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相州的州治在安陽縣,那裏有一戶世代富貴的簪纓之家,巨宦輩出,鍾鳴鼎食,顯赫一時。

    這個豪門大族的奠基人叫做韓琦,曆任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三朝的宰相,而他的兒子韓忠彥又是宋徽宗初年的宰相,可謂父子宰相,富貴騰達,權傾一時。

    宋代的法律規定,本地人一般不在本地做官,意在避免當地豪強勢力的坐大,但是,韓琦的家族卻皇恩浩蕩,超越了這個規定的約束,韓琦和他的孫子韓治、曾孫韓肖胄,一家四代人中的三代都曾經先後擔任相州的知州。因此,韓家不僅是朝廷上的名門望族,更是相州的權貴、豪強之家。

    為了炫耀韓家的衣錦榮歸,韓琦在安陽縣城外建了一座別墅式的豪宅,定名韓府,築晝錦堂,之後,韓治築榮歸堂,韓肖胄又築榮事堂,更使韓府形成了一座城堡一般的豪門巨宅

    由於韓家的時代經營,在安陽縣,百姓不知有皇帝,唯知有韓府,所以形成了獨立於朝廷外的存在。對於武舉暴動這種“小事”,雖然湯陰縣和安陽同屬相州管轄,由於參加武舉時嶽飛所報籍貫是湯陰縣,湯陰縣或許還需要做做樣子嚴查一番,安陽縣便幹脆置之不顧了。

    對於嶽飛等人來說,像韓府這樣的世家,無疑是暫時隱逸的最佳選擇,一旦能夠混入,等京裏的風聲平靜下來,即使往長期看,也不失為一個選擇。以韓府的勢力,隻要不公然造反,即使真個窩藏欽犯也不是大不了的事,當然這需要讓韓家覺得有足夠的價值。至於選擇佃戶還是護院,若以長期來看,自然是護院更有發展前途,但護院風險太大,難保韓府裏沒幾個常在京裏走動的。為了安全起見,眾人一致決定置身韓府當佃戶,又誰會將幾個佃戶和武科場暴動的“好漢”聯係在一起?

    當然這也和嶽飛、王貴、湯懷等人的潛意識不無關係,嶽飛家貧未謀得武舉前便是邊務農邊練武,王貴、湯懷雖然家道小康,卻也隻是麒麟村中的富戶,以務農租地為生,拿後世的話說就是富農、小地主之流,是以選擇當佃戶的話對於農活也熟悉,隻要小心點不宜露出破綻。

    韓府的“招工”現場地點就在安陽縣的縣衙,上百個捕快衙役圍著十多個農民“服務”,這邊介紹租種韓府地的好處,那邊已經有人等著引過去簽字畫押了,不停有衙役端茶倒水忙的團團轉。農民們何嚐見過這等架勢,敢享受這些“老爺”們的服務?慌忙簽字畫押後急急忙忙跑了,竟然真像自己犯了事一般,每簽完一個佃戶,官差們便鬆一口氣。

    可縣令老爺卻眉頭緊鎖,而且幾乎要哭出來了:都三天了才租出去一百多畝,還有數千畝空著呢,安陽縣小半數的土地屬於韓府,地租不出去兩頭不好交代,每一個不種地的農民都是匪患的潛力軍。數千畝地可以養活上萬人,隻需上千人便可以組織起一支規模不小的起義軍。

    雖說和這兩年連續的大旱賦稅過重不無關係,但佃戶都是賤民,隻要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他們就不會鋌而走險,如此多的佃戶退種,這裏麵……縣令老爺有點不敢想下去了,能當上這個官也是花了不少銀子的,現在距離本錢還差得遠呢,不會這麽倒黴吧,一旦真的爆發農民起義怎麽辦?在任私逃可是要斬首的。

    牛皋自然是死活也不肯去與衙役們照麵,尋了家客棧借口留下來看兵器和馬,李淩成與嶽飛、王貴、湯懷三人往衙門前走去,雖然明知不會有什麽危險,眾人還是十分忐忑,按耐下狂亂的心跳和強烈的逃跑欲望,一步步的向官差攢動的衙門走去。

    那些官差一見李淩成四人走來,連忙用最熱情的微笑迎了過來,那堆滿橫肉的臉硬是擠成一絲絲的,“職業化”的微笑掩飾不住眼中的淡漠與鄙夷,或許還有一絲說不清的嫉妒,“幾位小兄弟,你們是來報護院的吧,韓府的護院待遇可好了,韓老爺是相州的知府,一方的父母官,待下人十分仗義……”

    官差眉飛色舞的介紹著在韓府當下人的好處,動情的仿佛如自己的夢想一般,李淩成卻不得不打斷他的熱情介紹,“對不起,官爺,我們是當租地的。”

    “租地!”官差一臉愕然的看著李淩成四人,似乎有些可惜,特別是這小子身後的三人,那身體不當韓府的家丁、護院真是太可惜了,“噫……以你們的身體條件做種地的農戶真是太可惜了,做韓府的護院多好,還有接近韓大人的機會,即使武藝一般,隻要為人機靈,萬一那天被韓大人相中了,調到身邊做個親衛,把大人伺候好了,過個幾年弄個肥缺……”那家夥一臉的橫肉已經開始有節奏跳動起來,似乎陷入了極度的yy中……

    嶽飛雙手一攤,將布滿老繭的手擺在官差的麵前,“官爺,不是小人不想去,我娘常說,有什麽本事吃什麽飯,咱就是想幹,也沒那個能耐啊,您說是不?”

    官差一見嶽飛的手,知道這是多年農活留下的痕跡,“忒!”鄙夷的朝地上忒一口吐沫,惡狠狠的踩了踩,“哼!你也就這窮命!”憤憤的仿佛受了什麽委屈一般,弄得李淩成等人一頭霧水,那官差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過了點,瞬間恢複了“職業微笑”,變臉之快令人咂舌,“租地的話,帶這邊來簽字畫押。”

    簽約租地的是一個老頭,頭發花白,衣服光鮮整潔,看來在韓府定有不低的職位。四人剛一坐下,便有官差送來茶水。老頭看了眼四人,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疑慮,很快恢複了平靜,淡淡問道:“你們要租多少畝地?”

    “十六畝!”李淩成“期待”的看著老頭,雙手不停的搓動著,仿佛十分緊張。

    老頭偏著頭看了王貴等人數秒,眾人幹淨的衣服讓他有一絲懷疑,但嶽飛等人慌亂的表情又讓他釋然了,青年人好麵子,穿最好的衣服出門也是有的,說不定這幾件粗布衣服就是他們過年穿的,拉了拉坐久了有些微皺的綢袍,挺直了傴僂的腰,又轉過頭輕蔑的對李淩成道:“這十六畝地,是你一人種嗎,還是怎麽說?”

    李淩成“傻”笑道:“東家您說了,小人一人哪種的了這麽多地,這幾位是小人的同鄉,這兩年收成不好,家裏人多不夠吃,小人和幾位同鄉便尋思著出來做點活,幫著家裏些,也算盡些長子的義務,我們每人四畝地,少了不夠吃,多了種不了。”其實李淩成並不知道一個成年人可以種多少畝地,胡說一通而已。

    “才四畝。”老頭對著四個年輕人的不肯吃苦有些不樂,淡淡道:“我不是東家,小老兒隻是韓府的一個管事,哼!算你有些孝心,不過你們可把合約看仔細了,把地種好了,多收些糧,你們才能為家裏盡孝心不是?年輕人若是整日裏散蕩,把地給荒了,到時候交不上租子,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李淩成這一聲東家依舊讓他受用不少,迅速填好四張合同後交給了四人。

    “東……管事老爺,小人不識字……”李淩成有些不好意思。

    “哼!”管事不屑的冷笑,“名字會不會寫?”見李淩成等人均在搖頭又道:“反正天底下的租地合同都一樣,我們韓府已經寬厚的多了,你們一個個報上名字,我替你們寫了,你們隻要在下麵按個手印。”

    “謝老爺!”四人對於管事的仁慈感激不盡,張三、李四的胡說了一通,又按上了紅手印後,李淩成突然生起一種被賣了的感覺。

    拿到了租地的合約,又有一個官差將四人引進了一個大院,對四人道:“你們先到裏麵去等著,不要亂跑,一會有韓府的人來接你們。”

    院子後是一處大屋,似乎是廢棄了的糧倉的,裏麵已經有四五十個莊稼漢,一個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蹲在地上,天南地北的說著話。一股黴味和人身上邋遢的異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令人欲嘔的氣息,四處彌漫著。

    四人站在院子裏,李淩成提議讓湯懷去將牛皋安排好了,等安定下來再去接他,王貴怕牛皋帶著馬和兵器跑了,要湯懷留下看著他。李淩成與嶽飛微微一笑,反正隻是去認認路而已,少個湯懷也無所謂,看來要王貴接收牛皋還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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