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我前麵的故事,可能你覺得已經很了解我了。其實你錯了。

    我身邊的人也是這種感覺,好像一副非常了解我的樣子。但隻有我自己清楚,也許喜歡我、或者厭惡我的人很多,但真的沒有人了解我。

    十幾年來,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大雪紛飛,四野低垂。我手捧玫瑰,孤伶伶站在雪地裏,看著四周雪花飛舞,大地一片蒼茫。這是我新婚大喜的日子,可是我不知道誰是我的新娘,於是我就站在雪地裏傻等……

    這個情景,在中午小憩的時候,又一次進入了我的夢境。在夢裏,我感覺要等的人,已經走到了附近,我甚至聽到了她唿吸的氣息。可是最終什麽都沒有出現,讓我在無邊的落寞中驚醒。

    這個夢,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還不會告訴別人的是,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喜歡上了一個女生。她本來要比我高一級,可是考中學時留級了,於是我們坐進了一個教室。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她長得如此漂亮,在我的心目中簡直無以複加,於是我開始暗戀了。

    我保證,那種暗戀絕對沒有性的成分,所以感覺非常美好。我從一個頑劣厭學的淘氣鬼,變得勤奮上進,每天不用父母督促,我就會早早背起書包,跑到學校乖乖坐進教室,等候她的出現。

    這一係列改變,導致我的成績飛速提高。但沒有任何人發覺我變化的動力源泉。我希望我喜歡的那個女孩,能因為我優異的成績看我一眼,主動和我聊聊天,結果我失望了。她還是天天遲到,上課睡覺,因為學習成績太差,被安排到了最後一排。沒關係,我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僅僅她的漂亮,就讓我覺得無可挑剔。我依然在暗戀的夢中沉迷。

    可是沒過多久,我的夢就變得粉碎!

    那天她又遲到了,喊完報告進了教室,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從我麵前經過。我當時緊張極了,身子幸福地現了戰栗,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希望她能給我一個眼神。結果在她的脖子後邊,我隻看到了一片汙垢!

    我腦子一聲轟鳴,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然後夢就醒了。心目中那個美麗的形象已經轟然倒塌,拾都拾不起來了。

    沒錯,我不再喜歡她了。盡管當時的農村孩子,幾乎每個人脖子都會出現汙垢。我自己就像個泥猴一樣,每天都是蓬頭垢麵。但我不能容忍我的夢想出現瑕疵。

    我發誓,我以後的新娘,一定要脖子白淨、美麗漂亮。

    再大一點的時候,我發現電視廣告裏的女人,完全符合我的夢想。對著那台由西安生產的黃河電視機,我再次發誓,我一定要娶一個白脖子的城裏姑娘。

    這個夢想一直支撐著我,從初中到高中,然後考進西安一所大學。我一直暗自努力再努力,得以不讓自己的夢想發生意外死亡。

    現在,我每天在西安街頭,都會看見無數個脖子白淨的城裏姑娘,我才發覺自己當初的夢想是多麽幼稚。我為什麽不能在她們中間挑出最出色的一個?

    我絮絮叨叨了這麽久,其實是想說,夢想就像氣球一樣,會不斷地膨脹,然後衍生出一個又一個欲望。這些欲望深不見底,經常讓我產生會被活埋掉的恐慌。

    那麽我在雪地裏苦苦等候的,並不是我的新娘,而是永遠也無法滿足的欲望!

    可能大家都有這樣的感覺,隻是沒有人願意說出來罷了。

    我花了一天的時間,集中火力幹完了前列腺藥的策劃案,腦汁完全給掏空了,感到渾身疲倦。我像一隻受傷的貓一樣蜷縮在寬大的班椅中,望著電腦白刺刺的屏幕發呆,這時候小高拿著一疊資料敲門進來了。

    “老大,大魚來了!”她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

    “唔?”我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老年癡呆!”小高和我開著玩笑,把手中的資料攤在桌麵上,臉上一副陽光和快樂。

    我瞟了一眼,看見封麵寫著“千佛山旅遊景區開發可行性報告”,登時來了興趣,身子也坐直了:“哦,還真是一條大魚!”

    “可不嗎,估計下來有這個數呢。”小高興奮地伸出五個指頭翻了翻。

    “一百萬?”

    “恩,一百萬。”

    “算了吧!”我頓時泄了氣,依舊蜷迴了身子。

    “一百萬還少啊!”小高顯然誤解了我的意思。

    “不是太少,而是太高。太高就是夠不著!”我沒聲好氣地說。

    “方總讓你先看看資料,聽說有三家策劃公司一起提案競標,其中有北京一家公司呢,來頭好像比較大。”

    “哈,北京了不起啊!咱們從來就沒輸過給誰!”我的好勝心被激著了。

    “那你慢慢看資料,我出去做事了。”小高偷偷笑了,轉身要走。

    “給老楊和陳泉說,二大頭前列腺產品的策劃案我做出來了,東西在我電腦共享盤裏,讓他們動手寫報紙平麵和電視廣告腳本,三天務必完成!”

    “喳!”小高學著電視裏太監的樣子,捏著嗓子迴答了一聲,把我逗笑了。

    幾分鍾後,我掛在線上的qq頭像閃動了。隨手點開,是“高樂高”發來的一條信息:我代表黨和政府,特別敬告革命老前輩,請注意休息!我無聲地笑了,小高這姑娘,心挺細。

    我迴信息:感謝黨和政府關懷,為了下一代小鬼的幸福,我這把老骨頭豁出去了!

    高樂高:你豁出去了,你家燕妮願意啊?

    我:上班時間,勿聊私事!

    高樂高發過來一個吐舌頭的鬼臉,後邊跟了一句:真的注意身體,聊天結束。

    小高說的沒錯,這半年來,我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糕。本來搞策劃的人,幹的就是砸骨頭熬腦汁的差事,再加在這行當呆久了,難免被熏染得五毒俱全,吃喝嫖賭抽,那一樣都是勞時傷財費身體,任誰幹上幾年時間,還能健健康康才是咄咄怪事。不相信你到大大小小的策劃廣告公司轉一圈,看到的總是精力旺盛激情昂揚的年輕人。稍微上點年紀,趁早改行算了。

    有一次我跟方向東抱怨:“以前白天圍著工作轉,晚上圍著女人轉,每天都精神抖擻的。現在倒好,白天腰腿軟,晚上命根子軟,在幹下去,命都要搭上了!”

    方向東說:“你以為還年輕啊,三十幾歲玩策劃,就像日薄西山,沒幾天蹦躂的了。沒聽別人說嗎?妓女、嫖客、策劃人,誰也別笑話誰,都是靠身體吃飯的。趁咱們現在還能動彈,趕緊賺點銀子吧。”

    我眯著眼睛憧憬地說:“那不要太多,每人搞個一百萬得了。到時候咱哥倆收手不幹了,學學城裏那些退休的老頭子,養花遛鳥享福去。”

    方向東就開始嘲笑:“鼠目寸光,你就是典型的小農思想。活著為什麽?就是要滿足自己的欲望。欲望懂不懂?沒有欲望,就沒有奮鬥的力量!”

    操他奶奶的,又是欲望!人這一輩子,好像就跳不出欲望的圈子。

    手機響了,是燕妮打過來的。昨天晚上沒迴家,一直也沒給燕妮打電話,我估計這丫頭肯定又生氣了。不過這種情況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我經常是白天玩命地工作,晚上要麽在牌桌上消耗時間,要麽陪朋友或客戶喝酒泡吧。運氣好的話,總能碰見因為寂寞在夜裏遊蕩的女人,等到故事落幕,總是逼近淩晨時分。

    一個男人淩晨還想著迴家,簡直就是太不明智了。除非你能找到一百個合理的借口,來掩飾你前半夜不可告人的行蹤,如果一句話露餡了,就休想再安穩躺下睡覺。與其這樣,還不如再找地方繼續鬼混,或者安然就寢,才是上上之策。

    我想都沒想,直接掛斷了電話。

    很快,悠揚的彩鈴再次響起。還是繼續掛斷。

    再響起,再掛斷。

    燕妮終於死心了,手機安靜了大約有三五分鍾。我拿起來迴撥了過去,兩聲響鈴後接通了。

    “你在哪兒?幹什麽呢?”不等她開口,我先聲奪人。

    燕妮一下被問懵了,忘記了自己興師問罪的使命。

    “剛才客戶在,你一個勁打電話幹什麽!”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充滿抱怨,顯得自己非常占理。

    “那我怎麽知道。”燕妮的口氣十分委屈,終於好像反應過來了,開始反戈一擊,“你說,你昨天晚上幹什麽去了?”

    “重慶來了一個客戶,大家喝酒喝多了。”

    “喝多了就不迴來了?”她的聲調占了上風。

    “喝多還能迴去啊,淩晨兩三點了,隻能去找女人了。”我撒謊最大的特點,就是把假話說得更假,這樣更有利於把自己脫洗幹淨,女人也會決然不再相信。

    “流氓!”

    “酒喝多了,實在硬不起來。所以遛了半個西安,最還還是沒忙成。這是不是應該算流而不氓?”

    燕妮開始詛咒:“楊風你就騙我吧,天天在外邊鬼混。總有一天,不是死於酒精中毒,就是死於艾滋病!”

    “咒我死呢,著急當寡婦啊!”我笑嘻嘻地說。

    “誰當寡婦?我還沒嫁給你呢!”燕妮有點氣急敗壞。

    “哦,我忘了,咱們還沒結婚呢。那你幹嘛像老婆一樣管著我?”說完,我幹脆利索地按下掛斷鍵,把她的聲音拒於空氣之外。

    不用猜,依照燕妮的脾氣,現在肯定會用最惡毒的語言,親切地問候我以及我的祖宗八代,不過我什麽也聽不見了。這場口舌戰爭的結果,迫使我決定今晚又要夜不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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