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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著前麵那車!”


    褚青坐在副駕駛位,門還沒關上就急忙道。


    司機斜了他一眼,雖然對他一身複古的鄉土造型感覺很奇葩,但對追車這種難得一見的場麵興奮度卻更大,痛快的應了聲:“好嘞!”


    老賈坐的車直直穿過街道,兩邊的建築從小樓慢慢變成低矮平房,人煙漸稀。顧正坐在後麵,不停的給他打電話,根本不接。餘力威則抱著胳膊,一言不發。


    “哥們,你們都是便衣啊?前麵那小子犯啥事了,傻啊!這時候還往山裏跑,連棵樹都沒有,就一隻耗子鑽裏麵也能找著。”


    司機看那車出了城,一直開向呂梁山區,嗤笑道:“我這車性能好,你說句話,我一腳油門就能攔下來!”


    什麽眼神兒啊!你特麽見過有穿秋褲的便衣麽?


    “不用,跟著就行。”褚青懶得跟他廢話,扭頭問:“還沒接?”


    “沒!”顧正狠狠道了聲,一拳頭捶在座椅上,道:“還拍什麽電影!”


    餘力威忽笑道:“怎麽不拍,我們越來越像好萊塢電影了,有粗口,還有追車……”


    “別介,等會蹦出一冰山來,都得玩完。”褚青靠在椅背上,眯著眼睛,盯著前麵那輛破車。


    又開了一會,四周已經沒有聚集區,都是荒野,呂梁山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司機有些不耐煩,道:“我說啊,直接攔下來得了,就眨眨眼的事。”這貨唯恐天下不亂,老惦記顯唄一下他這車碉堡的性能。


    “真不用,您就慢慢跟著。”褚青汗道。


    往山區的主幹道,大概是新修的,寬闊平整,就這兩輛車在路上,一前一後。空曠得有點森人。


    褚青看著窗外的枯樹刷刷飛過,忽然覺得自己特瘋狂,確切的說,自從幹上演員這行。短短兩年,就把以前的認知全顛覆了。


    他接觸到的這些事情,細膩,敏感,火熱。純粹,深沉,複雜……就像一個全新的世界,裏麵的人各行其是,熟悉規則,並且保持目標。


    而自己,則如一個蒙著眼睛的闖入者,沒頭沒腦的紮進去,幼稚無比。雖說也得到了一些實惠,比如錢。比如小小的名聲和虛榮,可總覺得差那麽一點融入感。他仍然不想摘下這塊遮眼布,看著這個光溜溜的世界。


    “嘖……”


    冷風順著破舊的車門溜進來,他脫下運動服外套,蓋在腿上,在腰後係了個結,這樣還能暖和點。


    從城區出來約莫二十多分鍾後,前麵的車拐上了一條岔道,終於停住,遠遠看見下來一個人。


    這是條正在修建的公路。前麵豎著大大的“禁止通行”牌子。他們跑過來的時候,老賈正坐在路基上,低著頭抽煙。


    車卡在岔道口,倆司機開始互相交流技術。以及表示對這幫坐車不給錢的爛貨們的鄙視。


    褚青把衣服翻過來,墊在屁股底下,坐到他身邊,仍覺得石頭拔涼拔涼的,不由一咧嘴。老賈扭頭看了眼他的style,苦逼的臉上也忍不住扯出抹笑容。


    顧正和餘力威坐在另外一邊。腳踩著泛起青白霜凍的草根。


    “給我根煙。”


    褚青哆哆嗦嗦的,是真冷,急需幹點什麽轉移下注意力。


    老賈摸出煙盒,他一把搶過去,點著一根,又扔給顧正。於是,這四個人,每人夾著一根煙,排排坐在路基上,對著沒有方向的荒野發呆。


    “……”


    他舔了下嘴唇,忍著沒說話。


    又枯坐了一會,丫實在受不了如此傻缺的場景,嚷嚷道:“我說,咱迴去吧,我特麽連條褲子都沒穿!”


    尼瑪四個老爺們跟拍瓊遙劇一樣擱這默默無語兩眼淚,還有倆飆車上癮的司機堵在路口,這叫什麽腦抽畫風?


    可惜沒人應他,這貨鬱悶的抽了口煙,摟過賈璋柯,心道,哥再勸最後一句,你丫再不識好歹,哥就直接扛迴去了!


    誰知他剛轉頭,就嚇了一跳,立馬鬆開手,往邊上躲了躲,道:“老大你不是吧,又哭?”


    顧正和餘力威也很詫異,看著老賈臉上掛著的淚水,不知如何安慰。的確,這一年對他來說太過艱難,被打小報告,被禁拍,被人罵“你誰都強*奸!”


    其實,他真的誰也沒欺負過,一直都是被虐的那個,他隻想好好的拍電影。可就是這點心願,如今看來,都困難重重。


    “大哥,有話說話,咱能不跟個娘們似的麽?”這時候,也就褚青能說出來。


    老賈可能也覺得很失態,抹了抹眼淚,啞著嗓子道:“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他唿出口長氣,把煙叼在嘴裏,沒抽,一會又拿下來,點著腳底下的草根,根本沒有火星,隻冒出縷縷白煙。


    褚青看得蛋疼,你倒是吭聲啊,這會玩什麽行為藝術?


    “青子,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麽?”半響,他終於開口。


    “呃,記著。”褚青點頭。


    “嗬,我也記著,哪會真好……”老賈說著又擺擺手,道:“可能也不是好,就因為是小孩子,所以才覺著好。哪會縣裏有個計劃*生育宣傳隊,每天都從我家門口過;晚上我還跟一群人擠在鄰居家,圍著台黑白電視看《加裏森敢死隊》……”


    他用一種夢囈般的自語,緩緩訴說著自己的青春記憶。


    “我從小學習不好,我爸我媽給我送到太原去學美術,準備考個美術院校。學校旁邊有個公路局的電影院,就經常去看電影。有天放的是《黃土地》,我看完就覺著,學美術有個蛋用!我想當導演!”


    褚青認識他這麽久,還是頭迴聽他講自己以前的事情,顧正雖是同學,對這些也不太了解,一時間都側耳傾聽。


    “我拍這戲,就是想把那點記憶都拍出來。上大學的時候,就常跟老顧念叨,將來一定得拍。一定得拍,哪會名字都想好了。”


    老賈笑道:“可我哪知道,拍個電影居然這麽難!”他搓了搓幹澀的臉,道:“一開始真沒想太多。就是給自己留個念想,哪怕別人都不愛看呢,我也知足了。後來又寫劇本,寫著寫著,就發現從這……”


    他指著自己的心口。道:“就冒出股衝動,自己都有點害怕,我居然想拍一部普通人的史詩。”


    褚青一句話都接不上,隻能眼巴巴的看著他嘮叨。


    他忽略了“普通人”的前綴,腦袋裏就轉悠著“史詩”這個字眼,瞬間被震住了。喂喂,我這種吃飽了不愁明兒的貨,也能跟這個扯上關係,你丫真瘋了吧?


    老賈顧不上他的吐槽,繼續道:“這電影就像我心裏的一塊石頭。不把它搬走,我一輩子都拍不了別的戲。”


    “哎這我知道!”


    褚青難得有聽懂的地方,興奮的插嘴:“薑聞也說過,《鬼子來了》就是他心裏的石頭,不倒騰出來,憋得難受!”


    他眨眨眼,忽伸出手指,點了一圈,笑道:“你說的那些玩意,我不明白。我就知道。有石頭,就特麽得搬走,你自己搬不動,不還有咱們呢麽?至於愁成這樣麽!”


    這大概是他兩輩子說過的。最碉堡的一句話。


    賈璋柯張了張嘴,看著他發呆,好一會,“噗哧”笑出了聲,配上那垂下來的眉毛,跟懶羊羊似的。


    他嘮叨了半天內心獨白。總算不再四十五度悲傷逆流了,顧正餘力威也鬆了口氣。


    “哎青子,你會彈吉他麽,我剛才想了想,應該給崔明亮加段戲。”老賈心結一開,馬上迴到工作狀態,問道。


    這電影裏有很多主角唱歌的鏡頭,褚青卻一直迴避了這個問題,這會老實交待道:“別說彈吉他,我連歌都唱不好。”


    “再差能差到哪去,我唱的也不好。”顧正不在意道。


    褚青沒搭話,訕訕笑了笑。


    “你唱段我聽聽。”老賈看他這樣,心中不妙,丫不是那種謙虛的主,這麽自貶,怕是真的很爛。


    “唱啥?”


    “嗯,《站台》會唱麽?”


    “會,這歌以前多火啊,咳咳,我唱了啊!”他清清嗓子,直奔高*潮:“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我的心……”


    “停停!”


    那仨人同時喊,臉都綠了。聽過不著調的,可沒聽過這麽不著調的,完全是把原歌摧毀,自己又重新譜曲來著。


    也算本事!


    那倆司機聊得正歡,被這嗓子徹底嚇到了,甚至都有放棄要車錢的打算,這就一精神病啊!


    老賈咂吧咂吧嘴,道:“還好有時間,春天才能拍到你唱歌,這段完事你麻溜給我迴京城找個老師練練,不說多好聽,起碼得在調上。”


    “行行。”褚青自覺沒臉,連連應聲。


    事情已了,情緒也不鬧了,仨人拍拍屁股站起來,正往車那邊走。


    “嘀嘀!”


    就聽喇叭聲響,又一輛車拐了進來,三輛車堵在路口,形成品字形。門一開,李潔明跟梁敬東下了來。


    餘力威使了個眼色,拉著他們先上了車。


    梁敬東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老賈則麵色如常,站在原地等他。


    “師傅開暖風吧!”


    褚青在車裏捶著腿,喊著司機,媽蛋的,下半身都凍僵了!這些個青年太遭人恨,影響老子生育能力,以後誰他喵的賠我?


    “你說這次能行麽?”顧正看著那倆人又在路邊私聊,擔心道。


    “沒問題,不然他也不會來。”餘力威笑道。


    果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總之和解了,沒多會兒,老賈跟梁敬東一起迴身。


    第三天一早,梁敬東當著大夥的麵,剪掉了頭發。


    《站台》到此刻,才算正式開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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