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為林絹絹做的第二件事是要找一趟區委的胡副書記。
胡副書記和林絹絹從我這兒拿走了四條中華和四瓶五糧液，我確信林絹絹一定都給了胡副書記。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本應該給我辦點事。
我是硬著頭皮走進區委大樓的，硬著頭皮向書記秘書自我介紹的，硬著頭皮站在胡副書記麵前的。胡副書記的眼睛翻成魚肚白，從大黑眼鏡框後麵警惕地看著我，可能是怕我會突然掏出匕首或是自治火槍什麽的。於是我炸開十指，手心向外，不用做投降狀，隻要證明我雙手空空就可以了。
他顯然看出了我的意圖，有些調侃地問，聽秘書說你自報家門說是我的表弟？你是我哪個姨的孩子？
我說，胡副書記，我要不是您表弟能見著您嗎？您不認識啦？綠礁商廈？食品超市？團幹部購物？煙酒櫃台？
他顯然在努力迴想，不是工作給忙暈了，就是收禮太多了，他點上一支煙，我注意到了，就是中華牌，但他並沒想起我來。
我必須點名了，我說是林絹絹帶您去的。
他好像終於想起來了，不自然地笑了笑，警惕眼神裏增加了點溫熱。
我說我今天找您就是反映點事兒，林絹絹的事您聽說了嗎？
他眼神裏立即又掛上警覺，問，什麽事兒？我昨天剛出差迴來。
我說，她工作的地方死了人。
這是林絹絹那天邊喝酒邊跟我說的。
就距我們喝酒的那個賓館不遠的地方，有個相當缺水的何李莊，這個村有個叫何建玲的女共青團員，為了解決村裏用水困難，毅然放棄到縣城讀高中的機會，募捐要把上遊幾公裏遠的窪裏河水引入村子。
林絹絹是從報紙上看到這則消息的。她親自去考察了一趟，並且和當地團組織聯手，在各自管轄的區裏組織了一次募捐，並組建一個五十人的共青團隊伍，進駐何李莊進行支援。這可以說是一種國際主義精神的大體現，是一件可以在媒體上大力宣傳的大好事。
但誰也不曾想到，接下來的一件事卻徹底摧毀了這件事的意義，打亂了所有美好的初衷。
在支援的隊伍中有兩個姑娘小月和小晉，她們的年齡同是十九歲，是同一所學校的同學，兩家住同一棟樓，都待業在家等待工作，她們是一同在街道辦事處報名參加這次活動的。
那天小月不舒服，當她迴到駐地掀開門簾的時候，看到讓她心跳的一幕，和她一起來的小晉正在翻別人的衣兜。看到自己的行為被發現了，小晉反複向小月求饒，小月最後答應了誰也不告訴。但當天晚上，小月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隊長，隊長又報告給林絹絹。
喝酒時，林絹絹跟我說她當時其實可以有好幾種處理的做法，比如以身體不好為由悄悄讓小晉迴去，比如以大姐姐的身份私下和小晉談談，比如把大家的錢物統一管理以防類似事情的再發生等等，但她都沒有做。
其實它是沒有來得及做，她一早要趕迴區裏開會，匆忙中她把這件事交代給隊長，隊長則采取了一種最常見的、最簡單的、最沒水平的低級做法，在班前會上講了這件事，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還是從相互打探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後來的事情雖然林絹絹說她也沒有親眼看到，但血淋淋的描述還是借著推杯換盞讓我毛骨悚然。
深深的夜，秋風失去了白日的狂躁，偶有一點點溫柔掀動帳篷的裙擺，發出唏唏索索的抖動，帳篷裏的燈光已熄滅，勞累了一天的年輕人堆積在一起，從鼻子中、嘴巴裏，發出陰陽頓挫的鼾聲。突然，帳篷的最外端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伴隨著幾聲“通通”的聲響，喊聲變成了撕碎帳篷的霹靂，所有人都驚醒了，所有人的頭發都豎起到遙遠的星空，一陣山洪爆發似的亂響之後，帳篷似乎被泥石流掩埋，除了低沉的呻吟聲，黑暗中死一樣沉寂。
當膽大的人打開手電的時候，帳篷內立即爆發出一片驚天動地的尖叫。
一個人仰麵躺倒在土地上，白花花的四肢痛苦地抽搐，滿臉鮮血與長長的頭發粘連在一起，凸起的眼睛放射著咄人的光芒直逼四周驚恐的人群，那人脖子已經斷裂，從那裏“唿唿嚕嚕”地中吹出一堆堆鮮紅的泡沫，前胸，床上、被上、地上、棚頂上，棚壁上，一片片、一朵朵、一塊塊、一堆堆，遍布粘唿唿的鮮紅，沒人敢看，但大家還是從第一眼看到的睡衣上，認出了那是小月。
第二天，公安局從窪裏河十幾裏以外的下遊，找到了卡在暗礁中的小晉。
七斧子，整整劈了七斧子，從鼻梁到眼窩，從脖頸到前胸，刃刃見紅、斧斧奪命……
胡副書記聽得直縮脖，眼鏡已滑落到鼻尖上。我沒再往下說，因為林絹絹就是說到這裏的時候顫抖地趴在我懷裏的。我接著說，胡書記，林絹絹現在的思想壓力很大，團區委好像已經停止了她的工作，這不是她的過錯，我覺得領導應該過問一下，不能讓這麽一個有責任心，有工作能力，政治素質高的同誌背上這麽沉重的包袱。
胡副書記向上推了推眼鏡終於表態了，說，這個小林，怎麽不打電話告訴我一聲？不過你不用擔心，公安局會查清的，如果真像你說的，我覺得小林確實有責任，到底是死了人了嘛。組織會公正處理的。小林是個很好的同誌，我會關心她的。說到這，他突然一頓，恍然大悟地問，哎？她自己不來，怎麽讓你來說？
我趕緊打斷他說，您還不了解她？她能給自己辯解來嗎？當事者迷，別看她平時敢說敢為的，關鍵時候就懵了，她把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胡副書記還是盯著我問，你和她什麽關係？看你比她還著急。
我想說我是他的男朋友，但我沒敢說？難道在沙發裏做過窩窩就可以自詡為男朋友了嗎？可不是男朋友又算什麽？不是男朋友她憑什麽和你做窩窩？
你們到底什麽關係？胡副書記還在追問，眼裏帶著一種過分關心的眼神，我有些警惕，難道他對林絹絹還有什麽想法？想起那次他使勁兒挺著胳膊讓林絹絹攙扶的樣子，我故意不正麵迴答，我說，我這不主要是為了您嘛，為您不失去一個好幹部。
胡副書記和林絹絹從我這兒拿走了四條中華和四瓶五糧液，我確信林絹絹一定都給了胡副書記。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本應該給我辦點事。
我是硬著頭皮走進區委大樓的，硬著頭皮向書記秘書自我介紹的，硬著頭皮站在胡副書記麵前的。胡副書記的眼睛翻成魚肚白，從大黑眼鏡框後麵警惕地看著我，可能是怕我會突然掏出匕首或是自治火槍什麽的。於是我炸開十指，手心向外，不用做投降狀，隻要證明我雙手空空就可以了。
他顯然看出了我的意圖，有些調侃地問，聽秘書說你自報家門說是我的表弟？你是我哪個姨的孩子？
我說，胡副書記，我要不是您表弟能見著您嗎？您不認識啦？綠礁商廈？食品超市？團幹部購物？煙酒櫃台？
他顯然在努力迴想，不是工作給忙暈了，就是收禮太多了，他點上一支煙，我注意到了，就是中華牌，但他並沒想起我來。
我必須點名了，我說是林絹絹帶您去的。
他好像終於想起來了，不自然地笑了笑，警惕眼神裏增加了點溫熱。
我說我今天找您就是反映點事兒，林絹絹的事您聽說了嗎？
他眼神裏立即又掛上警覺，問，什麽事兒？我昨天剛出差迴來。
我說，她工作的地方死了人。
這是林絹絹那天邊喝酒邊跟我說的。
就距我們喝酒的那個賓館不遠的地方，有個相當缺水的何李莊，這個村有個叫何建玲的女共青團員，為了解決村裏用水困難，毅然放棄到縣城讀高中的機會，募捐要把上遊幾公裏遠的窪裏河水引入村子。
林絹絹是從報紙上看到這則消息的。她親自去考察了一趟，並且和當地團組織聯手，在各自管轄的區裏組織了一次募捐，並組建一個五十人的共青團隊伍，進駐何李莊進行支援。這可以說是一種國際主義精神的大體現，是一件可以在媒體上大力宣傳的大好事。
但誰也不曾想到，接下來的一件事卻徹底摧毀了這件事的意義，打亂了所有美好的初衷。
在支援的隊伍中有兩個姑娘小月和小晉，她們的年齡同是十九歲，是同一所學校的同學，兩家住同一棟樓，都待業在家等待工作，她們是一同在街道辦事處報名參加這次活動的。
那天小月不舒服，當她迴到駐地掀開門簾的時候，看到讓她心跳的一幕，和她一起來的小晉正在翻別人的衣兜。看到自己的行為被發現了，小晉反複向小月求饒，小月最後答應了誰也不告訴。但當天晚上，小月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隊長，隊長又報告給林絹絹。
喝酒時，林絹絹跟我說她當時其實可以有好幾種處理的做法，比如以身體不好為由悄悄讓小晉迴去，比如以大姐姐的身份私下和小晉談談，比如把大家的錢物統一管理以防類似事情的再發生等等，但她都沒有做。
其實它是沒有來得及做，她一早要趕迴區裏開會，匆忙中她把這件事交代給隊長，隊長則采取了一種最常見的、最簡單的、最沒水平的低級做法，在班前會上講了這件事，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還是從相互打探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後來的事情雖然林絹絹說她也沒有親眼看到，但血淋淋的描述還是借著推杯換盞讓我毛骨悚然。
深深的夜，秋風失去了白日的狂躁，偶有一點點溫柔掀動帳篷的裙擺，發出唏唏索索的抖動，帳篷裏的燈光已熄滅，勞累了一天的年輕人堆積在一起，從鼻子中、嘴巴裏，發出陰陽頓挫的鼾聲。突然，帳篷的最外端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伴隨著幾聲“通通”的聲響，喊聲變成了撕碎帳篷的霹靂，所有人都驚醒了，所有人的頭發都豎起到遙遠的星空，一陣山洪爆發似的亂響之後，帳篷似乎被泥石流掩埋，除了低沉的呻吟聲，黑暗中死一樣沉寂。
當膽大的人打開手電的時候，帳篷內立即爆發出一片驚天動地的尖叫。
一個人仰麵躺倒在土地上，白花花的四肢痛苦地抽搐，滿臉鮮血與長長的頭發粘連在一起，凸起的眼睛放射著咄人的光芒直逼四周驚恐的人群，那人脖子已經斷裂，從那裏“唿唿嚕嚕”地中吹出一堆堆鮮紅的泡沫，前胸，床上、被上、地上、棚頂上，棚壁上，一片片、一朵朵、一塊塊、一堆堆，遍布粘唿唿的鮮紅，沒人敢看，但大家還是從第一眼看到的睡衣上，認出了那是小月。
第二天，公安局從窪裏河十幾裏以外的下遊，找到了卡在暗礁中的小晉。
七斧子，整整劈了七斧子，從鼻梁到眼窩，從脖頸到前胸，刃刃見紅、斧斧奪命……
胡副書記聽得直縮脖，眼鏡已滑落到鼻尖上。我沒再往下說，因為林絹絹就是說到這裏的時候顫抖地趴在我懷裏的。我接著說，胡書記，林絹絹現在的思想壓力很大，團區委好像已經停止了她的工作，這不是她的過錯，我覺得領導應該過問一下，不能讓這麽一個有責任心，有工作能力，政治素質高的同誌背上這麽沉重的包袱。
胡副書記向上推了推眼鏡終於表態了，說，這個小林，怎麽不打電話告訴我一聲？不過你不用擔心，公安局會查清的，如果真像你說的，我覺得小林確實有責任，到底是死了人了嘛。組織會公正處理的。小林是個很好的同誌，我會關心她的。說到這，他突然一頓，恍然大悟地問，哎？她自己不來，怎麽讓你來說？
我趕緊打斷他說，您還不了解她？她能給自己辯解來嗎？當事者迷，別看她平時敢說敢為的，關鍵時候就懵了，她把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胡副書記還是盯著我問，你和她什麽關係？看你比她還著急。
我想說我是他的男朋友，但我沒敢說？難道在沙發裏做過窩窩就可以自詡為男朋友了嗎？可不是男朋友又算什麽？不是男朋友她憑什麽和你做窩窩？
你們到底什麽關係？胡副書記還在追問，眼裏帶著一種過分關心的眼神，我有些警惕，難道他對林絹絹還有什麽想法？想起那次他使勁兒挺著胳膊讓林絹絹攙扶的樣子，我故意不正麵迴答，我說，我這不主要是為了您嘛，為您不失去一個好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