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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處風來氣似蘭,簾前小立耐春寒。


    囊空難向街頭買,自寫幽香紙上看。


    偶然拈筆寫幽姿,付與何人解護持?


    一到移根須自惜,出山難比在山時。


    這兩首小詩,皆為明代才女馬湘蘭所寫,並一同題在其畫作《墨蘭圖》上。相傳該畫現藏於日本東京博物館,被視為丹青水墨中的珍寶。比較幸運的是,我在網上還能尋得圖片來觀看,也算是小過了一迴眼癮。


    果然詩畫俱佳。詩寫蘭花,亦俊俏,亦溫婉,亦喻人,亦喻事。畫中數株蘭葉如劍,或微微低垂,或旁逸斜出,有孤石相襯,清風若拂,蘭花清雅綻放,似蝶翩飛啜飲,在山間與風相悅,又仿佛有芳馥隱約滴落,香透紙背。


    蘭,這個字本身就美,形態,音律,寓意,都惹人珍愛。抑或隻是低低地,在心裏念一聲,蘭,也能瞬間把自己念得深情綿綿起來。一直認為,蘭,不僅適合生在空穀裏,更適合在生長在畫卷中。


    可蘭花不好畫。要如何以才氣運深情,筆落銀箋,才不會偏離了那一個幽呢?


    所謂幽,沉靜、安閑、深遠也。鄭板橋亦畫蘭,而他卻言,“蘭草無人敢筆栽”,可見畫蘭下筆不易,畫出精氣神更不易。然而馬湘蘭筆下的蘭,卻是如此的風日灑然,如此的俊逸幽清,如此的猶附精魂。


    那麽此刻,就借這蘭花之名,隔著流光與滄海,拈筆寫一寫馬湘蘭的幽姿,她如蘭如蕙的才情與癡念,輕解一段,秦淮河邊那又瀲灩又淒涼的風月舊事。


    馬湘蘭,名守真,小字玄兒,又字月嬌。因在家中排行第四,人稱“四娘”。相傳她本是湘南一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至於為何隻身流落到金陵,又在秦淮河畔高張豔幟。則不得而知。因她秉性靈秀,能詩善畫,喜畫蘭,擅畫蘭,故稱“湘蘭”。


    馬湘蘭相貌雖非國色天香。甚至“姿首如常人”,但“神情開滌,濯濯如春柳早鶯,吐辭流盼,巧伺人意”,固“見之者無不人人自失也”。想來她正是如蘭似竹的那一類佳人,不以嬌美的相貌媚人,腹有詩書氣自華,她用來取勝的是滿腹的才情與獨特的個性。


    她多才多藝,精通音律。擅長歌舞,能自編自導戲劇,她教導的戲班,能演出《西廂記》全本,且隨其學技者,備得真傳。她在繪畫上更是有造詣,當年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曾接連三次為《馬湘蘭畫蘭》長卷題詩,共七十二句,記載在曹寅的《棟亭集》裏。《曆代畫史匯傳》中評價她的畫技是“蘭仿子固。竹法仲姬,俱能襲其韻”,子固即趙孟堅,仲姬即管夫人。她女畫家之稱謂,實至名歸。


    明代的十裏秦淮,是金粉樓台,畫舫淩波的笙歌酒濃之地。煙籠寒水月籠沙,夫子廟旁,望月樓邊。即是馬湘蘭的幽居之處。在她的宅第“幽蘭館”中,曲徑迴廊,竹影清泉,飛簷漏窗,青苔臥階,極是古韻清幽,如夢似幻。馬湘蘭是愛蘭人,她在院中種滿各色蘭花,日日悉心照料,與蘭共芳。那些蘭,聽著清歌曼舞,照著槳聲燈影,亦出落得幽雅無比,脫塵脫俗,不負主人意。不時有慕名者登門拜訪,賞花,談詩,觀畫,更為一睹佳人風華。


    書中又載,馬湘蘭為人曠達,性望輕俠,常揮金以濟少年。但凡事有利即有弊,她不是圓滑世故之人,又有重義輕財的灑脫個性,如此便時常給自己招來禍端。有一次,昔日曾遭湘蘭拒之門外的客人,今時已成禮部主事。此小人有意尋釁,便借了由頭拘捕湘蘭,並在堂上存心羞辱:“人人都說馬湘蘭了不起,今日看來,也不過是徒有虛名。”馬湘蘭卻臨危不懼,以一句“正因昔日徒有虛名,才有得今日的不名奇禍!”反唇相譏。於是,主事主審皆惱羞成怒,更是不肯輕易放過馬湘蘭,搜刮錢財,逼迫入獄,手段極其陰毒。


    而這時,沒有早一步,亦沒有晚一步,王稚登出現了。就在馬湘蘭“披發徒跣,目哭皆腫”的情況下,王稚登利用關係四處周旋打點,方才讓湘蘭脫離了險境。再豪爽的女人亦是女人,尤其在受到打擊,無比脆弱的時候,更渴望有一個臂膀能夠倚靠。況且,搭救她的人,還是當時的吳中才子,書法名人。命中注定一般,湘蘭愛上了他。


    王稚登,字百穀、百榖、伯榖,號半偈長者、青羊君、廣長庵主等。雖一生布衣,但有文名,善書法,曾拜吳郡四才子之一的書畫大家文征明為師,入“吳門派”,創“南屏社”。文征明逝後,王稚登振華後秀,重整旗鼓,主詞翰之席三十餘年,著作豐碩,並有書法貼傳世。


    雖如此,但我對他依然無甚好感。在我看來,他怎樣的姿態,都是負了她。而他最大的成就,便是得了馬湘蘭一世幽蘭的傾心。“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看似風義得通透玲瓏,看似圓滑得沒有棱角,可幾十年的若即若離,讓湘蘭欲罷不能,癡迷一生,這種聰明,儼然就成了伎倆。


    彼時,馬湘蘭亦知王稚登已有妻室,薄命憐卿甘做妾,她依然想委身於他。她視王郎是世間難得的有心人,他對她有恩,她想用整個身心來還。可他偏不願,說辭甚是仁義,正氣凜然:“脫人之厄因以為利,去厄者之者幾何?”意思是,我救你脫離危險之境,並不曾想要圖姑娘什麽呀。王稚登的拒絕著實讓馬湘蘭好不失落,但同時又讓那君子形象進一步深植湘蘭心中。湘蘭這邊是愛之深,戀之切,怎肯輕易放棄,她始終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終有一天,她的王郎,會欣然接受自己。


    後來,王稚登舉家遷往姑蘇,卻又與身居金陵的馬湘蘭保持了三十年的書信往來。


    三十年,她是“自君之出矣,不共舉瓊扈,酒是消愁物,能消幾個時?”看過一軸關於她中年後的畫像,幽人獨臥,雲鬢委地,紅顏未老,卻為她的春閨夢裏人,夜夜斜倚熏籠坐到明。


    三十年,他們談詩畫,談風月,談世事,談人情,隻是不談婚嫁。


    千裏其如何,微風吹蘭杜。


    她是蘭,就送他蘭花圖,一筆一筆都是相思,都是深情。她在畫上題詩:“欲采遺君子,湘江春水深。寫來無限意,為我通琴心。”她給他寫信,字字句句,皆是濃情厚意壓製的謙卑,觸及其中信箋,直令旁人痛徹肝腸:


    昨與足下握手論心,至於夢寐中聚感,且不能連袂傾倒,托諸肝膈而已。連日伏枕,惟君是念,想能心亮也……


    途中酷暑,千萬保重。臨行不得一麵,令人悵然,不知能同此念否……


    捧讀手書,恨不能插翅與君一麵,其如心跡相違,徒托諸空言而已。良宵夜月,不審何日方得傾倒,令人念甚念甚……


    王稚登亦有迴帖:“二十七日發秦淮,殘月在馬首,思君尚未離巫峽也。夜宿長巷,聞雨聲,旦起不休。見道旁雨中花,仿佛湘娥麵上淚痕耳……”他贈她閨硯,伴她書寫傳情。湘蘭在硯上題名:“百穀之品,天生妙質。伊以惠我,長居蘭室。”


    她是秦淮河邊的幽蘭,芳華絕世,有人觀之,有人賞之,有人慕之,有人貴之,卻不能被愛人佩之。


    奈何他縱有百穀之心,亦不能容她孤蘭一朵。


    可她無怨。盡管時光飛逝,三十年成一彈指。


    萬曆三十二年,王稚登七十生辰,馬湘蘭決定抱病趕到姑蘇為她的王郎祝壽,並聲稱此一行,縱有風雨虎狼,亦不可阻她腳步。相傳,王稚登壽辰之時,湘蘭集資買船載歌妓數十人,宴飲累月,歌舞達旦,盛況前無來者。她重亮歌喉,為戀人壽,亦為三十載的癡情,台下,王稚登聽得老淚縱橫。他終於想起,曾經與湘蘭之約,“餘與姬有吳門煙月之期,幾三十年未償。”


    而彼時,對於湘蘭,他當初說出的約定,是真情流露,還是一時情迷,已經變得無關緊要。


    這一次祝壽,即是她人生的句號,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和璀璨,是她對自己三十年情感的堅持,做出的完滿交待。王稚登從姑蘇寫了信來,“春以為期,行雲東來,無負然諾”,春以為期,春以為期,她已經等了三十個春天,足以消磨一世的容光。她像一朵蘭花,吐盡了最後一絲芬芳,就身心輕盈地落進了土裏。她已凋零,什麽化蝶而飛,什麽前世今生,便皆是虛妄。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返迴金陵後,馬湘蘭心力交瘁,不久後就離開了人世,時年五十有七。生命的終結,讓她的愛,成為愛過。


    “我曾經沉默地,毫無希望地愛過你。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願上帝賜給你的也像我一樣堅貞如鐵。”


    普希金在詩歌裏如是說。真像彼時的湘蘭。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於蘭何傷。


    相傳她離世之時,院中幽蘭一夜綻放,散發的芳馥,貞靜而決絕,猶如一場盛大的告別。


    附:


    蘭花花語:淡泊、高雅,美好、高潔、賢德。(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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