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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雲:


    睹色相悅人之情,個中原有真緣分。


    隻因無假不成真,就裏藏機不可問。


    少年鹵莽浪貪淫,等閑踹入風流陣。


    饅頭不吃惹身膻,也俗傳名紮火囤。


    聽說世上男貪女愛,謂之風情。隻這兩個字害的人也不淺,送的人也不少。其間又有奸詐之徒,就在這些貪愛上麵,想出個奇巧題目來。做自家妻子不著,裝成圈套,引誘良家子弟,詐他一個小富貴,謂之“紮火囤”。若不是識破機關,硬浪的郎君十個著了九個道兒。記得有個京師人靠著老婆吃飯的,其妻塗脂抹粉,慣賣風情,挑逗那富家郎君。到得上了手的,約會其夫,隻做撞著,要殺要剮,直等出財買命,饜足方休,被他弄得也不止一個了。有一個撥皮子弟深知他行徑,佯為不曉,故意來纏。其妻與了他些甜頭,勾引他上手,正在床裏作樂,其夫打將進來。別個著了忙的,定是跳下床來,尋躲避去處。怎知這個人不慌不忙,且把他妻子摟抱得緊緊的,不放一些寬鬆。伏在肚皮上大言道:“不要嚷亂!等我完了事再講。“其妻子豬也似喊起來,亂顛亂推,隻是不下來。其夫進了門,揎起帳子,喊道:“幹得好事!要殺!要殺!”將著刀背放在頸子上,捩了一捩,卻不下手。潑皮道:“不必作腔,要殺就請殺。小子因然不當,也是令正約了來的。死便死做一處,做鬼也風流,終不然獨殺我一個不成?”其夫果然不敢動手,放下刀子,拿起一個大杆杖來,喝道:“權寄顆驢頭在頸上,我且痛打一迴。”一下子打來,那撥皮溜撒,急把其妻番過來。早在臀脊上受了一杖。其妻又喊道:“是我,是我!不要錯打了!”潑皮道:“打也不錯,也該受一杖兒。”其夫假勢頭已過,早已發作不出了。撥皮道:“老兄放下性子。小子是個中人,我與你熟商量。你要兩人齊殺,你嫂子是搖錢樹,料不舍得。若拋得到官,隻是和好。這番打破機關,你那營生弄不成。不如你舍著嫂子與我往來,我公道使些錢鈔,幫你買煤買米,若要紮火囤,別尋個主兒弄弄,須靠我不著的。”其夫見說出海底眼,無計可奈,沒些收場,隻得住了手。倒縮了出去。潑皮起來,從容穿了衣服,對著婦人叫聲“聒噪”,搖搖擺擺竟自去了。正是:


    強中更有強中手,得便宜處失便宜。


    恰是富家子弟郎君,多是嬌嫩出身,誰有此潑皮膽氣,潑皮手段!所以著了道兒。宋時向大理的衙內向士肅,出外拜客,喚兩個院長相隨到軍將橋。遇個婦人,鬢發蓬鬆,涕泣而來。一個武夫,著青紅絲袍。狀如將官,帶劍牽驢,執著皮鞭,一頭走一頭罵那婦人,或時將鞭打去,怒色不可犯。隨後就有健卒十來人。抬著幾杠箱籠,且是沉重,跟著同走。街上人多立駐看他,也有說的,也有笑的。士肅不知緣故,方在疑訝,兩個院長笑道:“這番經紀做著了。”士肅問道:“怎麽解?“院長道:“男女們也試猜,未知端的。衙內要知備細,容打聽的實來迴話。”去了一會,院長來了,迴說詳細。


    元來浙西一個後生官人,到臨安赴銓試,在三橋黃家客店樓上下著。每下樓出入,見小房青簾下有個婦人行走,姿態甚美。撞著了多次,心裏未免欣動。問那送條的小童道:“簾下的是店中何人?”小童攢著眉頭道:“一店中被這婦人累了三年了。”官人驚道:“卻是為何?”小童道:“前歲一個將官帶者這個婦人,說是他妻子,要住個潔淨房子。住了十來日,就要到那裏近府去,留這妻子守著房臥行李,說道去半個月就好迴來。自這一去,遝無信息。起初婦人自己盤纏,後來用得沒有了,苦央主人家說:‘賒了吃時,隻等家主迴來算還。’主人辭不得,一日供他兩番,而今多時了,也供不起了。隻得替他募化著同寓這些客人,輪次供他,也不是常法,不知幾時才了得這業債。”官人聽得滿心歡喜,問道:“我要見他一見,使得麽?”小童道:“是好人家妻子,丈夫又不在,怎肯見人?”官人道:“既缺衣食,我尋些吃一物事送他,使得麽?“小童道:“這個使得。”


    官人急走到街上茶食大店裏,買了一包蒸酥餅,一包果餡餅,在店家討了兩個盒兒裝好了,叫小童送去。說道:“樓上官人聞知娘子不方便,特意送此點心。”婦人受了,千恩萬謝。明日婦人買了一壺酒,妝著四個菜碟,叫小童來答謝,官人也受了。自此一發注意不舍。隔兩日又買些物事相送,婦人也如前買酒來答。官人即燙其酒來吃,筐內取出金杯一隻,滿斟著一杯,叫茶童送下去,道:“樓上官人奉勸大娘子。”婦人不推,吃幹了。茶童複命,官人又斟一杯下去說:“官人多致意娘子,出外之人不要吃單杯。”婦人又吃了。官人又叫茶童下去,致意道:“官人多謝娘子不棄,吃了他兩杯酒,官人不好下來自勸,意欲奉邀娘子上樓,親獻一杯如何?”往返兩三次,婦人不肯來,官人隻得把些錢來買矚茶童道:“是必要你設法他上來見見。”茶童見了錢,歡喜起來,又去說風說水道:“娘子受了兩杯,也該去迴敬一杯。”被他一把拖了上來道:“娘子來了。”官人沒眼得看,婦人道了個萬福。官人急把酒斟了,唱個肥喏,親手遞一杯過來,道:“承家娘子見愛,滿飲此杯。”婦人接過手來,一飲而幹,把杯放在桌上。官人看見杯內還有餘瀝,拿過來吮嘬個不歇,婦人看見,嘻的一笑,急急走了下去。官人看見情態可動,厚贈小童,叫他做著牽頭,時常弄他上樓來飲酒。以後便留同坐,漸不推辭,不象前日走避光景了。眉來眼去。彼此動情,勾搭上了手。然隻是日裏偷做一二,晚間隔開,不能同宿。


    如此兩月餘。婦人道:“我日日自下而升。人人看見,畢竟免不得起疑。官人何不把房遷了下來?與奴相近,晚間便好相機同宿了。”官人大喜過望,立時把樓上囊橐搬下來,放在婦人間壁一間房裏。推說道:“樓上有風,睡不得,所以搬了。”晚間虛閉著房門,竟在婦人房裏同宿。自道是此樂即並頭之蓮,比翼之鳥,無以過也。才得兩晚,一日早起,尚未梳洗,兩人正自促膝而坐,隻見外邊店裏一個長大漢子。大踏步踹將進來,大聲道:“娘子那裏?”驚得婦人手腳忙亂,麵如土色,慌道:“壞了!壞了!吾夫來了!”那官人急閃了出來,已與大漢打了照麵。大漢見個男子在房裏走出,不問好歹,一手揪住婦人頭發,喊道:“幹得好事!幹得好事!”提起醋缽大的拳頭隻是打。那官人慌了,脫得身子,顧不得甚麽七長八短。急從後門逃了出去。剩了行李囊資,盡被大漢打開房來,席卷而去。適才十來個健卒打著的箱筐,多是那官人房裏的了。他恐怕有人識破,所以還妝著丈夫打罵妻子模樣走路。其實婦人、男子、店主、小童,總是一夥人也。


    士肅聽罷道:“那裏這樣不睹事的少年,遭如此圈套?可恨!可恨!”後來常對親友們說此目見之事,以為笑話。雖然如此,這還是到了手的。便紮了東西去,也還得了些甜頭兒。更有那不識氣的小二哥,不曾沾得半點滋昧,也被別人弄了一番手腳,折了偌多本錢,還悔氣哩!正是:


    美色他人自有緣,從旁何用苦垂涎?


    請君隻守家常飯,不害相思不損錢。


    話說宣教郎吳約,字叔惠,道州人,兩任廣右官,自韶州錄曹赴吏部磨勘。宣教家本饒裕,又兼久在南方,珠翠香象,蓄積奇貨頗多,盡帶在身邊隨行,作寓在清河坊客店。因吏部引見留滯,時時出遊伎館,衣服鮮麗,動人眼目。客店相對有一小宅院,門首掛著青簾,簾內常有個婦人立著,看街上人做買賣。宣教終日在對門,未免留意體察。時時聽得他嬌聲媚語,在裏頭說話。又有時露出雙足在簾外來,一灣新筍,著實可觀。隻不曾見地麵貌如何,心下惶惑不定,恨不得走過去,揎開簾子一看,再無機會。那簾內或時巧囀鶯喉,唱一兩句詞兒。仔細聽那兩句,卻是“柳絲隻解風前舞,誚係惹那人不住”。雖是也間或唱著別的,隻是這兩句為多,想是喜歡此二語,又想是他有甚麽心事。宣教但聽得了,便跌足歎賞道:“是在行得緊,世間無此妙人。想來必定標致,可惜未能勾一見!”懷揣著個提心吊膽,魂靈多不知飛在那裏去了。


    一日正在門前坐地,呆呆的看著對門簾內。忽有個經紀,挑著一籃永嘉黃柑子過門,宣教叫住,問道:“這柑子可要博的?”經紀道:“小人正待要博兩文錢使使,官人作成則個。“宣教接將頭錢過來,往下就撲。那經紀墩在柑子籃邊,一頭拾錢,一頭數數。怎當得宣教一邊撲,一心牽掛著簾內那人在裏頭看見,沒心沒想的拋下去,何止千撲,再撲不成一個渾成來,算一算輸了一萬錢。宣教還是做官人心性,不覺兩臉通紅,哏的一聲道:“壞了我十千錢,一個柑不得到口,可恨!可恨!”欲待再撲,恐怕撲不出來,又要貼錢;欲待住手,輸得多了,又不甘伏。


    正在歎恨間,忽見個青衣童子,捧一個小盒,在街上走進店內來。你道那童子生得如何:短發齊眉,長衣拂地。滴溜溜一雙俊眼,也會撩人;黑洞洞一個深坑,盡能害客。癡心偏好,反言勝似妖饒;拗性酷貪,還是圖他撇脫。身上一團孩子氣,獨聳孤陽,腰間一道木樨香,合成眾唾。向宣教道:“官人借一步說話。”宣教引到僻處,小童出盒道:“趙縣君奉獻官人的。”宣教不知是那裏說起,疑心是錯了,且揭開盒子來看一看,元來正是永嘉黃柑子十數個。宣教道:“你縣君是那個?與我素不相識,為何忽地送此?”小童用手指著對門道:“我縣君即是街南趙大夫的妻室。適在簾間看見官人撲柑子,折了本錢,不曾嚐得他一個,有些不快活。縣君老大不忍,偶然敦得此數個。故將來送與個官人見意。縣君道:‘可惜止有得這幾個,不能勾多,官人不要見笑。’”宣教道:“多感縣君美意。你家趙大夫何在?”小童道:“大夫到建康探親去了,兩個月還未迴來。正不知幾時到家。”宣教聽得此話,心裏想道:“他有此美情,況且大夫不在,必有可圖,煞是好機會!“連忙走到臥房內。開了筐取出色彩二端來,對小童道:“多謝縣君送柑,客中無可奉答,小小生活二匹,伏祈笑留。”


    小童接了走過對門去。須臾,又將這二端來還,上複道:“縣君多多致息,區區幾個柑子,打甚麽不緊的事,要官人如此重酬?決不敢受。”宣教道:“若是縣君不收。是羞殺小生了,連小生黃柑也不敢領。你依我這樣說去,縣君必收。”小童領著言語對縣君說去,此番果然不辭了。明日,又見小童拿了幾瓶精致小菜走過來道:“縣君昨日家惠過重,今見官人在客邊,恐怕店家小菜不中吃,手製此數瓶送來奉用。”宣教見這般知趣著人,必然有心於他了,好不傒幸!想道:“這童子傳來傳去。想必在他身旁講得話做得事的,好歹要在他身上圖成這事,不可怠慢了他。”急叫家人去買些魚肉果品之類,燙了酒來與小童對酌。小童道:“小人是趙家小廝。怎敢同官人坐地?宣教道:“好兄弟,你是縣君心腹人兒,我怎敢把你等閉廝覷!放心飲酒。”小童告過無禮,吃了幾杯,早已臉紅,道:“吃不得了。若醉了。縣君須要見怪,打發我去罷。”宣教又取些珠翠花朵之類,答了來意,付與小童去了。


    隔了兩日,小童自家走過來玩耍,宣教又買酒請他。酒間與他說得入港,宣教便道:“好兄弟,我有句話問你,你家縣君多少年紀了?”小童道:“過新年才廿三歲,是我家主人的繼室。”宣教道:“模樣生得如何?”小童搖頭道:“沒正經!早是沒人聽見,怎把這樣說話來問?生得如何,便待怎麽?“宣教道:“總是沒人在此,說話何妨?我既與他送東送西,往來了兩番,也須等我曉得他是長是短的。”小童道:“說著我縣君容貌,真個是世間無比,想是天仙裏頭摘下來的。除了畫圖上仙女,再沒見這樣第二個。”宣教道:“好兄弟,怎生得見他一見?”小童道:“這不難。等我先把簾子上的係帶解鬆了,你明日隻在對門,等他到簾子下來看的時節,我把簾子揎將出來,值得重些,係帶散了,簾子落了下來,他一時迴避不及,可不就看見了?”宣教道:“我不要這樣見。”小童道:“要怎的見?宣教道:“我要好好到宅子裏拜見一拜見,謝他平日往來之意,方稱我願。”小童道:“這個知他肯不肯?我不好自專得。官人有此意,待我迴去真白一聲,好歹討個迴音來複官人。”宣教又將銀一兩送與小童,叮矚道:“是必要討個迴音。”


    去了兩日,小童複來說:“縣君聞得要見之意,說道:‘既然官人立意倦切,就相見一麵也無妨。隻是非親非故,不過因對門在此,禮物往來得兩番,沒個名色,遽然相見,恐怕惹人議論。’是這等說。”宣教道:“也是,也是。怎生得個名色?”想了一想道:“我在廣裏來,帶了許多珠寶在此,最是女人用得著的。我隻做當麵送物事來與縣君看,把此做名色,相見一麵如何?”小童道:“好到好,也要去對縣君說過,許下方可。”小童又去了一會,來迴言道:“縣君說:‘使便使得,隻是在廳上見一見,就要出去的。’”宣教道:“這個自然,難道我就挨住在宅裏不成?”小童笑道:“休得胡說!快隨我來。”宣教大喜過望。整一整衣冠,隨著小童三腳兩步走過趙家前廳來。


    小童進去稟知了,門響處,宣教望見縣君打從裏麵從從容容走將出來。但見:衣裳楚楚,佩帶飄飄。大人家舉止端詳,沒有輕狂半點;年紀麵龐嬌嫩,並無肥重一分。清風引出來,道不得雲是無心之物;好光挨上去,真所謂容是誨淫之端。犬兒雖已到籬邊,天鵝未必來溝裏。


    宣教看見縣君走出來。真個如花似玉,不覺的滿身酥麻起來,急急趨上前去唱個肥喏,口裏謝道:“屢蒙縣君厚意。小子無可答謝,惟有心感而已。”縣君道:“惶愧,惶愧。”宣教忙在袖裏取出一包珠玉來,捧在手中道:“聞得縣君要換珠寶,小人隨身帶得有些。特地過來麵奉與縣君揀擇。”一頭說,一眼看,隻指望他伸手來接。誰知縣君立著不動,唿喚小童接了過來,口裏道:“容看過議價。”隻說了這句,便抽身往裏麵定了進去。宣教雖然見一見,並不曾說得一句悼俏的說話,心裏猾猾突突,沒些意思走了出來。到下處,想著他模樣行動。歎口氣道:“不見時猶可,隻這一番相見,定害殺了小生也!”以後遇著小童,隻央及他設法再到裏頭去見見,無過把珠寶做因頭,前後也曾會過五六次麵,隻是一揖之外,再無他詞。顏色莊嚴,毫不可犯,等閑不曾笑了一笑。說了一句沒正經的話。那宣教沒入腳處,越越的心魂鐐亂,注戀不舍了。


    那宣教有個相處的粉頭,叫做丁惜惜。甚是相愛的。隻因想著趙縣君,把他去在腦後了,許久不去走動。丁惜惜邀請了兩個幫閑的再三來約宣教,請他到家裏走走。宣教一似掉了魂的,那裏肯去?被兩個幫閑的不由分說,強拉了去。丁惜惜相見。十分溫存,怎當得吳宣教一些不在心上。丁惜惜撒嬌撒癡了一會,免不得擺上東道來。宣教隻是心不在焉光景,丁惜惜唱個歌兒嘲他道:


    俏冤家,你當初纏我怎的?到今日又丟我怎的?丟我時頓忘了纏我意。纏我又丟我,丟我去纏誰?似你這般丟人也,少不得也有人來丟了你!


    當下吳宣教沒情沒緒,吃了兩杯,一心想著趙縣君生得十分妙處,看了丁惜惜,有好些不象意起來。卻是身既到此,沒及奈何隻得勉強同惜惜上床睡了。雖然少不得幹著一點半點兒事,也是想著那個,借這個出火的。**已過,身體疲倦。正要睡去,隻見趙家小童走來道:“縣君特請宣教敘話。”宣教聽了過話,急忙披衣起來,隨著小童就走。小童領了竟進內室,隻見趙縣君雪白肌膚,脫得赤條條的眠在床裏,專等吳宣教來。小童把吳宣教盡力一推,推進床裏。吳宣教喜不自勝,騰的翻上身去,叫一聲:“好縣君,快活殺我也!”用得力重了,一個失腳,跌進裏床,吃了一驚醒來,見惜惜睡在身邊,朦朧之中,還認做是趙縣君,仍舊跨上身去。丁惜惜也在睡裏驚醒道:“好饞貨!怎不好好的,做出這個極模樣!”吳宣教直等聽得惜惜聲音,方記起身在丁家床上,適才是夢裏的事,連自己也失笑起來。丁惜惜再四問,問他:“你心上有何人,以致七顛八倒如此?”宣教隻把閑話支吾,不肯說破。到了次日,別了出門。自此以後,再不到丁家來了。無晝無夜,一心隻癡想著趙縣君,思量尋機會挨光。


    忽然一日,小童走來道:“一句話對官人說:明日是我家縣君生辰,官人既然與縣君往來,須辦些壽禮去與縣君作賀一作賀,覺得人情麵上愈加好看。”宣教喜道:“好兄弟,虧你來說,你若不說,我怎知道?這個禮節最是要緊,失不得的。“亟將彩帛二端封好,又到街上買些時鮮果品,雞鴨熟食各一盤,酒一樽,配成一副盛劄,先令家人一同小童送了去,說:“明日虔誠拜賀。”小童領家人去了。趙縣君又叫小童來推辭了兩番,然後受了。


    明日起來,吳宣教整肅衣冠到趙家來,定要請縣君出來拜壽。趙縣君世不推辭,盛裝出到前廳,比平日更齊整了。吳宣教沒眼得看,足恭下拜。趙縣君慌忙答禮,口說道:“奴家小小生朝,何足掛齒?卻要官人費心思此厚禮,受之不當!”宣教道:“客中乏物為敬,甚愧菲薄。縣君如此致謝,反令小子無顏。”縣君迴顧小童道:“留官人吃了壽酒去。”宣教聽得此言,不勝之喜,道:“既留下吃酒,必有光景了。”誰知縣君說罷,竟自進去。宣教此時如熱地上螞蟻,不知是怎的才是。又想那縣君如設帳的方士。不知葫蘆裏賣甚麽藥出來。呆呆的坐著,一眼望著內裏。須臾之間,兩個走使的男人,抬了一張桌兒。揩抹幹淨。小童從裏麵捧出攢盒酒菜來,擺設停當,攝張椅兒請宣教坐。宣教輕輕問小童道:“難道沒個人陪我?“小童也輕輕道:“縣君就來。”宣教且未就坐,還立著徘徊之際,小童指道:“縣君來了。”果然趙縣君出來。雙手纖纖捧著杯盤,來與宣教安席,道了萬福,說道:“拙夫不在,沒個主人做主,誠恐有慢貴客,奴家隻得冒恥奉陪。”宣教大喜道:“過家厚情,何以克當?”在小童手中,也討個杯盤來與縣君迴敬。安席了,兩下坐定。


    宣教心下隻說此一會必有眉來眼去之事。便好把幾句說話掩撥也,希圖成事。誰知縣君意思雖然濃重,容貌卻是端嚴,除了請酒請饌之外,再不輕說一句閑話。宣教也生煞煞的浪開不得閑口,便宜得飽看一迴而已。酒行數過,縣君不等宣教告止,自立起身道:“官人慢坐,奴家家無夫主,不便久陪。告罪則個。”吳宣教心裏恨不得伸出兩臂來,將他一把抱著,卻不好強留得他,眼盼盼的看他洋洋走進去。宣教一場掃興。裏邊又傳話出來,叫小童送酒。宣教自覺獨酌無趣,隻得分付小童多多上複縣君,厚擾不當,容日再謝。慢慢地踱過對門下處來。真是一點甜糖抹在鼻頭上,隻聞得香。卻舔不著,心裏好生不快。有《銀絞絲》一首為證:


    前世裏冤家,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溫存,幾番相見意殷勤。眼兒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幾分?一個清白的郎君,發了也昏。我的天那!陣魂迷,**陣。


    是夜,吳宣教整整想了一夜,躊躇道:“若說是無情,如何兩次三番許我會麵,又留酒,又肯相陪?若說是有情,如何眉梢眼角不見些些光景?隻是恁等板板地往來,有何了結?思量他每常簾下歌詞,畢竟通知文義,且去討討口氣,看看他如何迴我。”算計停當,次日起來,急將西珠十顆,用個沉香盒子盛了,取一幅花箋,寫詩一首在上。詩雲:


    心事綿綿欲訴君,洋珠顆顆寄殷勤。


    當時贈我黃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


    寫畢,將來同放在盒內,用個小記號圖書即封皮封好了。忙去尋那小童過來,交付與他道:“多拜上縣君,昨日承家厚款,些些小珠奉去添妝,不足為謝。”小童道:“當得拿去。“宣教道:“還有數字在內,須縣君手自拆封,萬勿漏泄則個。”小童笑道:“我是個有柄兒的紅娘,替你傳書遞簡。”宣教道:“好兄弟,是必替我送送,倘有好音,必當重謝。”小童道:“我縣君詩詞歌賦,最是精通,若有甚話寫去,必有迴答。”宣教道:“千萬在意!”小童說:“不勞分付,自有道理。”


    小童去了半日,笑嘻嘻的走將來道:“有迴音了。”袖中拿出一個碧甸匣來遞與宣教,宣教接上手看時,也是小小花押封記著的。宣教滿心歡喜,慌忙拆將開來,中又有小小紙封裹著青絲發二縷,挽著個同心結兒,一幅羅紋箋上,有詩一首。詩雲:


    好將口邦發付並刀,隻恐經時失俊髦。


    妾恨千絲差可擬,郎心雙挽莫空勞!未又有細字一行雲:原珠奉壁,唐人雲‘何必珍珠慰寂寥’也。


    宣教讀罷,跌足大樂,對小童道:“好了!好了!細詳詩意,縣君深有意於我了。”小童道:“我不懂得,可解與我聽?”宣教道:“他剪發寄我,詩裏道要挽住我的心,豈非有意?”小童道:“既然有意,為何不受你珠子!”宣教道:“這又有一說,隻是一個故事在裏頭。”小童道:“甚故事?”宣教道:“當時唐明皇寵了楊貴妃,把梅妃江采萍貶人冷宮。後來思想他,懼怕楊妃不敢去,將珠子一封私下賜與他。梅妃拜辭不受,迴詩一首,後二句雲:‘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今縣君不受我珠子,卻寫此一句來,分明說你家主不在,他獨居寂寥,不是珠子安慰得的,卻不是要我來伴他寂寥麽?”小童道:“果然如此,官人如何謝我?”宣教道:“惟卿所欲。”小童道:“縣君既不受珠子,何不就送與我了?“宣教道:“珠子雖然迴來,卻還要送去,我另自謝你便是。“宣教箱中去取通天犀簪一枝,海南香扇墜二個,將出來送與小童道:“權為寸敬,事成重謝。這珠子再煩送一送去,我再附一首詩在內,要他必受。”詩雲:


    往返珍珠不用疑,還珠垂淚古來癡。


    知音但使能欣賞,何必相逢未嫁時?(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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