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爺爺住院後，我們全家還是第一次圍在一個桌上吃飯，姐姐一家也過來了，我想正好把捐獻犬豕樽的事跟大家說說。我剛要張嘴，楊樺先說上了，她說她要宣布一件關乎到她一生幸福的大事，她搞對象了。
我一下就想到了“倭瓜”。其實不用再想了，楊樺已經一炮把她對象的名字崩了出來，崩得滿飯桌子人張開了大嘴大眼。
姐姐嘴裏的飯粒子和聲音一同竄出嘴唇，問，誰是吳欣龍？
我說，就是原來咱院的那個“倭瓜”。
姐姐的眼和嘴立即布滿了臉，驚叫道，是“煤渣子”的兒子？那個小羅鍋？他不是傻了吧唧的嗎？
“煤渣子”是“倭瓜”爸爸的綽號，我聽媽媽說他下鄉迴城後就在我們那邊的煤鋪賣蜂窩煤，每次下班迴來，“倭瓜”他媽就堵著門口不讓他進屋，說渾身上下全是煤渣子，每天的洗臉水夠做兩塊蜂窩煤的。有一次“倭瓜”和“屎包”倆人不知道為什麽打架，“屎包”他爸指著“煤渣子”的鼻子說，你丫挺的成天除了鼓搗煤渣子，就鼓搗你老婆，怎麽就鼓搗出這麽個小兔崽子來。想到這兒，我“撲哧” 一聲笑了。
我的笑聲引起了楊樺對姐姐的強烈不滿，她立即反擊說，你們喬喬才傻了吧唧的呢，懂不懂得尊重人？你們聽清楚了，人家有名字，叫欣龍，吳欣龍，以後誰叫他外號別怪我跟誰急。
姐姐說，行，叫名字，叫大名，反正叫名字也不能把腰叫直了，這吳欣龍哪好呀？我記得小時候他老上咱家蹭吃蹭喝的，嘿！蹭成咱家姑爺了。
我說我倒沒嫌他腰彎腰直的，我是看他太滑了，社會上的一套學的是爐火純青，楊樺非得吃虧不可。
楊樺馬上反駁說，人家那是適應能力強，像你們似的，一個個呆頭呆腦，這是競爭的時代，適者生存知不知道？我看隻有他這樣的人才能存活下去，你們早晚得餓死。
我說他現在可變了，油嘴滑舌、吹牛撂屁的，滿口沒實話。楊樺說，人家那叫幽默，是男人的一大美德懂不懂？他跟我可一句虛的都沒有，我覺得跟他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有趣一百倍。
沒想到楊樺不搞對象是不搞，一搞就搞個一鳴驚人，一心一意，一把死拿、一往情深。我想提提“倭瓜”騙犬豕樽的事兒，可唯恐引起悍然大波，好在媽媽這時歎了口氣說，孩子大了不由娘呀，我也不想多管，你既然跟我們說了，就說明你倆已經觸到一定程度了，我是看著欣龍長大的，他現在沒爸沒媽也怪可憐的，我不能說人家不好，我也確實不了解他現在是壞是好，我隻想囑咐你一句，看人要多品品，不要端到桌上就是盤肉，挽到筐裏就是棵菜，我沒指望你找個闊佬帥哥，隻要你覺得幸福就行，別像你姐夫似的成天受欺負。
姐姐一聽就急了，說，怎麽說著說著說起我來了，我怎麽了？她捶了姐夫一拳大聲問，何德免，你是不是又背後講究我了？我對你不好啦？哪點不好啦？你說，你說呀。
我趕緊擋住姐姐的胳膊說，還用我姐夫說，大家誰看不見？原來姐夫長的什麽樣？比張國榮一點兒不次，你看現在，都成張果老了，滿臉的雙眼皮，滿眼的舊社會。
姐夫衝姐姐嘿嘿嘿地笑著，說，他們瞎說，拿我打鑔玩兒，我在家其實可牛了，天是老大，我就是老二。
喬喬插嘴搶著叫道，我媽是天。
姐夫煽了喬喬一耳勺子說，去去去，哪都有你，我在家就是頭威風凜凜的大老虎，你敢說不是？
喬喬又跳起來把手指按在姐夫的鼻頭上叫著說，我媽是武鬆，三拳兩腳就把我爸揍沒氣兒了。
都笑了，隻有楊樺咧了下嘴，我看見她眼裏浸著淚水，不知是因為大家不幹涉她和欣龍的事情而激動的，還是因為大家不在乎她和欣龍的事而失落的。
我給爺爺送飯，媽媽說給護工小關的飯也帶上，說人家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一個月都不定能脫衣服睡個囫圇覺，一天一夜才七十塊錢，醫院還得扣去三十，咱對人好點兒，也好讓人家對爺爺上點心。
我給爺爺帶的雞蛋羹，給小關帶的餃子，估計雞蛋羹最後也是小關的，因為爺爺根本就吃不下飯了。
我一邊看著小關狼吞虎咽地誇餃子香，一邊向他交代照顧爺爺的注意事項。我之所以沒急著走，一是在等醫生吃飯迴來，我聽說爺爺這種情況應該打點白蛋白，可以增強體製和食欲，二是冥冥之中我在期待什麽，開始我還沒想透，後來看到小關的媳婦給小關送飯來了，我才猛地意識到，我腦子裏其實一直還隱藏著昨天夜裏的事兒，我在等著程成成。
直到我和醫生談完了，小關也把雞蛋羹消滅了，我也快昏昏欲睡了，程成成一直沒有來。我趴在爺爺耳邊告訴他我要走了，爺爺眼巴巴地看著我，哼唧了一句話，就是這句話，讓我決定繼續留下來，爺爺說的是，明天早上咱爺倆指不定能不能見著了。
程成成一直沒來，每聽到樓道裏有腳步聲，我都會立即坐直身子，裝作一直在心無雜念地照顧爺爺的樣子，腳步聲一消失，失望的情緒立即籠罩全身，讓我很熱。晚上快十點的時候，程成成終於來了一個電話，她說她剛下晚班，她說不是請護工了嗎？您怎麽還在醫院？她說他爸原本讓她過來看一眼的，但樊小靜交給了她一個任務，說商廈要開一個歡迎全區團幹部到商廈購物的誓師大會，讓她代表發言，稿子明天上午交團委審查，她說她今天得熬夜了，讓我注意休息。
我失望極了，真後悔帶樊小靜見了林絹絹，這個樊小靜很會鑽營，更會巧使喚人，她一定又要拿別人的勞動成果去顯示她的豐功偉績了。
我心裏有氣，話語卻相當的溫柔，我掐著手機對程成成說，你也注意休息，別太認真，給團幹部開購物專場的事總經理還沒敲定呢，就是最後定了，也還有十多天的時間呢。手機裏程成成說，嗨，早寫晚不寫，既然已經答應了，就按人家要求完成吧。我說你覺悟真高，甘願做人梯。程成成蔫蔫地迴答說，我不也是你的梯子嗎？
我當時聽著挺別扭，我所說的人梯是暗含樊小靜踩著她的肩膀往上爬的意思，沒想到程成成把說我也說成是和樊小靜一樣的人，這讓我很不舒服。後來過了很長時間我問過她，她調皮地解釋說，全商場的職工不都是你的梯子嗎？大夥拚命幹，哪次領獎不是你一個人上台？那時我一下就明白了，領導，其實就是群眾的代表，領導其實都是員工托著往梯子上爬的那個人。
我一下就想到了“倭瓜”。其實不用再想了，楊樺已經一炮把她對象的名字崩了出來，崩得滿飯桌子人張開了大嘴大眼。
姐姐嘴裏的飯粒子和聲音一同竄出嘴唇，問，誰是吳欣龍？
我說，就是原來咱院的那個“倭瓜”。
姐姐的眼和嘴立即布滿了臉，驚叫道，是“煤渣子”的兒子？那個小羅鍋？他不是傻了吧唧的嗎？
“煤渣子”是“倭瓜”爸爸的綽號，我聽媽媽說他下鄉迴城後就在我們那邊的煤鋪賣蜂窩煤，每次下班迴來，“倭瓜”他媽就堵著門口不讓他進屋，說渾身上下全是煤渣子，每天的洗臉水夠做兩塊蜂窩煤的。有一次“倭瓜”和“屎包”倆人不知道為什麽打架，“屎包”他爸指著“煤渣子”的鼻子說，你丫挺的成天除了鼓搗煤渣子，就鼓搗你老婆，怎麽就鼓搗出這麽個小兔崽子來。想到這兒，我“撲哧” 一聲笑了。
我的笑聲引起了楊樺對姐姐的強烈不滿，她立即反擊說，你們喬喬才傻了吧唧的呢，懂不懂得尊重人？你們聽清楚了，人家有名字，叫欣龍，吳欣龍，以後誰叫他外號別怪我跟誰急。
姐姐說，行，叫名字，叫大名，反正叫名字也不能把腰叫直了，這吳欣龍哪好呀？我記得小時候他老上咱家蹭吃蹭喝的，嘿！蹭成咱家姑爺了。
我說我倒沒嫌他腰彎腰直的，我是看他太滑了，社會上的一套學的是爐火純青，楊樺非得吃虧不可。
楊樺馬上反駁說，人家那是適應能力強，像你們似的，一個個呆頭呆腦，這是競爭的時代，適者生存知不知道？我看隻有他這樣的人才能存活下去，你們早晚得餓死。
我說他現在可變了，油嘴滑舌、吹牛撂屁的，滿口沒實話。楊樺說，人家那叫幽默，是男人的一大美德懂不懂？他跟我可一句虛的都沒有，我覺得跟他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有趣一百倍。
沒想到楊樺不搞對象是不搞，一搞就搞個一鳴驚人，一心一意，一把死拿、一往情深。我想提提“倭瓜”騙犬豕樽的事兒，可唯恐引起悍然大波，好在媽媽這時歎了口氣說，孩子大了不由娘呀，我也不想多管，你既然跟我們說了，就說明你倆已經觸到一定程度了，我是看著欣龍長大的，他現在沒爸沒媽也怪可憐的，我不能說人家不好，我也確實不了解他現在是壞是好，我隻想囑咐你一句，看人要多品品，不要端到桌上就是盤肉，挽到筐裏就是棵菜，我沒指望你找個闊佬帥哥，隻要你覺得幸福就行，別像你姐夫似的成天受欺負。
姐姐一聽就急了，說，怎麽說著說著說起我來了，我怎麽了？她捶了姐夫一拳大聲問，何德免，你是不是又背後講究我了？我對你不好啦？哪點不好啦？你說，你說呀。
我趕緊擋住姐姐的胳膊說，還用我姐夫說，大家誰看不見？原來姐夫長的什麽樣？比張國榮一點兒不次，你看現在，都成張果老了，滿臉的雙眼皮，滿眼的舊社會。
姐夫衝姐姐嘿嘿嘿地笑著，說，他們瞎說，拿我打鑔玩兒，我在家其實可牛了，天是老大，我就是老二。
喬喬插嘴搶著叫道，我媽是天。
姐夫煽了喬喬一耳勺子說，去去去，哪都有你，我在家就是頭威風凜凜的大老虎，你敢說不是？
喬喬又跳起來把手指按在姐夫的鼻頭上叫著說，我媽是武鬆，三拳兩腳就把我爸揍沒氣兒了。
都笑了，隻有楊樺咧了下嘴，我看見她眼裏浸著淚水，不知是因為大家不幹涉她和欣龍的事情而激動的，還是因為大家不在乎她和欣龍的事而失落的。
我給爺爺送飯，媽媽說給護工小關的飯也帶上，說人家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一個月都不定能脫衣服睡個囫圇覺，一天一夜才七十塊錢，醫院還得扣去三十，咱對人好點兒，也好讓人家對爺爺上點心。
我給爺爺帶的雞蛋羹，給小關帶的餃子，估計雞蛋羹最後也是小關的，因為爺爺根本就吃不下飯了。
我一邊看著小關狼吞虎咽地誇餃子香，一邊向他交代照顧爺爺的注意事項。我之所以沒急著走，一是在等醫生吃飯迴來，我聽說爺爺這種情況應該打點白蛋白，可以增強體製和食欲，二是冥冥之中我在期待什麽，開始我還沒想透，後來看到小關的媳婦給小關送飯來了，我才猛地意識到，我腦子裏其實一直還隱藏著昨天夜裏的事兒，我在等著程成成。
直到我和醫生談完了，小關也把雞蛋羹消滅了，我也快昏昏欲睡了，程成成一直沒有來。我趴在爺爺耳邊告訴他我要走了，爺爺眼巴巴地看著我，哼唧了一句話，就是這句話，讓我決定繼續留下來，爺爺說的是，明天早上咱爺倆指不定能不能見著了。
程成成一直沒來，每聽到樓道裏有腳步聲，我都會立即坐直身子，裝作一直在心無雜念地照顧爺爺的樣子，腳步聲一消失，失望的情緒立即籠罩全身，讓我很熱。晚上快十點的時候，程成成終於來了一個電話，她說她剛下晚班，她說不是請護工了嗎？您怎麽還在醫院？她說他爸原本讓她過來看一眼的，但樊小靜交給了她一個任務，說商廈要開一個歡迎全區團幹部到商廈購物的誓師大會，讓她代表發言，稿子明天上午交團委審查，她說她今天得熬夜了，讓我注意休息。
我失望極了，真後悔帶樊小靜見了林絹絹，這個樊小靜很會鑽營，更會巧使喚人，她一定又要拿別人的勞動成果去顯示她的豐功偉績了。
我心裏有氣，話語卻相當的溫柔，我掐著手機對程成成說，你也注意休息，別太認真，給團幹部開購物專場的事總經理還沒敲定呢，就是最後定了，也還有十多天的時間呢。手機裏程成成說，嗨，早寫晚不寫，既然已經答應了，就按人家要求完成吧。我說你覺悟真高，甘願做人梯。程成成蔫蔫地迴答說，我不也是你的梯子嗎？
我當時聽著挺別扭，我所說的人梯是暗含樊小靜踩著她的肩膀往上爬的意思，沒想到程成成把說我也說成是和樊小靜一樣的人，這讓我很不舒服。後來過了很長時間我問過她，她調皮地解釋說，全商場的職工不都是你的梯子嗎？大夥拚命幹，哪次領獎不是你一個人上台？那時我一下就明白了，領導，其實就是群眾的代表，領導其實都是員工托著往梯子上爬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