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通向公司道路的行人明顯地比以往多了。不少船老大後麵還跟著些女人和小孩。阿良吃罷飯，本來打算早點去公司，可在走出院子時，看有這麽多人去公司，心裏竟有些猶豫。
“阿良。”父親福明在叫他。
他轉過身，父親這幾天明顯是老了瘦了。白白的胡子長短不一，讓他看了特別的不好受。
福明滿臉的擔心：“我們家從來沒有領頭，做過和領導對著幹的事。”
阿良也知道縣裏、鄉裏、公司裏對他曆來是器重的，每年的先進、紅旗都是讓他扛的。他還是鄉裏的人大代表。海生經理雖然這幾年不太和他來往，但在這方麵總是照顧著他這位從小的夥伴。
昨晚，他沒有睡好覺，他的眼皮是青腫的，隱隱地有些漲。
“我想去海生家。”阿良突然對福明說：“我想和他說說看。”
福明點點頭：“你不要和他吵。”
海生家建在嶴後的一塊空曠地上。阿良聽父親說過，那是一塊寶地，用風水先生的話說，就是前朱雀，後玄武，左青龍，右白虎。阿良站在山崗望下去，也感到海生家確實是個好地方。太陽剛從海平麵鑽出來，柔和的光線經過海水的過濾特別的清晰，灑落在海生家的院子上。院外散落著除東山縣外很少能見到的幾棵佛光樹。長得比小樓還高，可能有幾十年了。
阿良慢慢地沿著石級路往下走，他在想該如何和海生說自己的想法，還有該如何去應對珊珊央求的眼神。
敲門的時候，他屏住氣，不急不慢地敲著。但裏麵似乎沒人，隻聽見狗一個勁地在院子裏狂吠。
阿良有些急，不禁加大了敲門的力氣。
“來了，來了。”裏麵傳出珊珊的聲音。
“是你？”珊珊有點驚喜：“什麽風把你吹來的？”珊珊印象裏，打從她嫁到海生家，阿良隻來過很少幾次。珊珊把狗趕開了。
“我想和海生說說，我昨夜想了一夜，我想還是先和他說說。”阿良說。
珊珊好象剛剛起床，頭發有點散亂，眼圈是青黑色的，似乎也一夜沒有睡過。
珊珊垂下了頭，聲音有點落寞：“他不在。”
“他出去了？”
珊珊不作聲，隻是手與手捏在一起：“你坐一會吧？”
“他沒有迴來過？”
珊珊不作聲。
“他經常整夜不迴來？”
珊珊還是不作聲。
“我走了。”阿良說。
“坐一會吧。”珊珊說：“他說他要出差去， 要想法搞平價的柴油去。”珊珊的聲音有點無奈。
“我走了。”阿良的腳步有些遲緩。
“坐一會吧。”珊珊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來看看我畫的漁民畫。以前你常看我畫漁民畫的。”
“我走了。”阿良不想看珊珊畫的漁民畫，他不想看大鯊魚血紅的牙齒，把藍色的船咬破，黑色的海水洶湧進來。他昨晚還在路上看見過海生的背影。他昨晚就想叫住海生，和他說說的。可是海生跳上桑塔娜車很快不見了，不知有沒有聽見他的喊聲。
阿良想，公司一定有很多船老大了，他不知道海生在不在。他估計海生是不會這麽早就去公司的。
阿良還沒走到公司，阿狗就衝他大叫：“阿良哥，我們早來了，你怎麽現在才來？”
正如阿良所猜的，海生並沒有在公司。海生的辦公室早已被幾個船老大撞開了。辦公桌上布滿了灰，幾張紙散落在地上，一隻杯子上的茶葉已生出了白黴。
幾個船老大正在會客室的長桌上，玩當地一種很流行的紙牌“清墩”。“兄弟墩”。老大們把牌甩下去的聲音特別的響。
海生在什麽地方呢？
突然，外麵有一陣喧嘩。他在公司辦的賓館裏。他在賓館裏。他和小姘頭一起在賓館裏。喧嘩了一陣後，聲音沒有了，連打牌的幾個老大也舉著牌看著阿良。
阿良的血直往上衝，他把手往桌一搡，不假思索地說：“去找他。”
阿良話音剛落，大家便紛紛出門，朝公司的漁都賓館湧去。
漁都賓館是公司所屬的一家三產企業，坐落在靠近東山縣縣城漁港的邊上，離漁都鄉有半個小時的路程。
當漁都公司的漁民們大群大群地來到漁都賓館門口，保安有點吃驚，他們不讓漁民進賓館大門。激烈的爭吵聲，把在六樓888套間睡覺的張海生驚醒了。這是個英俊的男人，生著一張國字臉，臉上線條分明，眼皮雖然有點浮腫，但眉毛如劍，下巴長而挺拔。
“再睡一會。”他旁邊的一個年輕女人在他要起身張望時，把他扯了一下。那個女人是公司辦公室的秘書小妮。她象隻小鳥往他的懷裏拱。
“今天的聲音有點不正常。你也快點起來吧。”張海生推開女人的手，匆忙穿衣。他提著褲子，來到窗戶一看，不覺有些吃驚。漁都賓館門口站滿了人。
“張海生下來，張海生下來。”聲音很清晰地傳了進來。
有幾個人使勁地在推搡保安，要衝進來。
這時，他看見了阿良。阿良的臉象是被什麽擰過似的，有點變形。
“要出事了，你快起來，快出去。”張海生的手有點抖動。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場麵。
小妮這才匆匆起來，一邊尖叫：“我的胸罩呢，胸罩呢。”
“姑奶奶，你快點了，在床下。”張海生一邊係領帶，一邊緊張地想，他們要幹什麽。
小妮跳下來時撿胸罩時，張海生已經在朝外走了。
“海生，你等等我。”小妮一半是撒嬌一半是真的慌亂：“我怕。”
張海生這時再煩小妮那種聲音了，他沒有迴頭，把門重重地一關，急急地往樓下走。他沒坐電梯，拿出手機撥通駕駛員，要他速來。
駕駛員就在賓館附近，他已知道漁民們等在賓館門口是要找張經理，便悄悄地把車開到賓館後門，同時給小妮打電話，要他通知張經理到後門來。
張海生接到小妮的電話，與小妮會合後，朝賓館後門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張海生的手機響了，是鄉黨委書記趙明龍粗啞的聲音：“海生，你在哪裏，你們公司怎麽了，整個縣城都知道公司的漁民來縣城上訪了。黃副縣長要你馬上來縣政府。你搞什麽名堂啊。”
“我就來。”張海生說。他把手機遞給小妮，對駕駛員說：“快去縣政府。”
小妮把張海生的手和手機都捏住了：“我怕。”
“怕什麽。”張海生瞪了她一眼，抽迴了手。他想他們肯定是長久出不了海，坐不住了。這個阿良。他氣得暗罵了一句“碰灘橫頭的。”他想好了，碰到黃副縣長的第一句話，就是要貸款，趕快發工資給漁民。
也不知誰眼尖，張海生的車子一進賓館後門，就有漁民發覺了：“他要從後門溜走。”
“走，大家快走，去後門。”阿良象在船上指揮漁民捕魚那樣，揮著手，他的音調有點顫抖，既興奮，又象是害怕。他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他也不知道最後會發生些什麽。他被大幫漁民簇擁著，來到賓館後門，把桑塔納轎車團團圍住了。
張海生有幾秒種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究競該做些什麽。
“張海生出來、張海生出來。”漁民們的嘴挪動著，黑壓壓的。
雖然關著窗玻璃，隱隱的聲音還是能聽個明白。
張海生不知道漁民會做些什麽。
“開不開門？”小妮問。
“開。”張海生咬了咬牙說。
車門打開。漁民們自動讓開了一些，複又前進一步。
“找我有什麽事？”張海生恢複往日的威嚴，朝眾漁民的臉上掃著。
“你小子倒好，在賓館泡小姘頭，你不知道我們沒飯吃了嗎？”阿狗衝到跟前，指著張海生的鼻尖大罵。
小妮站在張海生的旁邊，臉發青了。
阿良把阿狗拉到一邊，迎著張海生憤恨的目光，一字一頓說“張經理，我們在公司找不到你，就找到這裏來了。我們要轉製，要分船。”
“轉製分船？”張海生鬆了口氣：“這事我作不了主。你們去找鄉裏、縣裏。”張海生要鑽進汽車。
“你要走？”阿良按住了張海生的肩膀：“你問問這麽多的人是不是答應。”
“他走，就把車翻了。”
“翻了。”
……
“阿良。”父親福明在叫他。
他轉過身，父親這幾天明顯是老了瘦了。白白的胡子長短不一，讓他看了特別的不好受。
福明滿臉的擔心：“我們家從來沒有領頭，做過和領導對著幹的事。”
阿良也知道縣裏、鄉裏、公司裏對他曆來是器重的，每年的先進、紅旗都是讓他扛的。他還是鄉裏的人大代表。海生經理雖然這幾年不太和他來往，但在這方麵總是照顧著他這位從小的夥伴。
昨晚，他沒有睡好覺，他的眼皮是青腫的，隱隱地有些漲。
“我想去海生家。”阿良突然對福明說：“我想和他說說看。”
福明點點頭：“你不要和他吵。”
海生家建在嶴後的一塊空曠地上。阿良聽父親說過，那是一塊寶地，用風水先生的話說，就是前朱雀，後玄武，左青龍，右白虎。阿良站在山崗望下去，也感到海生家確實是個好地方。太陽剛從海平麵鑽出來，柔和的光線經過海水的過濾特別的清晰，灑落在海生家的院子上。院外散落著除東山縣外很少能見到的幾棵佛光樹。長得比小樓還高，可能有幾十年了。
阿良慢慢地沿著石級路往下走，他在想該如何和海生說自己的想法，還有該如何去應對珊珊央求的眼神。
敲門的時候，他屏住氣，不急不慢地敲著。但裏麵似乎沒人，隻聽見狗一個勁地在院子裏狂吠。
阿良有些急，不禁加大了敲門的力氣。
“來了，來了。”裏麵傳出珊珊的聲音。
“是你？”珊珊有點驚喜：“什麽風把你吹來的？”珊珊印象裏，打從她嫁到海生家，阿良隻來過很少幾次。珊珊把狗趕開了。
“我想和海生說說，我昨夜想了一夜，我想還是先和他說說。”阿良說。
珊珊好象剛剛起床，頭發有點散亂，眼圈是青黑色的，似乎也一夜沒有睡過。
珊珊垂下了頭，聲音有點落寞：“他不在。”
“他出去了？”
珊珊不作聲，隻是手與手捏在一起：“你坐一會吧？”
“他沒有迴來過？”
珊珊不作聲。
“他經常整夜不迴來？”
珊珊還是不作聲。
“我走了。”阿良說。
“坐一會吧。”珊珊說：“他說他要出差去， 要想法搞平價的柴油去。”珊珊的聲音有點無奈。
“我走了。”阿良的腳步有些遲緩。
“坐一會吧。”珊珊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來看看我畫的漁民畫。以前你常看我畫漁民畫的。”
“我走了。”阿良不想看珊珊畫的漁民畫，他不想看大鯊魚血紅的牙齒，把藍色的船咬破，黑色的海水洶湧進來。他昨晚還在路上看見過海生的背影。他昨晚就想叫住海生，和他說說的。可是海生跳上桑塔娜車很快不見了，不知有沒有聽見他的喊聲。
阿良想，公司一定有很多船老大了，他不知道海生在不在。他估計海生是不會這麽早就去公司的。
阿良還沒走到公司，阿狗就衝他大叫：“阿良哥，我們早來了，你怎麽現在才來？”
正如阿良所猜的，海生並沒有在公司。海生的辦公室早已被幾個船老大撞開了。辦公桌上布滿了灰，幾張紙散落在地上，一隻杯子上的茶葉已生出了白黴。
幾個船老大正在會客室的長桌上，玩當地一種很流行的紙牌“清墩”。“兄弟墩”。老大們把牌甩下去的聲音特別的響。
海生在什麽地方呢？
突然，外麵有一陣喧嘩。他在公司辦的賓館裏。他在賓館裏。他和小姘頭一起在賓館裏。喧嘩了一陣後，聲音沒有了，連打牌的幾個老大也舉著牌看著阿良。
阿良的血直往上衝，他把手往桌一搡，不假思索地說：“去找他。”
阿良話音剛落，大家便紛紛出門，朝公司的漁都賓館湧去。
漁都賓館是公司所屬的一家三產企業，坐落在靠近東山縣縣城漁港的邊上，離漁都鄉有半個小時的路程。
當漁都公司的漁民們大群大群地來到漁都賓館門口，保安有點吃驚，他們不讓漁民進賓館大門。激烈的爭吵聲，把在六樓888套間睡覺的張海生驚醒了。這是個英俊的男人，生著一張國字臉，臉上線條分明，眼皮雖然有點浮腫，但眉毛如劍，下巴長而挺拔。
“再睡一會。”他旁邊的一個年輕女人在他要起身張望時，把他扯了一下。那個女人是公司辦公室的秘書小妮。她象隻小鳥往他的懷裏拱。
“今天的聲音有點不正常。你也快點起來吧。”張海生推開女人的手，匆忙穿衣。他提著褲子，來到窗戶一看，不覺有些吃驚。漁都賓館門口站滿了人。
“張海生下來，張海生下來。”聲音很清晰地傳了進來。
有幾個人使勁地在推搡保安，要衝進來。
這時，他看見了阿良。阿良的臉象是被什麽擰過似的，有點變形。
“要出事了，你快起來，快出去。”張海生的手有點抖動。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場麵。
小妮這才匆匆起來，一邊尖叫：“我的胸罩呢，胸罩呢。”
“姑奶奶，你快點了，在床下。”張海生一邊係領帶，一邊緊張地想，他們要幹什麽。
小妮跳下來時撿胸罩時，張海生已經在朝外走了。
“海生，你等等我。”小妮一半是撒嬌一半是真的慌亂：“我怕。”
張海生這時再煩小妮那種聲音了，他沒有迴頭，把門重重地一關，急急地往樓下走。他沒坐電梯，拿出手機撥通駕駛員，要他速來。
駕駛員就在賓館附近，他已知道漁民們等在賓館門口是要找張經理，便悄悄地把車開到賓館後門，同時給小妮打電話，要他通知張經理到後門來。
張海生接到小妮的電話，與小妮會合後，朝賓館後門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張海生的手機響了，是鄉黨委書記趙明龍粗啞的聲音：“海生，你在哪裏，你們公司怎麽了，整個縣城都知道公司的漁民來縣城上訪了。黃副縣長要你馬上來縣政府。你搞什麽名堂啊。”
“我就來。”張海生說。他把手機遞給小妮，對駕駛員說：“快去縣政府。”
小妮把張海生的手和手機都捏住了：“我怕。”
“怕什麽。”張海生瞪了她一眼，抽迴了手。他想他們肯定是長久出不了海，坐不住了。這個阿良。他氣得暗罵了一句“碰灘橫頭的。”他想好了，碰到黃副縣長的第一句話，就是要貸款，趕快發工資給漁民。
也不知誰眼尖，張海生的車子一進賓館後門，就有漁民發覺了：“他要從後門溜走。”
“走，大家快走，去後門。”阿良象在船上指揮漁民捕魚那樣，揮著手，他的音調有點顫抖，既興奮，又象是害怕。他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他也不知道最後會發生些什麽。他被大幫漁民簇擁著，來到賓館後門，把桑塔納轎車團團圍住了。
張海生有幾秒種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究競該做些什麽。
“張海生出來、張海生出來。”漁民們的嘴挪動著，黑壓壓的。
雖然關著窗玻璃，隱隱的聲音還是能聽個明白。
張海生不知道漁民會做些什麽。
“開不開門？”小妮問。
“開。”張海生咬了咬牙說。
車門打開。漁民們自動讓開了一些，複又前進一步。
“找我有什麽事？”張海生恢複往日的威嚴，朝眾漁民的臉上掃著。
“你小子倒好，在賓館泡小姘頭，你不知道我們沒飯吃了嗎？”阿狗衝到跟前，指著張海生的鼻尖大罵。
小妮站在張海生的旁邊，臉發青了。
阿良把阿狗拉到一邊，迎著張海生憤恨的目光，一字一頓說“張經理，我們在公司找不到你，就找到這裏來了。我們要轉製，要分船。”
“轉製分船？”張海生鬆了口氣：“這事我作不了主。你們去找鄉裏、縣裏。”張海生要鑽進汽車。
“你要走？”阿良按住了張海生的肩膀：“你問問這麽多的人是不是答應。”
“他走，就把車翻了。”
“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