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頭坐在我的辦公桌對麵,翹著二郎腿搖頭晃腦,滿麵紅光像吃了春藥。屁股下的椅子不堪重負,咯吱咯吱地怪叫著。

    “兄弟,就前列腺排毒了。二哥今年不火都不行啦!”

    “那恭喜二哥,發了可不能忘了這班小兄弟啊。”我口是心非地撿他愛聽的說,心裏卻想,你火不火關我屁事!

    “怎麽會,二哥是那樣的人嗎!”二大頭言語鏗鏘,說話擲地有聲。

    “那排尿怎麽會變顏色的?”

    “看見沒,秘密就在這裏。”二大頭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瓶子。

    我接過來,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就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他。他得意地嘎嘎直笑,“把這東西添加到藥裏,隻要半小時,神仙尿尿都變黃!”

    往藥裏加東西!難道不怕違法?

    二大頭顯然明白了我的顧慮,把肥碩的身子往前傾了傾,壓低聲音說:“狼膽大、虎膽小。這個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有錢隻管賺,其它都是王八蛋!”

    一字一句如刀似箭,讓人心驚膽戰。我知道很多玩保健食品的,特別是壯陽產品、減肥產品,都在原料上大做手腳,要的就是一個效果。可往藥品裏加東西,這個禁區還沒人敢闖呢。二大頭真的瘋了!

    “出了人命怎麽辦?”

    “哈哈哈,出人命?兄弟你盡開玩笑呢!”二大頭笑得肆無忌憚。

    “這違法……”

    “全部責任我擔著。你們就照這個思路往下做、大膽做,月底給我東西。”二大頭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約了經銷商吃中午飯,談樣板市場的事情,得趕緊走了,全拜托你了兄弟。”說罷匆匆忙忙起身,拉開門出去了。

    我突然有點膽寒,覺得這是個不好的兆頭,決定和方向東通個氣。

    我和方向東的辦公室占據了公司兩頭,中間是幾個部門的作業區。平時我們都靠內線商量問題,但今天,我覺得必須麵談一下。路過長長的走廊,我透過玻璃格擋,看見每個部門的員工都在埋頭做事。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我滿意地笑了,很為自己和方向東這幾年的合作,能創造出這樣可喜的狀況而驕傲。

    當我敲門進入方向東辦公室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剛才的想法錯了,因為我看到徐麗麗坐在方向東桌前的沙發上。我竟然忘記了,這個女人持有風向策劃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我得承認,徐麗麗屬於那種男人一看就很上火的女人。這女人不僅漂亮,而且很懂得穿衣打扮,半遮半掩恰到好處,總能讓看到她的男人荷爾蒙分泌直線飆升。假如我不知道她搞業務所用的那些手段,一定會降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但不幸的是,我全都知道。所以,我對她的妖嬈隻能是鄙夷地欣賞,甚至都不大願跟她正麵說話。

    看到我進來,徐麗麗側著腦袋討好地笑了一下,雙手護著短裙站起來,“楊總好,你們聊,我先出去一下。”然後扭著腰從我身邊出去了,留下了濃烈的香水味,誘惑著我的嗅覺。

    “給方總單獨匯報工作呢?”我調笑著說。

    “操,眼熱了!”方向東自嘲地說,“我可不像你,假裝孔門聖人。”

    “我提醒你,兔子不吃窩邊草啊。”

    “窩邊有草,何必東奔西跑。”

    “還真下手啊?”

    “不下手,就是資源浪費!”說完,我們一起猥瑣地笑了。我覺得方向東有幽默的天分,開玩笑的話讓我真假莫辨。

    坐下來後,我把二大頭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方向東略做思考,說:“我們賺我們的辛苦錢,他怎麽造假是他的事情。”

    “以後出了問題怎麽辦?”

    “邊走邊看吧,這個行業這麽亂,我就不信石頭掉下來,能砸到咱們頭上!”

    “這是不是就叫助紂為虐?幫著奸商騙患者,有點昧良心。”

    “良心多錢一斤?我賣給你。”

    方向東一句話,把我心裏剛剛滋生的一點正義感消滅殆盡。我仿佛看到不久前,單琳琳幽怨地給我闡述著同樣的道理。

    對,就是單琳琳。那個和卡卡住在一起的漂亮女孩子。

    我絞盡腦汁把醉酒前的記憶殘片串聯,慢慢看見,我和卡卡勾肩搭背,嘴裏說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話語,在淩晨兩點的街道上搖搖晃晃。幽暗的街燈,被我們的腳步踩得七零八落。

    我和卡卡頻頻招手,希望能攔下飛馳而過的出租。可每個司機見到兩個發瘋的酒鬼,一腳油門,留給我們的隻是遠去的尾燈。

    “去你媽的!”我晃悠著身子,朝出租車馳去的方向淩空一腳。

    “去你媽的!”卡卡也晃悠著身子,朝出租車馳去的方向淩空一腳。我們一起大笑起來。

    卡卡把我推到路旁的樹後,自己搖擺著走到馬路中間。很快,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卡卡拉開後車門,詭笑著朝暗影中的我揮動胳膊。

    我想,我在車上徹底被搖暈了,記憶出現了長時間的短路。第二個印象的殘片是卡卡在用力敲門,那聲音足以吵醒整個樓道。門開了,我看見了一張漂亮的麵孔。

    “你好。”我的舌頭不聽使喚,全身癱軟。

    “我靠,你竟然帶個男人帶來!”

    卡卡傻傻一笑,迅速把我交到這個女人手上,疾步衝進裏麵的廁所,發出了翻江倒海一樣的嘔吐。我腳步虛軟,被這個女人扶進一間臥室,狠狠地摜在了床上。

    在思維即將關閘之前,我努力地給麵前的人擠出一個微笑,無力地拍拍身邊:“過來,睡吧。”

    “靠,都這樣了還想玩雙飛!”她慍怒的表情漸漸模糊,斥罵聲終於穿不過我遲鈍的耳膜。我在沉醉中睡死過去。

    是不是每個人在酩酊大醉之後,醒後都會忘記身在何處?像我這樣習慣於在西安午夜醉遊的孤魂野鬼,總像無根的浮萍,很多時候睜開眼睛,都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環境。可能是ktv包房,也可能是洗浴中心,抑或某個賓館的床上,身邊還莫名其妙地躺著一個陌生的女人。然後我就會努力迴憶,可是宿醉尚未全醒,思維支離破碎,總有一大段空白的記憶毫無著落。

    我被細微的響聲驚醒,還沒睜開眼睛,就聞見了被子中氤氳散發著女人的體香。這和燕妮身上的味道完全不同,我在哪裏?在哪裏?

    記憶開始複蘇,我驀然張開眼睛,看見晨曦滿屋,一片通明。卡卡背對我坐在床沿,正在穿著一件胸衣。她全身赤裸,皮膚白皙,兩片肩胛骨隨著手臂一起活動,偏瘦的胴體在早晨的陽光中散發著陶瓷的光亮。

    我的手伸了過去,輕輕觸在她的肩頭。卡卡打了一個哆嗦,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我聽見自己心跳加快,酒後的焦渴在喉嚨裏四處蔓延。卡卡像風中的旗子,身體顫動著,沿著我的指尖傳遞過來。時間凝固了,唿吸凝固了,我的手像放在一件藝術品上忘記了拿開。

    “狗男女,起床吃飯了!”房門被拍得山響,伴著高聲的嚷嚷。

    我的手指觸電一樣從卡卡身上縮了迴來,卡卡依然背對著我,一件一件穿完所有的衣服,然後攏攏頭發,轉過身來笑了:“真的免費陪了你一夜,不過除了你吐了我一身之外,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還好什麽都沒發生。一個沉醉如死的人,還能發生什麽呢?而且,我躺在被窩裏的身體,並沒有被完全剝光。

    “對不起,我醉了就這德行。”我感到口幹舌燥,而且頭疼得厲害。

    “起來吧,吃點東西會好點。”

    又聽見外邊在死命的催促。卡卡小聲說:“單琳琳,我的室友。”然後開門出去了,我聽見她罵單琳琳死鬼,而單琳琳開始嘻嘻哈哈地拿她取笑。

    我用最快的速度起床,然後對著牆上的一麵鏡子,搓了搓晦暗的臉龐,盡量讓自己精神地走了出去。她們兩個已經坐在一個簡易的餐桌前,桌上擺著三份早餐,稀飯、鹹菜、茶葉蛋,三包袋裝牛奶泡在一隻水盆裏,冒著絲絲熱氣。

    在這個裝修簡陋的單元房裏,我竟然看到了早餐的溫度。和燕妮在一起,是絕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景,這個時候,正是我們睡懶覺的最佳時機。吃早餐,靠邊站吧!

    “洗臉。吃飯。”單琳琳的口令簡潔明快。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進了衛生間,看見一支沒有開封的牙刷擺在麵盆邊上。

    洗漱完畢,終於有了幾分人形。我出去時她們已經開始在吃,我坐在屬於我的那份早餐麵前,對單琳琳說:“我叫楊風,昨晚謝謝你。”

    “昨晚謝,現在就不謝了?”單琳琳伶牙利嘴,指著她買迴來的早餐忿忿不平。

    “都謝、都謝。”

    “光謝不行,迴頭得請我吃大餐。”

    “沒問題,一定請。”我感覺自己被牽著鼻子在走,單琳琳得意地笑了。

    吃完飯後卡卡去收拾碗筷。單琳琳給我遞了一支煙,湊過來問:“你幹什麽的?”

    “策劃。”我幫她點上火。

    “策劃什麽?”

    “什麽都策劃,幫別人出點子賺錢,別人吃完肉自己喝點湯。”

    卡卡一揮手:“切,賣點子的,不就是狗頭軍師麽!還叫得好聽,策劃。”

    我樂了:“這麽理解也行,在經濟社會活著,大家都一樣,賣什麽都是賣。”

    我的話觸動了單琳琳,她一下子泄氣了,撅了半天嘴,才幽幽怨怨地說:“有人賣腦子,有人賣力氣。可像我們這樣既沒腦子又沒力氣的,隻好賣自己了!”

    卡卡正好走過來,輕聲斥道:“琳琳!”

    單琳琳迴了一句:“怎麽啦,我說的全是實話!如果更卑鄙呢,連良心一起出賣算了。”

    真沒想到,這個口直心快的女孩子一句話,就把塵世間所有人藏著掖著的那點底子,一下給捅破了。但讓人奇怪的是,她在說這句話時,漂亮的臉上沒有一絲羞恥的神情。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單琳琳打開了話閘,有點收不住的架勢:“還好爹媽給了我一點資本,再醜點,白送也沒人要啦。”

    卡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可能單琳琳尖刻的話語,讓她感到了活著的卑賤和屈辱。但是這並改變不了什麽。正像單琳琳說的那樣,我們每個人,生來就賣。從這間屋裏走出去,我出賣的是腦子,她們出賣的是身子,沒什麽兩樣。

    也許活著,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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