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走到飲水機那兒取了杯水,遞給了盧佩姍,然後提議道:“申請勞務派遣公司資質不夠,那麽勞務中介呢?這個要求不總吧?”


    “你是說職介所?”盧佩姍好像聽明白了陸遠說得換個思路,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說道,“職介所要求的資質倒是不高。相比勞務派遣經營許可證,申請勞務中介許可證的確要簡單些。隻是……”


    說實話,不做勞務派遣,改做勞務中介,盧佩姍真的挺不甘心的!


    雖然勞務中介或者職業中介,和勞務派遣一樣,都屬於人力資源公司的範疇。但二者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比如提供的服務不同、盈利方式不同,所處的位置也不同。當然,最大的根本區別還是在於,作為勞務派遣公司,是要和派遣人員簽訂勞動合同的,而勞務中介則不需要,因為勞務中介是提供信息差別服務,不存在勞務關係。


    就拿華晟集團蕭山分廠這樁買賣為例,盧佩姍一旦注冊成勞務派遣公司,就會和三棉廠的數百名下崗職工簽訂了勞務合同,然後將他們派遣至華晟蕭山分廠工作。但是無論他們在華晟蕭山分廠工作三年,還是五年,華晟集團蕭山分廠終究不過是用工單位。他們真正的娘家還是盧佩姍的派遣公司。


    華晟集團蕭山分廠除了要支付派遣員工的薪資及保障福利外,還要額外支付盧佩姍的派遣公司一筆不菲的服務費。每派遣一批,就支付一筆服務費。這是派遣公司的盈利方式。當然,通常情況下,這些派遣員工的薪資,都會由用工單位統一打入派遣單位的賬戶,由派遣公司統一發放。


    在九十年代,在我國國企勞動製度改革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為安置下崗職工而產生的勞務派遣。這些下崗職工中雖然絕大多數年紀都大了,但他們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很多大型企業喜歡和勞務派遣公司合作,經常把一線生產或者低技術含量的工作崗位,交由派遣工人從事。等到派遣合同期滿,再重新換一批派遣勞工,重新煥發生產力。對這些企業而言,這些都是非核心技術或高新技術的崗位,交給派遣單位合作,無論是人力成本,還是管理成本,都是上上之選。


    至於勞務派遣公司,這些派遣員工無論在用工單位工作幾年,但作為人力資源,他們都屬於一種財富,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但是勞務中介就不一樣了。


    勞務中介,簡而言之,就是向用工單位和求職者提供信息服務,並從雙方或者單方賺取一定的中介費用。這是一錘子買賣。這也是盧佩姍猶豫的真正原因,一旦把數百名下崗職工以勞務中介的方式輸送到華晟集團那邊之後,這數百下崗職工隻能跟華晟集團簽訂勞務合同,而她,隻能賺取一次性的中介費用。而且,比起勞務派遣的服務費,這中介費用簡直是不能比的,盈利空間大大縮小。


    關鍵是,一旦性質改成勞務中介,華晟蕭山分廠的合作簽訂完成那日起,就意味著三棉廠這數百下崗職工作為一次性人力資源,從此與她再無相幹。


    這不是她最終想要的業務形態啊!


    她猶豫了一會兒,陷入了沉默。


    ……


    ……


    陸遠靜靜地看著她,莫名想起了之前從洪剛那兒聽到的,關於盧佩姍的往事。


    盧佩姍從小雖不說養尊處優,但家境也很優渥,她的父親當年也是城廂鎮首屈一指的板材大王,他們家生產的三合板在江浙滬一帶也是很銷量極好的,盧佩姍直到讀大學那會兒,都是人們眼中的有錢人家的女兒。不過一切轉折點從她大四實習那年開始,那年板材行情萎靡,家裏三合板滯銷,資金鏈出現了問題。加上他父親平時愛賭,和民間集資那些人搞在了一起,最後陷入了吃著高利貸還著高利息的死套路裏,欠下了高額巨債。以至於,家裏的房子、三合板工廠的廠房、還有生產設備都被抵押給了借貸公司。工廠一停工,工人也統統被遣散了。


    當時她聞訊從外麵趕迴家時,家已不成家。她母親受不了家庭劇變的刺激,中風半癱在床,而她父親在她迴家之前,趁夜不告而別,遠走他鄉,至今好些年了,音訊全無。為了方便照顧母親,她實習結束就迴來了城廂鎮,在家紡小商品市場一帶幹著掮客的買賣。這一幹就是五年。


    在這五年裏,她開著皮包公司幹著掮客,把掙來的錢一分為三。一份給小姨,畢竟她母親癱瘓之後是由小姨負責日常生活料理。一份留著自己攢著,用來創業做生意的。最後一份,她偷偷拿來償還當年那些被遣散工人的工資。


    這些工人都是他們家三合板工廠的工人,掙得都是血汗錢,被遣散的時候,他父親已經跑路了,連工人最後一個月的工資都發放不出來。盧佩姍親當時眼目睹著炎炎夏日,五六十名工人蹲在被關停掉的工廠前,遲遲不肯退去的場景。她當年就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這些工人的工資償還清。至於高利貸的那些人,她管他們去死,這些人都不是好東西,就算把這些人全部抓起來,閉著眼睛一通機槍掃射,也很少有冤死


    直至上個月,她把最後一名工人的欠薪,也補上了。


    這五年,她真心不容易!


    盧佩姍的家事,還有默默替父親償還工人欠薪的事,在城廂鎮家紡小商品這一帶早就不是什麽秘密,所以跑過幾次城廂鎮的洪剛,自然也聽人說過。隻要在家紡商品市場提起掮客小盧,當地沒有人不豎起大拇指的,所以在小商品市場一帶,也越來越多的人願意找她合作。


    當初,陸遠從洪剛嘴裏這些的時候,心裏也挺不是滋味兒的,一個乖乖女富家女,突聞家庭劇變,不僅沒有被打倒,沒有去逃避,還主動肩負起照顧母親,重振家業的責任。這對於一個剛出校園的女孩來說,得需要多大的魄力和勇氣啊?換成自己,當時會是和她一樣的選擇嗎?


    尤其是默默五年償還她父親留下來的工人欠薪。


    這是讓陸遠最為震撼的!


    呆城廂鎮五年,不單單是為了方便照顧母親吧?還有一種堅守和承諾吧?


    說實話,若不是聽洪剛說了盧佩姍的往事,讓陸遠對她的印象格外極其好,那天盧佩姍說起勞務合作之事,陸遠不會一口就應承下來。無他,能堅守五年,替父嚐薪的女孩兒,人品絕對信得過。


    ……


    嘭!


    盧佩姍突然重重一拳捶在辦公桌上,站了起來,說道:“聽你的,做不了勞務派遣,就按著勞務中介的思路去做。不然,不僅要黃了華晟蕭山分廠這樁大業務,還會讓康主任在華晟那邊難做,畢竟他們已經開會討論並通過了這樁業務。這個時候打退堂鼓,害人又害己!”


    陸遠問道:“是這麽個道理。不過康主任那邊,你想好怎麽說了嗎?勞務派遣和勞務中介是兩種合作模式。你想好怎麽解釋了嗎?”


    “你稍坐一會兒,我去外麵給他打個電話!”說著,盧佩姍就起來走出了店麵。


    陸遠坐在店裏,吹著空調,隔著玻璃看著店外麵的盧佩姍拿著手機跟康成在通電話,雖然聽不到她在說什麽,但陸遠從她的神情裏,看得出來,她輕鬆自然,應對自如。


    這調節自我情緒的能力,陸遠自認也要多多學習。


    約莫過了十分鍾,盧佩姍拉開玻璃門,輕輕揮舞了一下手裏的手機,高興地做了一個動作,輕快地說道:“成了!”


    “這麽快就同意改變勞務合作模式了?你怎麽說服他的啊?”陸遠非常好奇。


    盧佩姍用手指輕輕地點了點自己太陽穴的位置,笑道:“當然是靠這裏呀!”


    “切,你也不是賣關子呢嗎?”陸遠鄙視了一下,現世報來得真快。


    “我們前期合作的表現,尤其是以最短的時間提供了五十人的名單,能力上一直得到認可,這在康主任那兒是加分的。”盧佩姍說道。


    陸遠嗯了一聲,繼續豎起耳朵聽她說,因為他知道,如果單單靠這點去說服康成,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這一通電話裏,要不抱怨現狀、樂觀規劃遠景,以及對突發事件應對的姿態,”


    盧佩姍繼續說道:“當然,還有最關鍵的是,我們這次的合作已經通過他們分廠人事部的討論會,他作為一把手也親自拍板了。有了突發狀況,這個時候你隻能向他提供解決方案,而不是求問良策。在規章製度允許的範圍裏做出的改變,那叫變通,不叫破壞!”


    “厲害了,我的姐!”陸遠大大地豎起了拇指。


    盧佩姍切了一聲,說道:“說的好像勞務中介不是你提出來似的,我看你才是厲害了我的弟呢。”


    陸遠哈哈一笑,說道:“下周,注冊勞務中介公司的事情可以進行了,明天是周末,先好好休息。下周一開始,就要進廠了!”


    “是啊,進廠溝通下崗職工,這一步很重要啊,你有什麽想法和建議嗎?”盧佩姍問道。


    陸遠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磁盤,說道:“我今天白天在我們科室裏寫了幾條關於進廠的幾個設想,存在這磁盤裏,你這不有電腦嗎?你瞅瞅。”


    “喲,居然舍得買磁盤了?”盧佩姍接過磁盤,插進了自己的電腦裏,說道,“看來小陸同誌終於知道,投資自己才是最大的投資這個道理了。”


    陸遠說道:“我們單位發的……我們科室,每個人都有。”


    “嘿,國營廠的福利倒是好,一個磁盤怎麽著也要百來塊錢呢?說統一發就統一發。”盧佩姍打開了磁盤裏的一個寫著“建議”的文檔,認真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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