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班白大燕就把我堵在了屋裏，我說正好，咱們商量商量培訓的事，她說你不都布置好了嗎？跟我商量什麽？我拉下臉說，白大燕同誌，我這是在和你商量工作，咱不是在過家家。
白大燕突然急了，她說，你甭跟我馬列主義上刺刀，你還知道不是過家家，還知道這是工作？以前我真是高看你了，還鞍前馬後地為你忙乎，原來你這麽自私，把我當傻子，當猴耍，我，我……
我突然發現，原來一直以為白大燕的嘴唇隻是像塑料片，她這一說才提醒了我，原來她的嘴正正像猴兒。
我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一甩屁股坐在我對麵反問，你說實話，楊柳是不是你姐？被摔的那小崽子是不是你外甥？說呀，說呀！啞巴啦？你對我有意見可以提，怎麽能使出這麽卑鄙的手法整治人？我哪點對不起你了？煙酒促銷時我讓我們家武紹偉幫忙疏通“馬大騷”，促銷時差點出了人命，是我組織了幾十個人解救了你，你是怎麽對我的，虧得我一直對你印象極好，以為你是個講情義，挺仗義的男人，原來你連個好老娘們兒都不如。
哪怕心中但分有點內疚我也會把腦袋鑽進地縫裏去，但我沒有，我可以挺著腰板說話。看白大燕的第一波聲浪已經落下，我也趕緊推出一波，我說，你吵吵什麽？聲高代表你有理啦？不錯，楊柳是我姐，被摔的孩子是我外甥。那怎麽啦？我的親屬不能到咱們店買東西嗎？他們買東西不增加咱們的銷售嗎？我願意我外甥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嗎？我不怕萬一摔成傻子，摔成殘廢嗎？我卑鄙？你們發生衝突時我在哪？正在醫院忙我爺爺的事，聽到消息後立刻就趕了過來，當我看到是我姐姐的時候，我是怎麽解決的你知道嗎？我偏向她了嗎？我連她提出公事公辦的要求都沒答應，我說我是商場的負責人，你跟商場的任何人過意不去就是跟我過意不去，我姐也是消費者，這對她是不公平的，但我為了維護商場，維護你，我必須壓她。我是疏忽了，我以為壓住她了，但沒壓住，為什麽沒壓住？你心裏比誰不清楚？是我教唆的嗎？用得著我教唆嗎？你是誰，武紹偉是誰，我一年前就知道了你們三個人的關係，我一直憋在心裏，我姐還是這次見了你之後才知道我原來跟你在一塊兒，她說我欺騙她，瞞著她，到現在還跟我不依不饒，她是在找商場的茬嗎？是找我的茬嗎？不是，她找的是你，她是在以你們最心照不宣的方式了斷你們之間的恩怨，你還把你當成受害者？不對，商場和我才是，商場和我都是你的替罪羊。
白大燕的聲調明顯降低了，但語氣依然咄咄逼人，她問，那你為什麽勸我出院？不就是向著你姐，想讓她少掏錢嗎？
我說，我隻是建議你出院，沒強迫你，你覺得再住下去有意思嗎？光彩嗎？領導會表彰你？員工們會同情你？你還想住個仨月倆月的？看最後收不了場的是誰，你以為我姐是省油的燈？別說我外甥被摔我們確實有過錯，就算是一點沒有，你處理過多少類似的糾紛你會不知道，商場哪次能占到便宜？哪次不是顧全大局陪人家顧客錢了事？我承認我姐是過分，派出所也拘留了她，教育了她，你還想怎麽著？就是你起訴打官司，就你腦袋上那用放大鏡才能找著的小口子，你說法院能判她多少年？能賠你多少錢？
白大燕不說話了，默默地坐著，我看出來了，她剛才還充盈在肚子裏的氣，已讓我泄了個唏哩嘩啦。我放低聲音，心平氣和地說，書記，我為什麽盼你出院你想過沒有？我姐是你的同學，你應該更知道她的脾氣，你花多少治療費，她就敢向你索賠多少精神損失費，她還說了，她以後天天來商廈找你茬，她是能說到做到的，我倒不是讓你怕她，而是她在暗處，你在明處，咱糾纏不起，我是擔心，但擔心的不是我，而是你。
白大燕已經沒氣了，但鼻子還故意唿唿地出氣，我知道她是故意給我聽的，就說，我再聲明一下，以後你還別提是我讓你出的院，最後可全是你自己拿的主意。
白大燕說，要是依我的想法，就是不出院，看她能把我怎麽樣，我是看在我媽的麵子，我媽差點跪下求我我才心軟的。
我說，你媽比你有同情心，比你通情達理。
我看見白大燕眼圈有點紅，塑料唇在一癟一癟，她說，我根本不在乎她楊柳，我純粹是不願意傷害我媽，我媽夠可憐的了，年輕輕的守了寡，委委屈屈地嫁給了那個窩窩囊囊的公交司機，本來看他挺老實的，結果炒股學壞了，掙了壺醋錢非買橄欖油，開著破奧迪成天招搖撞騙裝大款，結果出了車禍，警察在清理事故現場的時候，在車裏發現了兩具屍體，一個是他的，另一個是他們車隊一個女售票員的，那售票員一家子就到我家來鬧，本來他買車就欠了一屁股債，哪還有錢呀，我媽最後連自己身上穿的毛坎肩都扒下來賣了，賣給了收廢品的，人家給了三塊錢。
白大燕隻知道我姐和她曾經是同學，現在是仇人，並不知道我媽和她媽也曾是同學，而且是朋友，她更不知道我姐的父親和她的父親是仇敵，她的叔叔還是殺害我姐父親的兇手，這些隻有我知道，歲月把她們陷入同學、朋友和仇人的尷尬境地，她媽媽之所以差點給她跪下，並不是什麽同情和心軟，而是歉疚，是對過去年代的無奈。
我剛想到過去年代，白大燕又說了，她說，他們都說我長得隨我媽。她看我一捂嘴，馬上說，真的，我媽長得相當漂亮，姓白的死的時候，她已經四十多了，有一個退了休的局級幹部看上了我媽，我親眼看見那男的給她跪了半個鍾頭，她愣是連眼都沒眨一下，其實在我知道我媽不是心狠，是姓白的把她的心傷透了，她對男人已經徹底失望了，當然，除了我的父親，我媽說過，我父親相當優秀，原來是他們農場的二把手，為革命操碎了心，後來受到階級敵人的報複，三十多歲就犧牲了，他們連張結婚照片都沒留下。
白大燕突然急了，她說，你甭跟我馬列主義上刺刀，你還知道不是過家家，還知道這是工作？以前我真是高看你了，還鞍前馬後地為你忙乎，原來你這麽自私，把我當傻子，當猴耍，我，我……
我突然發現，原來一直以為白大燕的嘴唇隻是像塑料片，她這一說才提醒了我，原來她的嘴正正像猴兒。
我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一甩屁股坐在我對麵反問，你說實話，楊柳是不是你姐？被摔的那小崽子是不是你外甥？說呀，說呀！啞巴啦？你對我有意見可以提，怎麽能使出這麽卑鄙的手法整治人？我哪點對不起你了？煙酒促銷時我讓我們家武紹偉幫忙疏通“馬大騷”，促銷時差點出了人命，是我組織了幾十個人解救了你，你是怎麽對我的，虧得我一直對你印象極好，以為你是個講情義，挺仗義的男人，原來你連個好老娘們兒都不如。
哪怕心中但分有點內疚我也會把腦袋鑽進地縫裏去，但我沒有，我可以挺著腰板說話。看白大燕的第一波聲浪已經落下，我也趕緊推出一波，我說，你吵吵什麽？聲高代表你有理啦？不錯，楊柳是我姐，被摔的孩子是我外甥。那怎麽啦？我的親屬不能到咱們店買東西嗎？他們買東西不增加咱們的銷售嗎？我願意我外甥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嗎？我不怕萬一摔成傻子，摔成殘廢嗎？我卑鄙？你們發生衝突時我在哪？正在醫院忙我爺爺的事，聽到消息後立刻就趕了過來，當我看到是我姐姐的時候，我是怎麽解決的你知道嗎？我偏向她了嗎？我連她提出公事公辦的要求都沒答應，我說我是商場的負責人，你跟商場的任何人過意不去就是跟我過意不去，我姐也是消費者，這對她是不公平的，但我為了維護商場，維護你，我必須壓她。我是疏忽了，我以為壓住她了，但沒壓住，為什麽沒壓住？你心裏比誰不清楚？是我教唆的嗎？用得著我教唆嗎？你是誰，武紹偉是誰，我一年前就知道了你們三個人的關係，我一直憋在心裏，我姐還是這次見了你之後才知道我原來跟你在一塊兒，她說我欺騙她，瞞著她，到現在還跟我不依不饒，她是在找商場的茬嗎？是找我的茬嗎？不是，她找的是你，她是在以你們最心照不宣的方式了斷你們之間的恩怨，你還把你當成受害者？不對，商場和我才是，商場和我都是你的替罪羊。
白大燕的聲調明顯降低了，但語氣依然咄咄逼人，她問，那你為什麽勸我出院？不就是向著你姐，想讓她少掏錢嗎？
我說，我隻是建議你出院，沒強迫你，你覺得再住下去有意思嗎？光彩嗎？領導會表彰你？員工們會同情你？你還想住個仨月倆月的？看最後收不了場的是誰，你以為我姐是省油的燈？別說我外甥被摔我們確實有過錯，就算是一點沒有，你處理過多少類似的糾紛你會不知道，商場哪次能占到便宜？哪次不是顧全大局陪人家顧客錢了事？我承認我姐是過分，派出所也拘留了她，教育了她，你還想怎麽著？就是你起訴打官司，就你腦袋上那用放大鏡才能找著的小口子，你說法院能判她多少年？能賠你多少錢？
白大燕不說話了，默默地坐著，我看出來了，她剛才還充盈在肚子裏的氣，已讓我泄了個唏哩嘩啦。我放低聲音，心平氣和地說，書記，我為什麽盼你出院你想過沒有？我姐是你的同學，你應該更知道她的脾氣，你花多少治療費，她就敢向你索賠多少精神損失費，她還說了，她以後天天來商廈找你茬，她是能說到做到的，我倒不是讓你怕她，而是她在暗處，你在明處，咱糾纏不起，我是擔心，但擔心的不是我，而是你。
白大燕已經沒氣了，但鼻子還故意唿唿地出氣，我知道她是故意給我聽的，就說，我再聲明一下，以後你還別提是我讓你出的院，最後可全是你自己拿的主意。
白大燕說，要是依我的想法，就是不出院，看她能把我怎麽樣，我是看在我媽的麵子，我媽差點跪下求我我才心軟的。
我說，你媽比你有同情心，比你通情達理。
我看見白大燕眼圈有點紅，塑料唇在一癟一癟，她說，我根本不在乎她楊柳，我純粹是不願意傷害我媽，我媽夠可憐的了，年輕輕的守了寡，委委屈屈地嫁給了那個窩窩囊囊的公交司機，本來看他挺老實的，結果炒股學壞了，掙了壺醋錢非買橄欖油，開著破奧迪成天招搖撞騙裝大款，結果出了車禍，警察在清理事故現場的時候，在車裏發現了兩具屍體，一個是他的，另一個是他們車隊一個女售票員的，那售票員一家子就到我家來鬧，本來他買車就欠了一屁股債，哪還有錢呀，我媽最後連自己身上穿的毛坎肩都扒下來賣了，賣給了收廢品的，人家給了三塊錢。
白大燕隻知道我姐和她曾經是同學，現在是仇人，並不知道我媽和她媽也曾是同學，而且是朋友，她更不知道我姐的父親和她的父親是仇敵，她的叔叔還是殺害我姐父親的兇手，這些隻有我知道，歲月把她們陷入同學、朋友和仇人的尷尬境地，她媽媽之所以差點給她跪下，並不是什麽同情和心軟，而是歉疚，是對過去年代的無奈。
我剛想到過去年代，白大燕又說了，她說，他們都說我長得隨我媽。她看我一捂嘴，馬上說，真的，我媽長得相當漂亮，姓白的死的時候，她已經四十多了，有一個退了休的局級幹部看上了我媽，我親眼看見那男的給她跪了半個鍾頭，她愣是連眼都沒眨一下，其實在我知道我媽不是心狠，是姓白的把她的心傷透了，她對男人已經徹底失望了，當然，除了我的父親，我媽說過，我父親相當優秀，原來是他們農場的二把手，為革命操碎了心，後來受到階級敵人的報複，三十多歲就犧牲了，他們連張結婚照片都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