找明龍上他家去，可能海生是不會見她的。她說要到他承包的船廠幫忙，海生也沒答應，她隻得接受明龍的安排，重新到海上花園餐廳工作。不過，這次她不是一名賺外快的大學在校生，而是餐飲部經理了。
說老實話，當初，她和海生好上，純粹是為了錢，那時她讀大學，需要錢，她父親生病動手術更需要錢，海生出手闊綽，又對她特別的關照，每次來海上花園吃飯，都要她服務，讓她主動貼了上去。她才不管什麽村辦還是國營的。後來，海生邀她當秘書，可以賺更多的錢，她不假思索就去了。隻是後來，她對海生產生了感情，海生的風流倜儻，海生對她的百般嬌寵，讓她著迷。可是她也知道，海生是有妻室的人，海生不可能為她和青梅竹馬的珊珊離婚。所以，出現轉製風波後，她含淚離開了海生。當聽說海生是為了送她的錢坐牢，而且沒有說出錢的去處，她哭了一天一夜。她向同學借了錢，曾來東山縣要為海生退賠，要減輕海生的刑期。隻是這一切珊珊早已做了。她聽從明龍的建議，悄悄地到東山監獄看了海生，然後重迴南方。她清楚海生是喜歡她的。她永遠不會忘記當她出現在牢獄時，海生眼裏放出的那種狂喜光芒。可是，為什麽海生出來後，卻不聯係她了呢。小妮感到在黑暗裏是如此寂寞、孤獨，她要海生。她控製不住自己給海生打了電話。當聽到海生熟悉的聲音，她哭了起來。海生壓低嗓音在問她，你在哪裏。她哽咽著說：“我在海上花園的大餐廳裏。”
海生一推門，小妮就緊緊地把他抱住了：“你壞你壞你壞。”小妮邊瘋狂地吻海生的頭發、臉龐，一邊用小手捶打海生的背。
海生被她吻得喘不過氣來，他起初有點陌生地摟著小妮，很快記憶中的某種感覺被喚醒了。他摟住小妮將她緊貼在自己胸前，他知道小妮喜歡這樣。
“我開好了房間。”小妮纏綿地吻著他的嘴角，微喘著說。
“你象鴉片一樣讓我上癮。”當海生抱著象蛇一樣纏著他的渾身光滑的小妮時，腦海裏很快地掠過珊珊憂鬱的眼神。
“我讓你吃過以後還想吃，讓你永遠戒不掉。永遠都離不開我。”
“寶寶，你要害死我的。”海生的腦裏，珊珊的眼神又浮了出來。
“你已被我害過一迴，我要報答你一輩子。”小妮見海生若有所思，不很投入，就問：“想什麽？”
反正已不是第一次了。做一次是做，做十次也是做。海生搖了搖頭。珊珊哀怨的眼神馬上消失了。
當小妮的熱情再次排山倒海般地湧來時，海生感到重新迴到了往日的好時光，人生的好時光。他被徹底地淹沒了，隻有在沉淪中掙紮的喘息聲。
（四十六）
珊珊在海生走後，看了一會電視，就睡了。但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海生這麽晚還要出去讓她實在放心不下。她索性不睡了，穿好衣服，走到樓下，給海生打電話。海生的手機沒有開著。
“沒有音達”。“沒有音達”。珊珊打了好幾次，都是這種迴複。
她又拿起電話，撥阿良家的電話，她想請阿良陪她去找海生。電話通了，阿良睡意朦朧地在問誰誰誰。珊珊想了想，把電話放了。這麽晚了，又是這樣的事，她不想為難阿良。
珊珊伏在客廳的沙發上哭了起來。自從小妮再次出現後，她就擔心這一天會發生。她真的不想和海生攤牌。她就盼和海生平平靜靜地把日子過下去。可是，海生不願。海生要逼著和她攤牌。她該咋辦？
夜深人靜，碧海青天，點點星光，海波不興，遠方的小島如一片樹葉，也如一隻小鳥的眼睛。透明的月光紛紛揚揚地浮在地上，象白煙象輕夢也象稍縱即逝的往事。珊珊扶著佛光樹，不再想和海生戀愛時和結婚後的舊事，心裏慢慢平靜下來。她還沒這麽晚走出家呆過。原來這樣的時候，這世界什麽喧囂什麽煩惱什麽哀怨都沒有了，到處是一派靜謐的氣象。
第二天清晨，海生還是沒有迴家。珊珊到船廠去找他。
阿良的鋼質漁船高高聳立在船台上。在船尾欄板上貼著“海不揚波”的橫幅。船頭的二隻船眼睛已經嵌釘好了。幾個工人正在用紅布把船眼睛蒙上。阿良抑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阿良的船差不多好下水了。
“珊珊。”阿良在珊珊無聲地走到他身邊時，喜悅地叫了聲。
“阿良哥。”珊珊應了聲。
“怎麽了？”阿良注意到珊珊的眼睛紅紅的，憂鬱地望了他一眼，低下頭。
“和海生吵架了？”
“他一夜沒歸，珊珊幽幽地說。”
阿良想起翠珠一夜未歸的事。
“我來這裏找他。”
“他沒來過。”
“我知道他不會來這裏。隻是想試試。”
“我和阿狗陪你去找他？”
“不要了。”珊珊說：“你的船真漂亮。”珊珊看了阿良一眼。
這個男人並不高大，比她的海生差得遠了。胡子好幾天沒理了，衣服也是髒髒的，一臉疲憊相，但珊珊感到他身上一種她自小迷戀的東西更強烈了。
“我們一起去找他。”阿良對著船叫了起來：“阿狗，阿狗。”
阿狗聞聲鑽出船艙。他在監督工人裝衛導、定位儀等船用設備。
“你下來。”阿良說。
“阿良哥，你知道小妮吧？”
“知道。”
“她來了。海生出來，她也來了。”
“小妮在海上花園。”阿狗走過來說。
珊珊的身子震了震，臉色雪白。阿良急忙扶了她一下。
“阿良哥，我聽一個老大說過。他說海生的姘頭。。。。。。”阿狗看見阿良在惡狠狠瞪他，急忙收住話：“他說小妮在海上花園餐廳當經理。”
“珊珊，不要去了。”阿良想起自己找翠珠時所受到的那種屈辱。他怕珊珊會受不了。
“不去了。”珊珊迴過神來：“你們忙吧。”
“珊珊姐，你別怕。我們幫你去打她。”阿狗一臉豪氣。
“你打誰呀？”珊珊苦澀地笑了笑。
“打那小婊子。”阿狗挽了挽袖子。
“別亂說了。”阿良皺皺眉，吩咐阿狗：“上船去吧。”
“我走了？”珊珊說。
“有事找我。”阿良叮嚀道。
珊珊剛推開家門，一陣責備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你做啥去了，菜也不去買，中飯也不做？”
珊珊不搭理海生。
海生坐在沙發上站了起來，口氣有些緩：“昨晚，我喝多了。那個老大一定要我喝。”
“然後你就在海上花園住下了。”珊珊冷冷地說：“讓小妮陪你。”
“你啥意思？”海生漲紅著臉：“我沒。”
“你不要騙我了。”珊珊說：“我也不騙自己了。”
“你沒資格管我。”海生急了，怒吼道：“你管好自己吧。”
“你說清楚，我怎麽了？”珊珊氣極，把他的領帶抓了出來：“你說。”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阿良的事。”海生咬牙切齒說：“我以前不說，是給你麵子。”
“你。。。。。。？”珊珊鬆開手，身子歪了歪，倒在地上。
海生有些緊張，抱起珊珊：“珊珊，珊珊。”他其實是相信珊珊不會和阿良有什麽事的，但他必須平衡心理，必須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借口。
珊珊緩緩睜開眼。這個風流倜儻的男人是如此醜陋，如此令她惡心。她掙脫海生後說：“你是自己做賊，防人家收曬、涼。”
從這天開始，珊珊和海生分床生活。
（四十七）
阿良的鋼質漁船完成了最後一道工序，它靜靜地躺在船台上，在落日餘輝的照射下，顯得分外的龐大。工地上已沒有一個人了。阿良依依不舍地離開船廠。
這幾天，阿良始終呆在工地上，看著船從一個灰撲撲的外殼，慢慢地變成一個有生命的生靈。夜深人靜時，當他無事可做來到船廠外麵，眺望它的影子，他能聽見它越來越強勁的呐喊聲，那是對海的想念，對浪的渴望。這使他奇怪，自從他出海學會駕馭船隻以來，他駕使過不少新船，但還沒有那一隻新船讓他還沒接觸，就產生如此強烈的依戀。阿爸說他天生是和船在一起的，分不清他是船，還是船是他。這隻船現在已經在變成他了，而他也正在慢慢地變成這隻船。
阿良在離開船廠不少路以後，迴頭望了一下船廠。船已被小山坡擋住了。他不由得加快步伐，去阿狗家接兒子迴家。這些天，他顧兒子沒有功夫，都是阿狗瞎子媽照顧的，這讓他特別的不好意思。好在兒子很聽瞎子媽的話，也不纏著要他捕魚去，兒子就隻纏他一人玩捕魚的遊戲。
阿良沒想到接兒子迴家後，家裏的院子裏站滿了不少集體時在他船裏捕過魚的一些夥計，他們現在不少都是老大，而且都是大股東了。阿良弄不清發生了什麽事。看見阿良進來，這些夥計都把目光朝向了王指揮。
“阿良，這些老大要祝賀你打了新船。”王指揮從懷裏拿出一疊錢，遞給阿
雙目久久對視著。阿良看到的是強烈的敵視，而張海生讀出的是深深的鄙夷。
阿良的眼神由起初的陰冷轉為憐惜，落在張海生的腳下。他很想知道張海生的腳殘疾得明顯不明顯。張海生始終一動不動地瞪著他。這讓阿良有些受不了，轉身走了。
張海生在阿良走後，吐出一口長長的粗氣。這輩子，他絕對不會放過阿良。這小子把他害得太慘了。他的目光又落在那條擱在泥塗上的廢船。是阿良把他徹底廢了。
阿良迴到家裏，打電話給明龍：“書記，這鋼質船就不要在公司的船廠裏打了。”
“為啥？”明龍是責備的口氣：“不是說得好好的嘛。”
阿良握著話筒，一陣沉默。
“你是不相信鄉裏？叫鄉裏咋支持你？”
海生這麽快就承包了船廠，而他們是有很深的怨恨的。叫他如何相信鄉裏。阿良本來就對明龍不太相信。不支持就不支持吧。阿良說：“算了。書記，我另找船廠吧。”他不等明龍迴話，就把電話掛了。
明龍知道一定是海生承包船廠的事讓阿良知道了。按明龍的意思，海生不一定要做這個公開的廠長，暗地裏承包這個船廠，找個人管理一下，收入一分不少，低調一些不是更好？但海生偏偏不聽。他要找海生好好地談一下。
張海生看見明龍騎著一輛自行車到船廠來，頗感意外。明龍跟他說過，今後，他們不能再象從前那樣在公開場合過多地在一起。
明龍把自行車在船廠隨便一扔，就要海生到人跡較少的船廠泥塗外去。兩人在那隻廢船上停了下來，坐在廢船的船舷上。
快近傍晚，落日餘輝灑在海麵上，海水變成金灰色的。遠處的小島閃爍著迷離的光芒。一艘小機帆船從海麵駛過，“突突”的聲音自輕至重，複又消隱在天邊外。正是漲潮時分，海水悄無聲息地向泥塗湧來，越湧越上，在要接近廢船時，又退了下去。廢船旁邊生滿了蒹葭，風一吹，蒹葭花就到處飛揚起來。
“海生，阿良的船不想在廠裏打了。”明龍把煙遞給海生說。
“他來過這裏。”海生說。
“這是一筆不錯的生意。”明龍說：“你不能意氣用事。”
“你的意思呢？”
“還是要叫他到廠裏來打。”明龍說：“你業務少，這隻船打了，其他的生意就好說了。”
“我感到別扭。”海生說。
“我也感到別扭啊。”明龍說。
“那你還幫他？”
“你老婆珊珊不是也在幫他？”“什麽意思？”海生慍怒地望著明龍。
明龍把珊珊如何找他，要他幫阿良的事詳細說了，然後也緊盯著海生說：“珊珊說，你有我的東西放在家裏？”
“沒有的事，我哄她的，怕你不肯幫她。”海生心裏罵珊珊，這臭娘們居然幫阿良。
“海生，你不夠朋友吧？”
“帳我都燒了，我保存的話，就碰灘橫頭死。”
“我信你。”明龍舒了口氣說：“珊珊為啥要幫阿良？”
“我相信珊珊。她和阿良應該是沒有什麽關係的。可能是出於從小的友情吧。”海生歎了口氣：“我們三個從小都是好朋友啊。小時候，我們三個就在這片泥塗上玩。珊珊最喜歡采這裏的蒹葭花了。你知道珊珊是個重感情的人，要是換另外的女人早就跟我離婚了。”
“那好，你就叫珊珊陪你去阿良家。”明龍說：“要他心甘情願地在你的廠裏打船。”
“我去他家？”海生頗不以為然。
“海生，要能屈能伸啊。”明龍說：“另外，我勸你還是低調些好。太張揚了，要壞事的。”
“我是坐過牢的人，我怕什麽。”海生把頭一扭，你是怕官位保不牢吧。海生感到自己沒把帳燒掉實在是太對了。
“我們是兄弟。”明龍推心置腹地說：“有大哥一口飯吃，不會忘掉你。你不會不希望大哥幫你不上忙吧？聽大哥的，不會錯。”
“大哥，我聽你的。”海生被感動了：“隻是小妮的事，你還要幫個忙。不要叫她來這裏了。你說過的要低調。”
“這容易，我會安排好的。”明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小子是魚也要，熊掌也要。”
（四十三）
“珊珊，等一下我們去阿良家。”海生吃了晚飯，忽然對正在洗碗的珊珊說。
珊珊已有一天沒和海生說話了，她不知道海生葫蘆裏買的什麽藥，沒有應聲。
“老婆，你還在生氣啊？”海生走到珊珊跟前，用手圍住珊珊的腰。以前，剛結婚時，海生在她生氣時常常這樣哄她開心的。
珊珊不由得問：“找阿良做啥？”
“他知道我承包了船廠，不願打船了。”
“要是我也不會打的。”珊珊把碗擦幹淨，擦了擦手說。
“你是什麽意思？”海生把手鬆開了。
“你不要再害阿良了。”珊珊冷冷地說。
“你怎麽這樣不相信我。”海生有點急：“我不是答應你，重新做人了嗎？”
“你會嗎？”珊珊說：“說真的，海生，我為你擔心，也為我自己擔心。”
“珊珊，我求你了。”海生似乎要哭的樣子。
“你答應我，不能害阿良？”珊珊看著海生。
“我害他，碰灘橫頭死。”海生發誓說。
“那好，我去換件衣服。”珊珊的表情明顯開朗不少，甚至有點興奮。而海生心裏卻象刮起風暴一樣，珊珊對阿良的態度，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阿良侍候兒子吃好飯，把換下的衣服收拾到臉盆，準備端到院子的水槽裏去洗。這時院門被推開了。
阿良再次驚訝。海生到他家來了，而且是和珊珊一道來的。現在，他發覺海生的左腳有點難以察覺的跛。這可是他害的啊。
“阿良哥。”珊珊叫了一聲，似乎對陪著海生來阿良家有點不自在。
“快進來，快進來。”阿良熱情地招唿：“海生、珊珊，屋裏坐，屋裏坐。”
海生打量了一眼阿良的家，大出他意外。他以為阿良要打鋼質漁船，家裏一定好得不得了了。可實際是比二年前他出事時還要差。家裏也亂七八糟的，地上的鞋子東一隻、西一隻，木沙發裏堆滿了雜物。阿良把沙發上的幾件衣服捧走，讓海生、珊珊坐下。
“阿伯呢？”
“過了。”阿良迴答。
“翠珠呢？”海生剛出口，就感覺袖子被珊珊扯了扯。如果說問阿良父親，他有點明知故問，翠珠的事，他確實不知道。他茫然地看了看珊珊。珊珊的神情是黯然的。
“她和人家私奔了。”阿良好象在說別人事似地，平靜答道。
海生故作同情地“啊”了一聲，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快樂。這是一報還一報啊。
“珊珊，你快把阿良家收拾收拾，家裏沒女人還真的不行。”海生吩咐珊珊道。
“不用。不用。”阿良起來要攔珊珊。
珊珊沉靜地說：“你和海生說會話吧。”她早已注意到水槽裏的一臉盆髒衣服，起身去洗了。
海生目光停留在珊珊背上，心裏暗罵了一句，這臭娘們，我說說你倒當真了。他迴過神說：“阿良，我是向你道歉來的。上午，我的態度不好。”
“那裏啊。”阿良知道了海生的來意。
“過去的事算了。”海生把手伸了過來：“我們還是象過去那樣是好朋友。我們重新開始。”
阿良有點遲疑地握住了海生伸過來的手。
“有沒有酒？”海生問。
阿良不好意思了：“我把酒戒了。”
“不喝酒算什麽捕魚人啊。”海生變戲法似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瓶白酒說：“來，我們幹一杯。”阿良拿來二隻啤酒杯。海生倒得滿滿的：“幹。”海生一飲而盡，倒轉酒杯，望著阿良。
阿良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最後頓了一頓，喝了下去。這酒又香又辣。
“阿良哥，你的船還是在我那裏打吧？”海生又把酒倒滿了，拖著有點不很明顯的跛腿，向阿良走來。
阿良端酒杯的手有點顫抖，他好久沒一口氣喝這麽多酒了。他真的很難迴答海生。
“珊珊，你也來喝一杯。”海生見阿良不說話，叫珊珊進來。
珊珊見他們喝開了酒，知道他們和好了，臉色生動得象喝過酒似的，嬌豔紅潤。把二個男人看得竟有些癡癡的。二年了，珊珊還沒這麽高興過。她笑著說：“阿良哥，我們喝你不過的。想當初你幫海生喝了多少酒也沒醉過。”
阿良知道珊珊指的是她和海生結婚時的事。他不再猶豫，舉起酒杯和海生、珊珊碰了碰，把酒全喝了：“海生，我的船，你要快打。”
（四十四）
黎明四、五點鍾，遠處的海天相交處已露出一些白光。但整個海麵卻還是黑濛濛的，一顆星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後，夜空顯得更加的靜謐。海水衝擊泥塗的啃哧啃哧聲音越來越響，開始漲潮了。
阿良、阿狗等人站在船廠門口。他們的身後擺著一張八仙桌。阿良抬起手，看看表，有些急：
“海生和珊珊咋還不來呢？”
“不會要出出我們楣頭吧？”阿狗問道。
阿良皺皺眉說：“不要亂講。海生不會的。珊珊更不會的。”
今天是阿良他們的鋼質漁船開打日子。阿良特地叫當地的風水先生選擇了黃道吉日。船開打前，在潮漲時分，要供奉天地神靈，這是漁區的風俗。
在海生家。珊珊被鬧鍾鬧醒了。她推了推海生：“海生，快起床了。今天阿良他們打船。”
海生有點迷迷糊糊的：“還早，再睡一會。”
“不早了。”珊珊開燈要起來。
海生的睡意全消了：“要去，你去，我還要睡。”
“你和阿良說好要去的，還叫我幫阿良他們迴
一下豬肉。”珊珊有點急：“你不去，他們沒鑰匙進不了廠裏。”
“好好。我起來。我去當他的大木師傅。”海生看了看珊珊，有些怪怪地說：“我看你比自己家打船還積極。”
“你啥意思？”珊珊不高興了。
“沒啥意思。”海生心有些虛。
海生和珊珊到時，阿良緊張的表情放鬆了。
“不好意思，我們睡過頭了。”海生打開廠門，把食堂鑰匙交給了珊珊。
“快點，潮水越漲越高了。”阿狗提著桶裏的供品嚷道。桶裏的供品豬肉等要熱一熱。
珊珊對阿良他們說：“你們先把魚、水果、蠟燭等其他東西放到桌子上，我熱好就拿過來。”
阿狗把八仙桌背進船廠工地。海生走到辦公室，把屋子的燈和工地的燈全都點亮了。
“這還差不多。”阿狗說了一句。
阿良看了看阿狗，輕聲說：“今天是我們打船
的好日子，你不要故意找事。”
“好。我不說行了吧。”阿狗說。阿良拍拍他肩膀，笑了笑。
珊珊把豬肉等熱了後，提著桶，吃力地走過來。 阿良急忙跑過去，接了過來；“很重的。我來。”
“你們位置都沒放好。”珊珊說：“三牲福禮要放在中間的。”她把豬肉、鴨肉、養殖大黃魚放在桌子中間。然後，又把放錯的酒杯換了個位置。
這情景讓阿良忽然想起了翠珠。要是翠珠在，這些事都是翠珠做的。他的心頓時象被針刺了一樣疼痛。
“阿良哥，你可以上香了。”珊珊把香遞給阿良：“還好，現在潮水還沒漲平。”
阿良接過香，抖動著手用打火機點燃。
“阿良哥，你不要用嘴吹。”珊珊見阿良要吹香頭的火，急急地說：“讓火自然熄了。”
海生站在二樓走廊，冷冷地看著下麵這一幕。
阿良彎下腰，第一支香敬天，第二支香敬地，第三支香敬海龍王等眾神。然後，他點燃香蠟。
這時，東邊的海天交界處是一團朦朧的紅光，慢慢地紅光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淡。潔白的雲朵從紅光裏緩緩駛過，象被撲上了一層紅暈，透明鮮豔，宛若一艘紅帆船飄向遠方。潮水越漲越高，到處是“漲漲漲”的叫聲。阿狗在阿良開始祭拜時放起了鞭炮。鞭炮衝天而上，淩空炸響，又飛到海上，墜落在碧青的海水裏。
“大木師傅，大木師傅。”阿良衝在樓上的海生叫道。
按照打木質船的規矩，阿良要向大木師傅敬酒。海生是這家船廠的老板，自然是大木師傅了。
海生隻得下來了。
阿良端著滿滿一碗黃酒遞給海生：“我們這隻船全靠你把關了。”
海生接過後，一飲而盡：“你隻管放心。我會交給你一隻村子裏從來沒有過的鋼質漁船。”
阿良趕緊把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塞進海生的口袋裏。按照傳統的做法船主是要給大木師傅一個紅包的。
珊珊笑著說：“阿良哥，你全是老派。”阿良憨厚一笑：“討個吉利吧。”
（四十五）
海生接下阿良的鋼質漁船後，明龍又幫他介紹了幾筆生意，這樣，船廠就繁忙起來。起初，購料、招收技工、現場管理等，也讓海生很是忙了一陣子。他感到自已就象是那隻擱在泥塗上的廢船重新下海出航了。珊珊也為海生感到高興，她總是在各個方麵遷就海生，就是在房事方麵，也盡量按海生的要求辦，除非她感到海生實在有點過份。
但是，這種平淡的生活，海生很快就索然無味。他懷念過去當經理時的那種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亢進與躁動。當這天夜裏小妮打電話來，他抓過衣服，就要出門。
“是誰的電話？”珊珊從廚房出來警惕地問。
“一個大老大。”
“這麽晚了，你還出去？”珊珊在他照鏡子、緊領帶時，懷疑地問。
“大老大要跟我談打船的事。”海生避開珊珊的眼神說。
“早點迴來。”珊珊說。
海生應了聲，拉開門，急不可耐地竄了出去。
小妮是在海上花園的一個豪華餐廳打電話給海生的。客人們都走了，服務小姐收拾完餐具也走了。小妮關掉餐廳最後一盞燈，讓自己泡在黑暗裏。她特地辭掉南方的工作來接海生出獄，可是海生卻象是忘了她，要不是她主動找明龍上他家去，可能海生是不會見她的。她說要到他承包的船廠幫忙，海生也沒答應，她隻得接受明龍的安排，重新到海上花園餐廳工作。不過，這次她不是一名賺外快的大學在校生，而是餐飲部經理了。
說老實話，當初，她和海生好上，純粹是為了錢，那時她讀大學，需要錢，她父親生病動手術更需要錢，海生出手闊綽，又對她特別的關照，每次來海上花園吃飯，都要她服務，讓她主動貼了上去。她才不管什麽村辦還是國營的。後來，海生邀她當秘書，可以賺更多的錢，她不假思索就去了。隻是後來，她對海生產生了感情，海生的風流倜儻，海生對她的百般嬌寵，讓她著迷。可是她也知道，海生是有妻室的人，海生不可能為她和青梅竹馬的珊珊離婚。所以，出現轉製風波後，她含淚離開了海生。當聽說海生是為了送她的錢坐牢，而且沒有說出錢的去處，她哭了一天一夜。她向同學借了錢，曾來東山縣要為海生退賠，要減輕海生的刑期。隻是這一切珊珊早已做了。她聽從明龍的建議，悄悄地到東山監獄看了海生，然後重迴南方。她清楚海生是喜歡她的。她永遠不會忘記當她出現在牢獄時，海生眼裏放出的那種狂喜光芒。可是，為什麽海生出來後，卻不聯係她了呢。小妮感到在黑暗裏是如此寂寞、孤獨，她要海生。她控製不住自己給海生打了電話。當聽到海生熟悉的聲音，她哭了起來。海生壓低嗓音在問她，你在哪裏。她哽咽著說：“我在海上花園的大餐廳裏。”
海生一推門，小妮就緊緊地把他抱住了：“你壞你壞你壞。”小妮邊瘋狂地吻海生的頭發、臉龐，一邊用小手捶打海生的背。
海生被她吻得喘不過氣來，他起初有點陌生地摟著小妮，很快記憶中的某種感覺被喚醒了。他摟住小妮將她緊貼在自己胸前，他知道小妮喜歡這樣。
“我開好了房間。”小妮纏綿地吻著他的嘴角，微喘著說。
“你象鴉片一樣讓我上癮。”當海生抱著象蛇一樣纏著他的渾身光滑的小妮時，腦海裏很快地掠過珊珊憂鬱的眼神。
“我讓你吃過以後還想吃，讓你永遠戒不掉。永遠都離不開我。”
“寶寶，你要害死我的。”海生的腦裏，珊珊的眼神又浮了出來。
“你已被我害過一迴，我要報答你一輩子。”小妮見海生若有所思，不很投入，就問：“想什麽？”
反正已不是第一次了。做一次是做，做十次也是做。海生搖了搖頭。珊珊哀怨的眼神馬上消失了。
當小妮的熱情再次排山倒海般地湧來時，海生感到重新迴到了往日的好時光，人生的好時光。他被徹底地淹沒了，隻有在沉淪中掙紮的喘息聲。
（四十六）
珊珊在海生走後，看了一會電視，就睡了。但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海生這麽晚還要出去讓她實在放心不下。她索性不睡了，穿好衣服，走到樓下，給海生打電話。海生的手機沒有開著。
“沒有音達”。“沒有音達”。珊珊打了好幾次，都是這種迴複。
她又拿起電話，撥阿良家的電話，她想請阿良陪她去找海生。電話通了，阿良睡意朦朧地在問誰誰誰。珊珊想了想，把電話放了。這麽晚了，又是這樣的事，她不想為難阿良。
珊珊伏在客廳的沙發上哭了起來。自從小妮再次出現後，她就擔心這一天會發生。她真的不想和海生攤牌。她就盼和海生平平靜靜地把日子過下去。可是，海生不願。海生要逼著和她攤牌。她該咋辦？
夜深人靜，碧海青天，點點星光，海波不興，遠方的小島如一片樹葉，也如一隻小鳥的眼睛。透明的月光紛紛揚揚地浮在地上，象白煙象輕夢也象稍縱即逝的往事。珊珊扶著佛光樹，不再想和海生戀愛時和結婚後的舊事，心裏慢慢平靜下來。她還沒這麽晚走出家呆過。原來這樣的時候，這世界什麽喧囂什麽煩惱什麽哀怨都沒有了，到處是一派靜謐的氣象。
第二天清晨，海生還是沒有迴家。珊珊到船廠去找他。
阿良的鋼質漁船高高聳立在船台上。在船尾欄板上貼著“海不揚波”的橫幅。船頭的二隻船眼睛已經嵌釘好了。幾個工人正在用紅布把船眼睛蒙上。阿良抑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阿良的船差不多好下水了。
“珊珊。”阿良在珊珊無聲地走到他身邊時，喜悅地叫了聲。
“阿良哥。”珊珊應了聲。
“怎麽了？”阿良注意到珊珊的眼睛紅紅的，憂鬱地望了他一眼，低下頭。
“和海生吵架了？”
“他一夜沒歸，珊珊幽幽地說。”
阿良想起翠珠一夜未歸的事。
“我來這裏找他。”
“他沒來過。”
“我知道他不會來這裏。隻是想試試。”
“我和阿狗陪你去找他？”
“不要了。”珊珊說：“你的船真漂亮。”珊珊看了阿良一眼。
這個男人並不高大，比她的海生差得遠了。胡子好幾天沒理了，衣服也是髒髒的，一臉疲憊相，但珊珊感到他身上一種她自小迷戀的東西更強烈了。
“我們一起去找他。”阿良對著船叫了起來：“阿狗，阿狗。”
阿狗聞聲鑽出船艙。他在監督工人裝衛導、定位儀等船用設備。
“你下來。”阿良說。
“阿良哥，你知道小妮吧？”
“知道。”
“她來了。海生出來，她也來了。”
“小妮在海上花園。”阿狗走過來說。
珊珊的身子震了震，臉色雪白。阿良急忙扶了她一下。
“阿良哥，我聽一個老大說過。他說海生的姘頭。。。。。。”阿狗看見阿良在惡狠狠瞪他，急忙收住話：“他說小妮在海上花園餐廳當經理。”
“珊珊，不要去了。”阿良想起自己找翠珠時所受到的那種屈辱。他怕珊珊會受不了。
“不去了。”珊珊迴過神來：“你們忙吧。”
“珊珊姐，你別怕。我們幫你去打她。”阿狗一臉豪氣。
“你打誰呀？”珊珊苦澀地笑了笑。
“打那小婊子。”阿狗挽了挽袖子。
“別亂說了。”阿良皺皺眉，吩咐阿狗：“上船去吧。”
“我走了？”珊珊說。
“有事找我。”阿良叮嚀道。
珊珊剛推開家門，一陣責備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你做啥去了，菜也不去買，中飯也不做？”
珊珊不搭理海生。
海生坐在沙發上站了起來，口氣有些緩：“昨晚，我喝多了。那個老大一定要我喝。”
“然後你就在海上花園住下了。”珊珊冷冷地說：“讓小妮陪你。”
“你啥意思？”海生漲紅著臉：“我沒。”
“你不要騙我了。”珊珊說：“我也不騙自己了。”
“你沒資格管我。”海生急了，怒吼道：“你管好自己吧。”
“你說清楚，我怎麽了？”珊珊氣極，把他的領帶抓了出來：“你說。”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阿良的事。”海生咬牙切齒說：“我以前不說，是給你麵子。”
“你。。。。。。？”珊珊鬆開手，身子歪了歪，倒在地上。
海生有些緊張，抱起珊珊：“珊珊，珊珊。”他其實是相信珊珊不會和阿良有什麽事的，但他必須平衡心理，必須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借口。
珊珊緩緩睜開眼。這個風流倜儻的男人是如此醜陋，如此令她惡心。她掙脫海生後說：“你是自己做賊，防人家收曬、涼。”
從這天開始，珊珊和海生分床生活。
（四十七）
阿良的鋼質漁船完成了最後一道工序，它靜靜地躺在船台上，在落日餘輝的照射下，顯得分外的龐大。工地上已沒有一個人了。阿良依依不舍地離開船廠。
這幾天，阿良始終呆在工地上，看著船從一個灰撲撲的外殼，慢慢地變成一個有生命的生靈。夜深人靜時，當他無事可做來到船廠外麵，眺望它的影子，他能聽見它越來越強勁的呐喊聲，那是對海的想念，對浪的渴望。這使他奇怪，自從他出海學會駕馭船隻以來，他駕使過不少新船，但還沒有那一隻新船讓他還沒接觸，就產生如此強烈的依戀。阿爸說他天生是和船在一起的，分不清他是船，還是船是他。這隻船現在已經在變成他了，而他也正在慢慢地變成這隻船。
阿良在離開船廠不少路以後，迴頭望了一下船廠。船已被小山坡擋住了。他不由得加快步伐，去阿狗家接兒子迴家。這些天，他顧兒子沒有功夫，都是阿狗瞎子媽照顧的，這讓他特別的不好意思。好在兒子很聽瞎子媽的話，也不纏著要他捕魚去，兒子就隻纏他一人玩捕魚的遊戲。
阿良沒想到接兒子迴家後，家裏的院子裏站滿了不少集體時在他船裏捕過魚的一些夥計，他們現在不少都是老大，而且都是大股東了。阿良弄不清發生了什麽事。看見阿良進來，這些夥計都把目光朝向了王指揮。
“阿良，這些老大要祝賀你打了新船。”王指揮從懷裏拿出一疊錢，遞給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