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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來這史應,魏能多是有身家的人,在衙門裏圖出身的。受了這個差委,日夜在心。各自收拾了百來兩銀子,放在身邊了,打扮做客人模樣,一同到新都來。隻說買紅花,問了街上人,曉得紅花之事,多是他三管家姓紀的掌管。此人生性梗直,交易公道,故此客人來多投他,買賣做得去。每年與家主掙下千來金利息,全虧他一個,若論家主這樣貪暴,鬼也不敢來上門了。當下史應,魏能一往來到他家拜望了,各述來買紅花之意,送過了土宜。紀老三滿麵春風,一團和氣,就置酒相待。這兩個承差是衙門老溜,好不乖覺。曉得這人有用他處,便有心結識了他,放出虜婆手段,甜言美語,說得入港。魏能便開口道:“史丈哥,我們新來這裏做買賣,人麵上不熟。自古道人來投主,鳥來投林,難得這樣賢主人,我們序了年庚,結為兄弟何如?”史應道:“此意最好。隻是我們初相會,況未經交易,隻道是我們先討好了,不便論量。待成了交易,再議未遲。”紀老三道:“多承兩位不棄,足感盛情。待明日看了貨,完了正事,另治個薄設,從容請教,就此結義何如?”兩個同聲應道:“妙,妙。”


    當夜紀老三送他在客房歇宿,正是紅花場莊上房。次日起來,看了紅花,講倒了價錢,兩人各取銀子出來兌足了。兩下各各相讓有餘,彼此情投意合。是日紀老三果然宰雞買肉,辦起東道來。史,魏兩人市上去買了些紙馬香燭之類,迴到莊上擺設了,先獻了神,各寫出年月日時來。史應最長,紀老三小六歲,魏能又小一歲,挨次序立拜了神。各述了結拜之意,道:“自此之後,彼此無欺,有無相濟。思難相救,久遠不忘;若有違盟,神明殛之!”設誓已畢,從此兩人稱紀老三為二哥,紀老三稱兩人為大哥。三哥,彼此喜樂,當晚吃個盡歡而散。元來蜀中傳下劉、關,張三人之風,最重的是結義,故此史、魏二人先下此工夫,以結其心。卻是未敢說什麽正經心腸話,隻收了紅花停當,且還成都。發在鋪中兌客,也原有兩分利息。收起銀子,又走此路。數月之中,如此往來了五六次。去便與紀老三綢繆,我請你,你請我,日日歡歡,真個如兄若弟,形跡俱忘。


    一日酒酣,史應便伸伸腰道:“快活!快活!我們遇得好兄弟,到此一番。盡興一番。”魏能接口道:“紀二哥待我們弟兄隻好這等了。我心上還嫌他一件未到處。”紀老三道:“我們晚間貪得一覺好睡。相好弟兄,隻該著落我們在安靜去處便好。今在此間,每夜聽得鬼叫,夢寐多是不安的。有這件不象意。這是二哥欠檢點處,小弟心性怕鬼的,隻得直說了。”紀老三道:“果然鬼叫麽?”史應道:“是有些詫異,小弟也聽得的,不隻是魏三哥。”魏能道:“不叫,難道小弟掉謊?”紀老三點點頭道:“這也怪他叫不得。”對著斟酒的一個夥計道:“你道叫的是兀誰?畢竟是雲南那人了。”史應。魏能見說出真話來,隻做原曉得的一般,不加驚異,趁日道:“雲南那人之死,我們也聞得久了。隻是既死之後,二哥也該積些陰騭,與你家老爺說個方便,與他一堆土埋藏了屍骸也好。為何拋棄他在那裏了,使他每夜這等叫苦連天?”紀老三道:“死便死得苦了,屍骸原是埋藏的。不要聽外邊人胡猜亂說!”兩人道:“外人多說是當時拋棄了,二哥又說是埋藏了。若是埋藏了,他怎如此叫苦?”紀老三道:“兩個兄弟不信,我領你去看。煞也古怪,但是埋他這一塊地上,一些紅花也不生哩!”史應道:“我每趁著酒興,斟杯熱酒兒,到他那堆裏澆他一澆,叫他晚間不要這等怪叫。就在空曠去處,再吃兩大杯盡盡興。”兩個一齊起身,走出紅花場上來。紀老三隻道是散酒之意,那道是有心的?也起了身,叫小的帶了酒盒,隨了他們同步,引他們到一個所在來看。但見:


    彌漫怨氣結成堆,凜冽淒風團作陣。


    若還不遇有心人,沉埋數載誰相問?


    紀老三把手指道:“那一塊一根草也不生的底下,就是他五個的屍骸,怎說得不曾埋藏?”史應就斟下十大杯,向空裏作個揖道:“雲南的老兄,請一杯兒酒,晚間不要來驚嚇我們。”魏能道:“我也奠他一杯,湊成雙杯。”紀老三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若不是大哥,三哥來,這兩滴酒,幾時能勾到他泉下?”史應道:“也是他的緣分。”大家笑了一場,又將盒來擺在紅花地上,席地而坐,豁了幾拳,各各連飲幾十大觥。看看日色曛黑,方才住手。


    兩人早已把埋屍的所在周圍暗記認定了,仍到莊房裏宿歇。次日對紀老三道:“昨夜果然安靜些,想是這兩杯酒吃得快活了。”大家笑了一迴。是日別了紀老三要迴,就問道:“二哥幾時也到省下來走走,我們也好做個東道,盡個薄意,迴敬一迴敬。不然,我們隻是叨擾,再無迴答,也覺麵皮忒厚了。”紀老三道:“弟兄家何出此言!小弟沒事不到省下,除非各底要買過年物事,是必要到你們那裏走走,專意來拜大哥,三哥的宅上便是。”三人分手,各自散了。


    史應,魏能此番踹知了實地,是長是短,來稟明了謝廉使。廉使道:“你們果是能幹。既是這等了,外邊不可走漏一毫風信。但等那姓紀的來到省城,即忙密報我知道,自有道理。”兩人稟了出來,自在外邊等侯紀老三來省。看看殘年將盡,紀老三果然來買年貨,特到史家,魏家拜望。兩人住處差不多遠,接著紀老三,歡天喜地道:“好風吹得貴客到此。”史應叫魏能偎伴了他,道:“魏三哥且陪著紀二哥坐一坐,小弟市上走一走,看中吃的東西,尋些來家請二哥。”魏能道:“是。是。快來則個。”史應就叫了一個小廝,拿了個籃兒,帶著幾百錢往市上去了。一麵買了些魚肉果品之類,先打發小廝歸家整治;一麵走進按察司衙門裏頭去。密稟與廉使知道。廉使分付史應先迴家去伴住他,不可放走了。隨即差兩個公人,寫個朱筆票與他道:“立拘新都楊宦家人紀三麵審,毋遲時刻!”公人齎了小票,一徑到史應家裏來。


    史應先到家裏整治酒肴。正與紀老三接風。吃到興頭上,聽得外邊敲門晌。史應叫小廝開了門,隻見兩個公人跑將進來。對史、魏兩人唱了喏,卻不認得紀老三,問道:“這位可是楊管家麽?”史、魏兩人會了意,說道:“正是楊家紀大叔。”公人也拱一拱手說道:“敝司主要請管家相見。”紀老三吃一驚道:“有何事要見我,莫非錯了?”公人造:“不錯,見有小票在此。”便拿出朱筆的小票來看。史應、魏能假意吃驚道:“古怪!這是怎麽起的?”公人道:“老爺要問楊鄉宦家中事體,一向分付道:‘但有管家到省,即忙緝報。’方才見史官人市上買東西。說道請楊家的紀管家。不知那個多嘴的稟知了老爺,故此特著我每到來相請。”紀老三呆了一晌道:“沒事喚我怎的?我須不曾犯事!”公人道:“誰知犯不犯,見了老爺便知端的。”史、魏兩人道:“二哥自身沒甚事,便去見見不妨。”紀老三道:“決然為我們家裏的老頭兒,再無別事。”史、魏兩人道:“倘若問著家中事體,隻是從直說了,料不吃虧的。既然兩位牌頭到此,且請便席略坐一坐,吃三杯了去何如?”公人道:“多謝厚情。隻是老爺立等迴話的公事,從容不得。”史。應不由他分說,拿起大觥,每人灌了幾觥,吃了些案酒。公人又催起身。史應道:“我便賠著二哥到衙門裏去去,魏三哥在家再收拾好了東西,燙熱了酒,等見見官來盡興。”紀老三道:“小弟衙門裏不熟,史大哥肯同走走,足見幫襯。”


    紀老三沒處躲閃。隻得跟了兩個公人到按察司裏來。傳梆察知謝廉使,廉使不升堂,竟叫進私衙裏來。廉使問道:“你是新都楊僉事的家人麽?”紀老三道:“小的是。”廉使道:“你家主做的歹事,你可知道詳細麽?”紀老三道:“小的家主果然有一兩件不守本分勾當。隻是小的主仆之分,不敢明言。”廉使道:“你從直說了,我饒你打。若有一毫隱蔽,我就用夾棍了!”紀老三道:“老爺要問那一件?小的好說。家主所做的事非一,叫小的何處說起?”廉使冷笑道:“這也說的是。”案上翻那狀詞,再看一看,便問道:“你隻說那雲南張貢生主仆五命,今在何處?”紀老三道:“這個不該是小的說的,家主這件事,其實有些虧天理。”廉使道:“你且慢慢說來。”紀老三便把從頭如何來討銀,如何留他吃酒,如何殺死了埋在紅花地裏,說了個備細。謝廉使寫了口詞道:“你這人到老實,我不難為你。權發監中,待提到了正犯就放。”當下把紀老三發下監中。史應、魏能到也為日前相處分上,照管他一應事體,叫監中不要難為他,不在話下。


    謝廉使審得真情,即發憲牌一張,就差史應。魏能兩人齎到新都縣,著落知縣身上,要僉事楊某正身,係連殺五命公事,如不擒獲,即以知縣代解,又發牌捕衙在紅花場起屍。兩人領命到得縣裏,已是除夜那一日了。新都知縣接了來文,又見兩承差口稟緊急,嚇得兩手無措。忖道:“今日是年晚,此老必定在家,須乘此時調兵圍住,出其不意,方無走失。”即忙喚兵房僉牌出去,調取一衛兵來,有三百餘人,知縣自領了,把楊家圍得鐵桶也似。


    其時楊僉事正在家飲團年酒,日色未晚,早把大門重重關閉了,自與群妾內宴,歌的歌,舞的舞。內中一妾唱一隻《黃鶯兒》道:


    秋雨釀春寒,見繁花樹樹殘。泥塗滿眼登臨倦,江流幾灣,雲山幾盤。天涯極目空腸斷。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南。


    楊僉事見唱出“滇南”兩字。一個撞心拳,變了臉色道:“要你們提起甚麽滇南不滇南!”心下有些不快活起來。不想知縣已在外邊,看見大門關上,兩個承差是認得他家路徑的。從側邊梯牆而入。先把大門開了,請知縣到正廳上坐下。叫人到裏邊傳報道:“邑主在外有請!”楊僉事正因“滇南”二字觸著隱衷,有些動心。忽聽得知縣來到正廳上,想道:“這時侯到此何幹?必有蹺蹊,莫非前事有人告發了?”心下驚惶。一時無計,道且躲過了他再處,急往廚下灶前去躲。知縣見報了許久不出,恐防有失,忙入中堂,自求搜尋。家中妻妾一時藏避不及,知縣分付:“喚一個上前來說話!”此時無奈,隻得走一個婦女出來答應。知縣問道:“你家爺那裏去了?”這個婦人迴道:“出外去了,不在家裏。”知縣道:“胡說!今日是年晚,難道不在家過年的?”叫從人將拶子拶將起來。這婦人著了忙。喊道:“在!在!”就把手指著廚下。知縣率領從人竟往廚下來搜。僉事無計可施,隻得走出來道:“今日年夜,老父母何事直入人內寶?”知縣道:“非幹晚生之事,乃是按台老大人,憲長老大人相請,問甚麽連殺五命的公事,要老先生星夜到司對理。如老先生不去,要晚生代解,不得不如此唐突。”僉事道:“隨你甚麽事,也須讓過年節。”知縣道:“上司緊急。兩個承差坐提,等不得過年。隻得要煩老先生一行,晚生奉陪同往就是。”


    知縣就叫承差守定,不放寬展。僉事無奈。隻得隨了知縣出門。知縣登時僉了解批,連夜解赴會城。兩個承差又指點捕官一麵到莊上掘了屍首,一同趕來。那些在莊上的強盜,見主人被拿,風聲不好,一哄的走了。


    謝廉使特為這事歲朝升堂。知縣已將僉事解進。僉事換了小服,跪在廳下,口裏還強道:“不知犯官有何事故,鈞牌拘提,如捕反寇。”廉使將按院所準狀詞,讀與他聽。僉事道:“有何憑據?”廉使道:“還你個憑據。”即將紀老三放將出來道:“這可是你家人麽?他所供口詞的確,還有何言?”僉事道:“這是家人懷挾私恨誣首的,怎麽聽得?”廉使道:“誣與不誣,少頃便見。”說話未完,隻見新都巡捕、縣丞已將紅花場五個屍首,在衙門外著落地方收貯,進司稟知。廉使道:“你說無憑據,這五個屍首,如何在你地上?”廉使又問捕官:“相得屍首怎麽的?”捕官道:“縣丞當時相來,俱是生前被人殺死,身首各離的。”廉使道:“如何?可正與紀三所供不異,再推得麽?”僉事俯首無辭,隻得認了道:“一時酒醉觸怒,做了這事。乞看縉紳體麵,遮蓋些則個。”廉使道:“縉紳中有此,不但衣寇中禽獸,乃禽獸中豺狼也!石按台早知此事,密訪已久,如何輕貸得?”即將楊僉事收下監侯,待行關取到原告再問。重賞了兩個承差,紀三釋放寧家去了。


    關文行到雲南,兩個秀才知道楊僉事已在獄中,星夜赴成都來執命,曉得事在按察司,竟來投到。廉使叫押到屍場上認領父親屍首,取出僉事對質一番,兩子將僉事拳打腳踢。廉使喝住道:“既在官了,自有應得罪名,不必如此!”將僉事依一人殺死三命者律,今更多二命,擬淩遲處死,決不待時。下手諸盜以為從定罪,侯擒獲發落。僉事係是職官,申院奏請定奪。不等得旨意轉來,楊僉事是受用的人,在獄中受苦不過,又見張貢生率領四仆日日來打他,不多幾時,斃於獄底。


    僉事原不曾有子,家中竟無主持,諸妾各自散去。隻有楊二房八歲的兒子楊清是他親侄,應得承受,潑天家業多歸於他。楊僉事枉自生前要算計並侄兒子的,豈知身後連自己的倒與他了!這便是天理不泯處。


    那張貢生隻為要欺心小兄弟的人家,弄得身子冤死他鄉,幸得官府清正有風力,才報得仇。卻是行關本處,又經題請,把這件行賄上司圖占家產之事各處播揚開了。張賓此時同了母親稟告縣官道:“若是家事不該平分,哥子為何行賄?眼見得欺心,所以喪身。今兩姓執命,既已明白,家事就好公斷了。此係成都成案,奏疏分明,須不是撰造得出的。”縣官理上說他不過,隻得把張家一應產業兩下平分。張賓得了一半,兩個侄兒得了一半,兩個侄兒也無可爭論。


    張貢生早知道到底如此,何苦將錢去買憔悴,白折了五百兩銀子,又送了五條性命?真所謂“無梁不成,反輸一帖”也!奉勸世人,還是存些天理守些本分的好。


    錢財有分苦爭多,反自將身入網羅。


    看取兩家歸束處,心機用盡竟如何?(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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