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起姐姐的胳膊，把她搡出門外，然後迴身重重地摔上屋門，我知道自己闖了禍，雖然媽媽並不認為我知道什麽，但這樣的話，還是給媽媽那隱藏在內心深處多年的瘡疤翹開了一條縫，她一定想起了她那無法啟齒，無法訴說，無人知曉的秘密，她一定吃心了，驚慌了。
我為自己的太激動和太冒失後悔，立即換了一副嘴臉，打著遮掩叫著媽說，您怎麽啦？幹嘛生這麽大氣？這麽多年咱們都讓著她，她有點忒霸道了，就得嚇唬嚇唬她，要不然他老以為咱們都怕她似的，您別生氣，我姐的性格您還不知道，幾句好話就找不著北，我也就是說說，不會跟她記仇的，過兩天就好了。
媽媽不理我，但我看得出她在認真聽，她雙臂戳在沙發上，使兩肩高高聳起，頭微微地縮在兩肩之中。我發覺媽媽真的好可憐，她的頭發白了，像是一夜之間的事，一堆粗麻樣的白發爭先恐後地從兩鬢處鑽出來，媽媽結婚照上的辮子可是又粗又黑的呀。媽媽的脊背彎了，也是一夜間的事，一條隆起的骨鏈一節節從後脖頸流淌下去，媽媽結婚照上的胸脯可是高高挺起的呀。媽媽的臉上布滿了褶皺，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我竟然沒有注意，她的眼角已經耷拉，眉毛已經很淡，鼻子兩邊的深溝拽出許多密密的細紋，和嘴角的細紋連成一體，媽媽結婚照上眉毛、眼角、嘴角可是都向上翹的呀。爺爺說過，年輕時的媽媽是個漂亮的姑娘，不少小夥子追呢。
不少小夥子追？也包括一個叫魏紅飄的吧？我想。
媽媽一定就是揣著這份屈辱度過三十多年的，可能是因為我們才使她活到了現在，在我幼年的記憶裏，媽媽像是港口的纜柱，結實而保險，粗烈而兇悍，我從來沒想過她是一個女人。有一次我從學校的雙杠上跌了下來，腦袋摔成了血葫蘆，媽媽一把把我戳在地上，說男子漢哭什麽？英雄點兒。
是她一個人給了我們一個家，給了我們一個可以隨時停靠的港灣，身在其中，我們就有了她帶給我們的親切、幸福和溫馨，就有了感染我們的喜怒哀樂，就有了勇氣和膽量，但那似乎已經是很遠很遠的事了。
媽媽的身體還在塌陷，我摟住媽媽尖尖的雙肩，媽媽剛剛五十五歲，但已經成了一個十足的老太太。我拍著她隆起的脊背說，媽媽，以後這個家的責任和義務就由我來承擔吧？這麽多年我沒給過這個家什麽？更沒給過您什麽？我想讓您幸福。
媽媽哭了，靠在我的懷裏，像個無助的嬰兒。
我無數次地看過《動物世界》，那些曾經稱霸一方的獅王、猴王、羊王等等，當他們的地位被新一代獸王取代之後，留給他們的隻有淒慘的現實和輝煌的記憶，人不也是這樣嗎？媽媽再也沒有能力把我的屁股打成猴腚了，家中權威的交替正在無形中完成，老人們製裁兒女的本事已經從巴掌退化到叨嘮，從叨嘮又退化到眼淚，當眼淚的形式徹底失去震懾兒女威力的時候，接下來的現象就是兒女們要把他們從神壇上請下來了，他們從此成為兒女的兒女、附庸或是下屬，從此他們要失落地聽著兒女的意見、聽著兒女的叨嘮甚至訓斥，一代曾經的強者身體力量的衰退，必然演變成他精神力量的衰退，因為世界本來就屬於年輕人。
我突然想起了勸媽媽找老伴兒的事，時過境遷，老年人的社會角色已經從當家作主變成了不當家和被做主，已經從唿風喚雨變成了頂風背雨，已經從家庭的主宰變成了家庭的負擔，老年人不能和年輕人生活在一起了，他們必須要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必須和他們同年代的人生活在一起，才能保持原有的地位和心態。
於是我就想起了一個人，於是我就張口說出了這個人，於是我就惹惱了另一的人。
我為自己的太激動和太冒失後悔，立即換了一副嘴臉，打著遮掩叫著媽說，您怎麽啦？幹嘛生這麽大氣？這麽多年咱們都讓著她，她有點忒霸道了，就得嚇唬嚇唬她，要不然他老以為咱們都怕她似的，您別生氣，我姐的性格您還不知道，幾句好話就找不著北，我也就是說說，不會跟她記仇的，過兩天就好了。
媽媽不理我，但我看得出她在認真聽，她雙臂戳在沙發上，使兩肩高高聳起，頭微微地縮在兩肩之中。我發覺媽媽真的好可憐，她的頭發白了，像是一夜之間的事，一堆粗麻樣的白發爭先恐後地從兩鬢處鑽出來，媽媽結婚照上的辮子可是又粗又黑的呀。媽媽的脊背彎了，也是一夜間的事，一條隆起的骨鏈一節節從後脖頸流淌下去，媽媽結婚照上的胸脯可是高高挺起的呀。媽媽的臉上布滿了褶皺，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我竟然沒有注意，她的眼角已經耷拉，眉毛已經很淡，鼻子兩邊的深溝拽出許多密密的細紋，和嘴角的細紋連成一體，媽媽結婚照上眉毛、眼角、嘴角可是都向上翹的呀。爺爺說過，年輕時的媽媽是個漂亮的姑娘，不少小夥子追呢。
不少小夥子追？也包括一個叫魏紅飄的吧？我想。
媽媽一定就是揣著這份屈辱度過三十多年的，可能是因為我們才使她活到了現在，在我幼年的記憶裏，媽媽像是港口的纜柱，結實而保險，粗烈而兇悍，我從來沒想過她是一個女人。有一次我從學校的雙杠上跌了下來，腦袋摔成了血葫蘆，媽媽一把把我戳在地上，說男子漢哭什麽？英雄點兒。
是她一個人給了我們一個家，給了我們一個可以隨時停靠的港灣，身在其中，我們就有了她帶給我們的親切、幸福和溫馨，就有了感染我們的喜怒哀樂，就有了勇氣和膽量，但那似乎已經是很遠很遠的事了。
媽媽的身體還在塌陷，我摟住媽媽尖尖的雙肩，媽媽剛剛五十五歲，但已經成了一個十足的老太太。我拍著她隆起的脊背說，媽媽，以後這個家的責任和義務就由我來承擔吧？這麽多年我沒給過這個家什麽？更沒給過您什麽？我想讓您幸福。
媽媽哭了，靠在我的懷裏，像個無助的嬰兒。
我無數次地看過《動物世界》，那些曾經稱霸一方的獅王、猴王、羊王等等，當他們的地位被新一代獸王取代之後，留給他們的隻有淒慘的現實和輝煌的記憶，人不也是這樣嗎？媽媽再也沒有能力把我的屁股打成猴腚了，家中權威的交替正在無形中完成，老人們製裁兒女的本事已經從巴掌退化到叨嘮，從叨嘮又退化到眼淚，當眼淚的形式徹底失去震懾兒女威力的時候，接下來的現象就是兒女們要把他們從神壇上請下來了，他們從此成為兒女的兒女、附庸或是下屬，從此他們要失落地聽著兒女的意見、聽著兒女的叨嘮甚至訓斥，一代曾經的強者身體力量的衰退，必然演變成他精神力量的衰退，因為世界本來就屬於年輕人。
我突然想起了勸媽媽找老伴兒的事，時過境遷，老年人的社會角色已經從當家作主變成了不當家和被做主，已經從唿風喚雨變成了頂風背雨，已經從家庭的主宰變成了家庭的負擔，老年人不能和年輕人生活在一起了，他們必須要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必須和他們同年代的人生活在一起，才能保持原有的地位和心態。
於是我就想起了一個人，於是我就張口說出了這個人，於是我就惹惱了另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