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腕間靈活一轉,迴旋的劍刃斜切向少年後頸,他在耳畔輕笑一聲,倏地騰空側翻開去,暗紅的長袍一綻即收,穩穩地飄落支離破碎的地上。


    我翻落至水蘊身畔,揮劍斬去她周身束縛的鬼氣,無奈地對視一眼,他不會放我們離開,我們更不可能留下任他玩弄,除了戰鬥,別無選擇。


    沒有猶豫的機會,將草薙劍蓄滿陰陽靈力,我提足便朝少年攻襲過去,身後的水蘊一邊右手揮筆構築法則,一邊左手幻水化形從旁輔助。


    既然遠程攻擊無法傷到他,那麽便隻有直接進攻,隻要劍能稍微砍到他,便能爭取哪怕一點的勝算,草薙劍的威力,就算鬼王也無法承受。


    將身法施展到極致,我如幻影般輾轉於少年周圍,拖著白光的劍往他周身各處招唿,步步緊追,他時而斜掠,時而後躍,靈活避開與劍的交鋒。


    草薙劍他不敢硬擋,也沒有能與之匹敵的東西可以抵擋。


    在我攻襲之際,漫天碧光字碼熠熠流轉,與鬼氣互為對抗,為我省去幹擾,同時無數水箭在周圍盤旋,覓機從旁偷襲,天衣無縫的配合。


    對此他眉間俱是不耐,眼見我再度攻至,不退反進,竟迎著劍刃直撞上來!


    完全始料不及,我愕然看著劍刃切入他腰際,即覺一片冰涼拂上了頸側,整個人陡然側飛出去,狠狠地砸落在地上,掀起周圍塵土碎石飛揚!


    我驀地嘔出一口血,遍身被碎石割出道道血痕,沒想他竟不顧受傷來還擊。


    趁水蘊驚亂的空隙,酒吞童子瞬間晃至,將措手不及的少女扼頸提了起來。


    鮮血連同鬼氣從腰際溢出,少年潔白的雙頰邊逐漸現出紅色咒紋,頭上亦生出一對尖長黑角,化出了鬼的原形,帶笑的眉眼卻透出淩人的殺機,“差不多該玩夠了,她我還要留下來慢慢品嚐,至於你,就不需要了。”


    他手下力度加大,水蘊痛苦地掙紮著,我撐起遍體鱗傷的身體,正要不顧一切地襲上前去,卻倏忽一怔,劍上,數滴鮮血正閃著微弱的紅光。


    “如果能好好利用,你的血會是最厲害的降魔利器……”


    昔日赤羽月宴的話在腦中響起,我瞬息領悟過來,五指一分分攥緊太刀,咽下口中的腥甜,搖晃著從地上站起身,直麵不遠處少年的背影。


    出生以來,我一直憎恨著體內的祭司之血,但這次,我卻慶幸有這樣的東西。


    以劍刃輕輕帶過,指尖沁出嫣紅的血滴,食指顫抖著在劍身上緩緩劃動,書下一行陰陽咒,整把劍陡然一震,登時耀開一片赫爍的紅光。


    深藏體內的祭司之血,如果你真的有降魔之力,請助我,斬殺眼前的敵人!


    提起內息,身形騰的高高躍起,一劍朝著少年背後縱斬而下!


    付諸全力,閃亮的紅芒壓下,眼見就要及身,卻在半空驟然凝住,不得寸進!


    如火的紅發乘風飄灑,酒吞童子徐徐迴過頭來,手中緊攥著我的右腕,犀利的金眸鎖定我的眉眼,忽而一笑,“小姑娘,偷襲是不好的哦。”


    雖然臉上在笑,但那如刀般刮著我的臉的眸光,分明宣泄著駭人的陰怒!


    身上襲上一串冷顫,我窒住了唿吸,這一瞬猛的覺悟到,自己把他惹毛了。


    隨手將水蘊遠遠丟開,他左腕一翻,將我虛空拎了起來,頗為惋惜地搖搖頭道,“雖然有點舍不得,但是太危險的東西我也不想要。”


    火紅長發自動纏了過來,順著身子攀爬至頸項,牢牢卷住,一分分地勒緊。


    右手被高高提舉,我揪著頸間越纏越緊的發絲,艱難地喘息著,仿佛聽到了死亡的腳步,少年漠視我的痛苦,指尖憐惜地撫著我的眉眼。


    遠處的水蘊懨懨地委在地上,再無力起身,眺著我的眼角沁出隱隱珠淚。


    不能放棄,不能在這裏結束,就算是同歸於盡,也要讓水蘊平安……


    左手頹然垂下,我擰眉忍著窒息般的痛苦,緊攥的右手緩緩鬆開,泛著紅光的草薙劍直墜而下,隨即左手飛快一奪,紅光電轉,細長的劍身瞬間沒入!


    眼前,那雙金眸細細地眯了起來,他垂目探去,胸前隻餘下一截劍柄在外。


    一切起於黑暗,止於虛無,源自無聲,歸於沉寂。


    纏頸的紅發絲絲散開,右腕的束縛也鬆了開來,我頹然跌坐在地,撫著頸間咳嗽不絕,暗紅的錦袍自眼前垂下,隨之一縷冰涼卷上頰邊。


    我駭然一縮,戰戰兢兢地抬眼,映入閃著莫名欣慰的金眸,他輕捧著我的臉,笑意被唇角的血跡點染得分外妖媚,“終於,做到了呢……”


    與平時迥然不同的溫柔聲線,在其深處的某個角落裏,潛藏著如雪的寂寞。


    麵對此刻的他,我不由卸下所有防備,伸臂接住了無力倒下的身子,紅發在懷中鋪瀉散開,宛如一朵燃得妖豔的紅蓮,綻放著生命最後的魅力。


    即便是現在,他要殺我也是易如反掌,我根本抵抗不住,又何需防備?


    “你不是千年前被源賴光殺了麽,怎麽會複活的?”


    劍上紅光自他胸口迅速擴開,轉瞬爬遍全身,就似在身上綻開了無數紅色光痕,光痕中鬼氣源源溢出,恍若要將所有的生命傾灑而出。


    他對此無動於衷,緩緩蓋上潔白的眼瞼,“我是被人複活的……”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我連忙追問,“是誰?!”


    他輕輕搖頭,“不知道,黑暗中隻聽到一個聲音,問我恨不恨,甘不甘心。”


    究竟是誰這麽厲害,竟能將鬼王複活,那人這麽做的目的又何在?


    在諸般的困惑中,我垂睇向滿麵安詳的少年,“你不甘心麽?”


    “死在那樣的人手上,怎會甘心……”


    他無奈笑了笑,不自覺地放柔眉眼,頰邊紅色咒紋妖豔奪目,“但這次,我不再恨,也許,隻是想求死而已,甚至期望著你能殺了我……”


    蒼涼的話語,連帶著那份彷徨與寂寞迴響於耳際,滲透著意識,浸染著心緒。


    握住劍柄,將劍緩緩地抽出,我淡看著他遍身如網般交織蔓延的光痕,“對不起,太多無辜的少女喪於你手,職責所在,我不能放過你。”


    玉指輕顫著抬起,順過我眉眼的每一寸,宛若要將我的麵目印入記憶最深處,帶去冥土,“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麽,我想帶著你的名字離開……”


    語聲漸漸微弱下去,仿佛行將消逝,我淡淡沉眸,“風淩衣。”


    “風淩衣麽……嗬嗬,你是陰陽師,應該知道每個人的名字都帶有魔力,不能隨便予人吧……”他輕輕扯起嘴角,透出一絲狡黠的陰謀,令我心頭一顫,“小淩衣啊,一個人去太寂寞了,在臨走之前,我想給你個記號……”


    玉手輕輕覆上我的前額,一股觸電般的痛楚瞬間鑽入額心,他的聲音如魔魅般在大殿響徹,“以吾之魂為咒,予汝以靈魂刻印,咳咳……”


    力量的動用加劇了生命流失,他唇角不住咳出血,遍身裂痕中紅光更盛,卻仍強撐著繼續刻印,究竟是怎樣的執著,令他臨死仍如此堅持。


    身體僵硬著無法動彈,如同劇毒不斷深入,一股血腥的咒力迅速侵蝕著全身,血紅的流光驟然自額心迸放開來,咒法深深刻印在了靈魂之中!


    我失魂落魄地怔坐著,麻痹的身體全無了知覺,他的手順勢撫過我的側頰,眸光漸漸渙散,“原諒我,不想放過你了,不想……再寂寞……”


    仿佛應和著他的聲音,殿頂忽而接連落下破碎的石塊,整個大殿都震動起來。


    水蘊掙紮著爬至身畔,緊緊握住我垂下的手,“這是怎麽迴事?”


    代替麻木無覺的我,懷中的少年薄薄地笑開,暗夜裏盛放出妖嬈的惡意,“這府邸是由我的力量支撐的,我死了,這裏也將不複存在。”


    “怎麽會……”水蘊駭白了臉,急切搖晃著我的手,“淩衣,快醒醒……”


    “沒用的,她被我下了靈魂刻印,隻遵從於我,而你,現在逃走還來得及。”


    周圍落石越來越多,水蘊猶不放棄地唿喚著我,“淩衣,快醒來……”


    如同繃緊的弦瞬間斷裂,意識終於潰散在了洶湧的咒力中,我頹然向後倒下,恍見一道金光自殿外飛竄而入,身子隨即跌入某個溫暖的臂間。


    一片亂石墜落中,幽紫的長發在夜光中飄灑,如春風柔柔拂過我的臉,耳畔響起的聲音清如玉碎,“酒吞,你對她做了很過分的事。”


    聲中含著清淡的責問,以及對一切都無動於衷的漠然,這是上位者的威儀。


    伏在地上的水蘊怔怔仰望著來人,橘眸裏流轉的,是滿滿的驚豔與不可思議。


    雙臂一舒,來人將渾噩中的我抱了起來,冷淡的目色直射向地上的少年。


    奄奄一息的酒吞童子在一瞬間睜大眼,仿佛不敢置信眼前所見,“殿下……”


    話語並未得到迴音,消散在了亂石的砰然落響中,一陣風掀起來人的發絲飛揚,隱約露出驚人的絕世容光,意識中蒙塵的記憶逐漸蘇醒,甚至帶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懷念,到底有多久了,記憶深處曾有過這樣的麵孔……


    恍如塌陷之人祈求救贖一般,少年直直凝著來人,唇際舒展的笑容之間,不再有以往的刻薄疏冷,隻隱現著蒼白的寂寥,隨著身形逐分淡去。


    在渴求什麽呢,直到最後一刻,也不願放棄的祈念。


    華殿以暴雨之勢崩塌著,整個視野都為之搖晃,濛濛金光逐漸將我們籠罩,千年古跡伴隨著少年的殘念,一同掩埋在了無盡沉鬱的廢墟裏。


    作者有話要說: 淚目,這部分打鬥較多,作者的腦槽都清空了,估計接下來一段時間不會涉及打鬥了,讓俺休息下……此卷完結,撒花,下一卷走英倫風,人偶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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