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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革開放後,為彌補國有企業的不足,漢正街小商品市場複興。火柴、肥皂、手電筒等大量日用品在城鄉間流通。而隨著市場發展,此處一度成為全國最大的批貨地,2000年後又逐漸衰落。


    上午8點到11點,是漢正街最熱鬧的時候,成千上萬的服裝、皮鞋、飾品等貨物,從這個麵積達1.67平方公裏的市場,發往全國各地。


    多福路是商鋪最密集的一條小街,沿道邊停著一水的雙輪板車,扁擔們進進出出,卸貨裝貨。而在路口處,錢惠英正挑著兩包衣服往裏走,嘴上還喊著:“讓一哈!讓一哈!”


    她個子雖高,但走得極穩,一米多高的編織袋掛在兩邊,顛顛晃晃的很有節奏。範小爺看著眼饞,一路都在央求:“姐,你就讓我試一下。”


    “你這身板不行。”


    “哎呀,你就讓我挑一會,還剩幾步道了。”


    錢惠英一瞧,離店鋪還有二十米的路程,便放下貨物,道:“那你就試試,別逞能啊!”


    “嘻嘻!”


    範小爺屁顛屁顛的鑽過去,貓腰擔上扁擔,兩手扶住,身子往起一挺……嗬!那又粗又韌的老雜木硌上了肩膀,兩塊大骨*的疼。


    “啊!”


    她叫了一聲,差點沒把衣服甩出去。錢惠英趕緊扶穩,道:“你這不行,先把它顛起來,一悠一悠的就省勁兒了,小碎步往前走……”


    教導了一番,她算勉強上路,但還是疼。


    二十米很漫長,似乎過了好久,才到了一家賣女褲的店鋪。老板是個女人,操著一口湖*南話,見麵就抱怨:“以前你五分鍾,今天都十分鍾了。我說你年紀也大了,這行還能幹幾年?你那兒子也不像話……哎,她是誰啊?”


    她忽然一指範小爺,錢惠英忙道:“這是我老鄉,剛來的。”


    “……”


    老板打量了幾眼,見這女人戴著口罩土裏土氣的,也沒在意,道:“行了,送上去吧。”


    “誒!”


    錢惠英接過扁擔,挑著上二樓,還得幫忙整理入庫。抹身下來,女老板已經備好了暖壺,範小爺見狀,連忙掏出那個大缸子。


    咕嘟咕嘟的灌滿,又收下五塊錢運費,倆人出門。她一直沒言語,走遠了才問:“姐,這麽沉才給五塊錢啊?”


    “這是小活兒,五塊錢正常價。”


    錢惠英拉起板車,笑道:“你別看她那樣,老主顧了,每天給我準備熱水,有時候剩條褲子也給我,人挺好的。”


    做完這單,倆人又跑到路邊等活兒。3月份是淡季,天氣暖了才是好光景,整整一上午,她們隻接了四個,賺了三十五塊。


    13點左右,錢惠英才帶著範小爺拐到一家小店,要了兩碗麵條。素的連點油星都沒有,還帶著一股怪味,當然也便宜,才三塊錢。


    範小爺餓的發慌,一碗麵剛剛墊底兒,但她不好意思再要,隻能幹挺。


    下午時分,倆人終於接到了大活兒,趕到多福路的一棟樓下——這是某家店的倉庫。足足九大包衣服,還是塑料包裝的。先塞進編織袋,再用粗針穿上布條,做個簡單的縫合,然後才把衣服摞到板車上。


    這一車能有幾百斤,一個拽,一個推,滿是細汗的內*衣讓風一吹,就叫個透心涼。地點在一公裏開外的貨運中轉站,簽字、收錢,20塊錢落進了口袋。


    範小爺的體力快到極限,靠著服飾廣場的銅牛差點沒癱下去,隻不停的喝水喝水。錢惠英瞧著心疼,又不會說啥寬慰的話,急道:“要不迴去吧,你也歇歇。”


    “沒,沒事。”


    她摘了口罩,嗓子都在冒煙:“你平時幾點收工,咱們就幾點收工。”


    “那那……”


    “哎呀,真沒事,我啥實力自己知道!”


    沒辦法,錢惠英拗不過,隻得繼續等活兒。


    媽呦!見倆人的動作,在周遭五十米埋伏的三撥保鏢瞬間頭疼。尤其是林樂怡,從淩晨跟到現在,恨不得把她拎過來,狠狠的啪上一頓。


    真要出點事故,你讓我怎麽交待???


    ……


    下午的生意也不好,除了這單大活兒,隻有兩個五塊錢的。到了17點,一些店鋪陸續關門,扁擔也到了收工的時候。


    倆人沒迴家,先跑到巷子口買饅頭,五毛錢一個,白白胖胖的特喜慶。錢惠英要了四個,範小爺要了三個。


    午餐是對付的,晚餐才能吃飽。鍋裏有昨天的剩飯,加點水一煮,就變成了稀粥。自己買的大塊菜頭,切成絲兒,拌點鹽和辣椒油,便是不太難吃的鹹菜。


    七個饅頭,一小鍋粥,倆女人輕輕鬆搞定。


    飯後,範小爺爬上床,半死不活的pia著,大姨媽冒出來都不帶動的。而錢惠英坐在下鋪,見爐子上的水開了,便倒進一個洗臉盆裏,喚道:“你洗洗吧?”


    “等會兒,我先歇歇。”


    那女人聽了,毫不扭捏的脫掉衣褲,自己擦了擦,然後又燒了一壺。


    這種生活場景,範小爺聽老公講過,就在京城的大雜院裏。可她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經曆。半眯半醒的,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體力恢複。她爬下床,不好意思脫光,就簡單清潔了一下。


    一天一夜的相處,倆人的交情飛漲,近乎無話不談。


    錢惠英看著她洗臉,領子口露出的那截白肉晃得人眼暈,不禁道:“你皮膚真好,我就不行。”


    “你這健康啊,我都是虛勁兒。”


    她沒說什麽多保養、敷麵膜之類的,那不現實,所以轉移話題:“哎,咱們今天掙了多少?”


    “加上拖菜的,一共八十多。”


    “那不錯啊,一個月也有兩千多了。”她略微驚訝。


    “今天活兒多,沒活兒的時候也就四五十。我過來八年了,以前一個月有三千多,現在少一半,還得交管理費。”


    所謂管理費,就是漢正街物流公司收取的,進中心市場攬活的扁擔,每月150塊錢;流動的扁擔,每月50塊錢。


    沒人能講清楚,為毛要交這筆錢,他們隻知道,不交就沒生意做。


    錢惠英對此顯然深惡痛絕,正想罵幾句,忽聽一陣巨響的手機鈴,倍兒巴亂蹦的能嚇死人。她摸出自己的山寨機,神色頓時一喜,跑出門去接。


    範小爺好奇,豎著耳朵聽,隱隱約約的什麽“多穿點衣服”,“明天給你打過去”。等她迴屋,便問道:“誰啊?”


    “我家小子。”


    錢惠英一臉自豪,又補充了句:“在武*漢大學!”


    “喲,那很厲害啊!”範小爺很配合的搭話。


    “我家小子高考的時候,可是全市理科第二,成績可好了。跟我說要交什麽材料費,得五百塊錢,咱們明天中午去趟銀行。”


    “那他平時來看你麽?”


    “學習那麽忙,過來幹啥,我都挺好的。”


    大學生……材料費……學習那麽忙……


    擦!


    範小爺閉著眼睛都能品出那兒子啥德行,但她瞧對方的樣子,真真說不出口,就隨便問了句:“那你想他麽?”


    “……”


    錢惠英卻是一怔,笑容隱在黑黝黝的褶皺裏,低頭道:“想啊,咋不想呢。”


    “……”


    範小爺直想扇自己,抓了抓頭發,才生硬的憋出一句:“哎,英姐,你老家哪兒的?我聽著像荊門的。”


    “對,就是荊門的,你還挺熟的啊?”那女人有點意外。


    “我有個朋友也是荊門的。哎,那你家裏有地吧,沒人種麽?”


    “能種的早就沒了,大病,不好治。我自己伺候不了,就轉包出去了。聽說這邊扁擔掙錢,就過來試試。這些年供他看病,供婆婆下葬,供孩子念書,我自己還攢了點。旁的不說,這裏的女扁擔沒人強得過我。”


    “那你也別老存著,沒事吃點肉什麽的。”範小爺笑道。


    “吃啊,我一個禮拜吃一迴呢!哎呀,我家小子畢業得找工作,談對象,還得買樓,哪樣不用錢?我用不著,我都行。”


    錢惠英半點戚戚哀哀的情緒都沒有,反而拍著胸脯,一臉驕傲。她未必不知道孩子在撒謊,但她不願去想,也不曉得如何解決。


    搖搖晃晃的大燈泡下,坐著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夜風伴著鄰居們的吵嚷聲,一絲絲的透過窗戶縫,吹得糊紙沙沙作響。


    “噝!”


    範小爺忽然打了個寒顫,又覺小腹一陣腫脹,頭疼道:“姐,你陪我去趟廁所吧。”


    “行,穿件衣服,別凍著了。”


    錢惠英爽快應道,連手電筒都沒有,就摸黑出了門。這會兒是九點,說早不早,說晚不晚——反正沒到讓範小爺用尿盆兒的程度。


    倆人一前一後,路麵像潑了厚厚的一層墨汁,隻有鄰居的昏燈能照亮少許。


    範小爺拽著她的衣角,顛顛往那邊蹭,走到半道,猛地不敢動了。隻覺前麵暈乎乎的一片影子,不知是坑,還是土堆。


    “我看看!”


    錢惠英也停了停,小心湊過去,腳下忽地一載歪,又立馬穩住。她一步跨到對麵,那副大嗓門在漆黑的巷子裏格外清亮:


    “沒事沒事,往前走,邁過去就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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