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坐“專車”迴家的。原來我想送林絹絹，林絹絹堅決不讓，其實也確實不用我送，人家自己開著一輛“富康”，比我的電動自行車高級。
樊小靜卻堅決要送我迴家，我推辭不開，她說她家住北四環，離我家的西五環挺順路，一腳油門的事，然後就楞把我架上了車，關車門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程成成，但一晃又不見了。我坐在“qq”的副駕座上，饒了半個北京，和樊小靜一邊聊天，一邊搖頭晃腦地哼著《兩小無猜》，幾次想停也停不住。
媽媽坐在沙發上，奇怪地看著我興奮的神態問，你今天是不是打嗎啡了？我說，打嗎啡幹嘛，我今天當歌星了，您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我看嗎？都是近乎瘋狂的那種，看得我都快瘋了，我挑著大拇哥吹。
媽媽歎了口氣，說，你別不知道自己是吃幾碗幹飯的，你頂多是月亮借了太陽的光，做人要老實，別不知天高地厚，咱老楊家祖上沒有當官的，但也沒有坑人的。
我說，您這是什麽意思，我楊鬆辛辛苦苦一心工作，從沒做坑人的事兒。媽媽停了一下問，我問你，你是不是搞對象了？
我一驚，差點蹦起來，您聽誰瞎說的？我隻是剛才跟她唱了一首《兩小無猜》，我歲數還這麽小，還不懂事呢！
媽媽嗤之以鼻，說，真厚臉皮，還小？你小老頭兒吧！還不懂事？六歲的時候就會教唆“屎包”“倭瓜”幹壞事。你現在可是領導，千萬別犯錯誤丟人。
我聽著媽媽好像話裏有話，就說，小時候的事您怎麽還記著呢？您跟我說，是不是有人給我造謠了，我可真是純情青少年，多少美女在我麵前圍追阻截，我可一直是巍然不動。
媽媽戳了我腦門一指頭說，你還巍然不動？你的“美女”都找家來了，你再不動，我看孫子都給我抱迴來了，說，到底怎麽迴事？
我驚出一身冷汗，腦頂立即充血，差點把我所有認識的女的都禿嚕出來，我說，誰找上門來了？是姓程的？姓白的？姓何的？姓於的？姓林的？姓王的？姓焦的……
我看到媽媽嘴張得比臉都大，驚叫著，我的天呀，你搞了多少女的呀？我說的是姓劉的那個，叫什麽蓮的那個。
媽的！我想給自己一嘴巴，把我們商場掃地的小王都說上了，偏偏沒想起這個劉春蓮。
媽媽拽著我說，人家姑娘說跟你好了一兩年了，後天想帶你迴老家見見老人，你老躲著人家，是怎麽迴事？
媽的！吃鐵絲拉笊籬，到挺會編。
媽媽又說，你這事辦的可真讓我抬不起頭，我都不敢正眼看人姑娘的眼。
媽的！就是抬得起頭，也未必敢看她的眼。
媽媽搖著我說，你別犯蔫土匪好不好？到底怎麽辦快拿主意，到時咱家可丟不起這人。
媽的！她是不是懷孕了，那個保管員可剛走，他倆可有前科，我一驚。
媽的！就是懷孕了，跟我有很麽關係？我心虛什麽？
媽的！我真給了自己一嘴巴。
聽媽媽說，原來她迴一趟農場需倒兩次火車，用三天兩夜功夫，現在交通真方便，我一宿功夫就幹到了黑龍江，下午太陽老高時就到了農場。
當我打聽到爺爺的住處時，太陽已經西掛樹梢了。
如血殘陽下，我看到了一組身居繁華都市中人，怎麽看都是相當浪漫的田園風光。一棵掛著雲彩的大榆樹，遮蓋著一趟歪歪斜斜的土坯房，房頂是當地特有的平頂，上麵落滿了樹葉，從厚厚的幹樹葉中搖蕩出幾撮黃黃的幹草，像是躺在那裏的一條賴了皮的狗脊梁。屋前圍著一圈院牆，說是院牆，其實隻是一圈土堆，歲月的風風雨雨早已把它雕琢成可以想象成任何名字的奇珍異獸，我想這圈土堆要是移到北京城區，肯定可以認定為曆史遺跡的。圍牆裏麵有幾架稀稀落落的幹樹杈，上麵攀著幾許稀稀落落的黃葉子，黃葉子之中，搖晃著一個稀稀落落的窄身影，黃色的夕下陽光，把一片片影子稀稀落落地貼在身影的頭上、背上、腿上和拐杖上。
這時我想到了朱自清的小說《背影》，不禁先是傷感起來，我判斷這個柱著拐杖的身影應該就是爺爺了，就是那個傳說中被打斷腿後，還從火炭裏扒出三個老玉米，並準確地扔進我爸爸懷裏的人。
我已經不可能認識爺爺了，在印象中，我十歲那年爺爺去北京時，除了臉黑外，還有那麽一點點粗壯，但現在我眼前的爺爺卻如掛在他身邊黃瓜架上的一架衣服，臉就像他頭頂上的那條蔫黃瓜。
我叫了一聲爺爺，輕聲的、疑惑的、試探的，這個連我自己都沒聽清的叫聲，卻把小院震了個天翻地覆，房上的草抖了，屋子的窗顫了，爺爺和黃瓜架帶著蔫黃瓜先抖、後顫，然後就一起堆在地上。
爺爺不知道我來，他沒想到我來。他可能也不認識我了，但他坐在地上卻用已經沒了牙的嘴，立即就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後眼淚就從癟癟的眼皮中“噗噗”地跳了出來。
後來他說，他確實不認識我，但我的身膀跟我爸爸的一摸一樣，就是大了一圈。那天他並沒聽見我叫他爺爺，一冷不丁地看到我，他以為是我那年輕的爸爸迴來了。
爺爺的屋裏另有一番景象。前幾年我們商廈在北京山裏建了一座希望小學，黨委書記帶著我們中層幹部到當地結對子，我們商場負責一家三個閨女的學習費用，那天我們在那家吃的飯，幾個人圍了一桌子，吃的是野菜糊糊攤雞蛋，看著三個孩子不顧我們外人的麵兒搶雞蛋吃的情景，白大燕哭得鼻涕流了一碗。那天我沒吃雞蛋，姐姐就不讓姐夫吃雞蛋，說雞蛋膽固醇高，對身體沒好處，我就一個勁兒地吃野菜糊糊，純綠色食品，味道挺新鮮，城裏想吃都吃不著。
爺爺屋裏比那三姐妹的家還慘，沒有攤雞蛋，連野菜都沒有。他激動得一直哆嗦著，哆嗦著把我按到千瘡百孔的炕席上，哆嗦著從黑鐵桶裏給我舀了一碗漂滿小絮絮的水，哆嗦著從掉了門的碗架櫃裏端出一碗不知道剩了多長時間的大碴子熬黃瓜。我想白大燕沒來，她要是看到這個場景，準保能把鼻子都哭進碗裏去。
我想像爺爺一定挺困難，但沒想到他會這樣困難，我甚至想可能我再晚來三天，就見不到他了。我一天也不想呆，要立即帶爺爺走。
沒想到爺爺會哆嗦著拒絕我，他說他不能去，去了就迴不來啦，說我奶奶，我爸都在這兒，他不能撇下他們自己享清福去。他說這裏的人都挺好的，領導每周派人給送一次水，生活用品鄰居都主動幫著置辦，菜是自己種的，多得怎麽吃也吃不完。他還說他有錢，每個月的退休工資連三分之一都花不了。他哆哆嗦嗦地說，我戰戰兢兢地聽，他臉上洋溢著一副幸福美滿的神態，似乎不是我千裏迢迢來拯救他，倒像是我不遠萬裏地來巴結一個海外大亨。
按照媽媽的交代，全天下爺爺隻有我們幾個親人，所以不管爺爺說什麽，讓我一定把他帶迴去。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轟跑了身下的虱子跳騷，趕走了身上的蚊子蒼蠅，撓著一身包跟車去了縣城。我買了一架輪椅，買了足夠兩天吃的各種食品。買了看望領導的好酒好煙，買了告別鄰居的罐頭糖果。
爺爺摸著輪椅、咂摸著他可能這輩子也沒敢看上一眼的那些個好吃的，老淚縱橫起來，說，死了不冤了，老了老了得俺孫子的濟了……
爺爺帶我看了爸爸倒下去的地方，那裏已是雜草叢生，除了魏老二當年隱身的那座糧囤早已被炸飛了之外，其他的十幾個仍然在風沙中飄搖。那年的事我已經一點不記得了，但我可以想象得出那滲入地下的血漿，隱隱聽得到那淒厲的槍聲，真真嗅得到那滿肚腸肺散發的腥臭。我跟爺爺說，您放心，我保證把奶奶和爸爸的骨灰都遷迴老家去，等您病好了後，我們就一塊兒辦這事兒。
爺爺一直在流淚，他毫不掩飾，他說他已經三十年沒掉過淚了，這迴他想一下子把淚都擠出來，以後就全是高興的事了。
我推著輪椅走進一間大空房子，爺爺說這就是過去的牛舍，當初光這一間就栓一百多頭奶牛，包牛到戶後，這個牛舍就一直空著，眼看就快塌了。
這座牛舍確實已歪七扭八，空空如也，但可以想得出當初是一番何等繁榮忙碌的景象。爺爺指著七零八撬的地板說，你爸和你媽就是在這裏好上的。
我第一次從爺爺的嘴裏聽到了媽媽和爸爸的事情，第一次對幾十年前爸爸和媽媽呆過的地方有了一個具體的體驗。在這之前，我竟然從未想過爸爸和媽媽也曾年輕過，他們就是站在這裏青春、臉紅和激奮的。
爺爺說，前些年演過一部轟動一時的日本故事片叫《生死戀》，你媽和你爸的事絕不遜色於裏麵的夏子和大宮雄二。
爺爺和媽媽平時叨咕的不同的一點是，他說是我媽先對我爸動的手，才有了後來的一切。爺爺喘著氣和我念叨了一宿，我就撓著癢癢聽了一宿。聽著聽著好像就著了，就迴到了三十多年前，走到了媽媽和爸爸的年代。
樊小靜卻堅決要送我迴家，我推辭不開，她說她家住北四環，離我家的西五環挺順路，一腳油門的事，然後就楞把我架上了車，關車門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程成成，但一晃又不見了。我坐在“qq”的副駕座上，饒了半個北京，和樊小靜一邊聊天，一邊搖頭晃腦地哼著《兩小無猜》，幾次想停也停不住。
媽媽坐在沙發上，奇怪地看著我興奮的神態問，你今天是不是打嗎啡了？我說，打嗎啡幹嘛，我今天當歌星了，您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我看嗎？都是近乎瘋狂的那種，看得我都快瘋了，我挑著大拇哥吹。
媽媽歎了口氣，說，你別不知道自己是吃幾碗幹飯的，你頂多是月亮借了太陽的光，做人要老實，別不知天高地厚，咱老楊家祖上沒有當官的，但也沒有坑人的。
我說，您這是什麽意思，我楊鬆辛辛苦苦一心工作，從沒做坑人的事兒。媽媽停了一下問，我問你，你是不是搞對象了？
我一驚，差點蹦起來，您聽誰瞎說的？我隻是剛才跟她唱了一首《兩小無猜》，我歲數還這麽小，還不懂事呢！
媽媽嗤之以鼻，說，真厚臉皮，還小？你小老頭兒吧！還不懂事？六歲的時候就會教唆“屎包”“倭瓜”幹壞事。你現在可是領導，千萬別犯錯誤丟人。
我聽著媽媽好像話裏有話，就說，小時候的事您怎麽還記著呢？您跟我說，是不是有人給我造謠了，我可真是純情青少年，多少美女在我麵前圍追阻截，我可一直是巍然不動。
媽媽戳了我腦門一指頭說，你還巍然不動？你的“美女”都找家來了，你再不動，我看孫子都給我抱迴來了，說，到底怎麽迴事？
我驚出一身冷汗，腦頂立即充血，差點把我所有認識的女的都禿嚕出來，我說，誰找上門來了？是姓程的？姓白的？姓何的？姓於的？姓林的？姓王的？姓焦的……
我看到媽媽嘴張得比臉都大，驚叫著，我的天呀，你搞了多少女的呀？我說的是姓劉的那個，叫什麽蓮的那個。
媽的！我想給自己一嘴巴，把我們商場掃地的小王都說上了，偏偏沒想起這個劉春蓮。
媽媽拽著我說，人家姑娘說跟你好了一兩年了，後天想帶你迴老家見見老人，你老躲著人家，是怎麽迴事？
媽的！吃鐵絲拉笊籬，到挺會編。
媽媽又說，你這事辦的可真讓我抬不起頭，我都不敢正眼看人姑娘的眼。
媽的！就是抬得起頭，也未必敢看她的眼。
媽媽搖著我說，你別犯蔫土匪好不好？到底怎麽辦快拿主意，到時咱家可丟不起這人。
媽的！她是不是懷孕了，那個保管員可剛走，他倆可有前科，我一驚。
媽的！就是懷孕了，跟我有很麽關係？我心虛什麽？
媽的！我真給了自己一嘴巴。
聽媽媽說，原來她迴一趟農場需倒兩次火車，用三天兩夜功夫，現在交通真方便，我一宿功夫就幹到了黑龍江，下午太陽老高時就到了農場。
當我打聽到爺爺的住處時，太陽已經西掛樹梢了。
如血殘陽下，我看到了一組身居繁華都市中人，怎麽看都是相當浪漫的田園風光。一棵掛著雲彩的大榆樹，遮蓋著一趟歪歪斜斜的土坯房，房頂是當地特有的平頂，上麵落滿了樹葉，從厚厚的幹樹葉中搖蕩出幾撮黃黃的幹草，像是躺在那裏的一條賴了皮的狗脊梁。屋前圍著一圈院牆，說是院牆，其實隻是一圈土堆，歲月的風風雨雨早已把它雕琢成可以想象成任何名字的奇珍異獸，我想這圈土堆要是移到北京城區，肯定可以認定為曆史遺跡的。圍牆裏麵有幾架稀稀落落的幹樹杈，上麵攀著幾許稀稀落落的黃葉子，黃葉子之中，搖晃著一個稀稀落落的窄身影，黃色的夕下陽光，把一片片影子稀稀落落地貼在身影的頭上、背上、腿上和拐杖上。
這時我想到了朱自清的小說《背影》，不禁先是傷感起來，我判斷這個柱著拐杖的身影應該就是爺爺了，就是那個傳說中被打斷腿後，還從火炭裏扒出三個老玉米，並準確地扔進我爸爸懷裏的人。
我已經不可能認識爺爺了，在印象中，我十歲那年爺爺去北京時，除了臉黑外，還有那麽一點點粗壯，但現在我眼前的爺爺卻如掛在他身邊黃瓜架上的一架衣服，臉就像他頭頂上的那條蔫黃瓜。
我叫了一聲爺爺，輕聲的、疑惑的、試探的，這個連我自己都沒聽清的叫聲，卻把小院震了個天翻地覆，房上的草抖了，屋子的窗顫了，爺爺和黃瓜架帶著蔫黃瓜先抖、後顫，然後就一起堆在地上。
爺爺不知道我來，他沒想到我來。他可能也不認識我了，但他坐在地上卻用已經沒了牙的嘴，立即就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後眼淚就從癟癟的眼皮中“噗噗”地跳了出來。
後來他說，他確實不認識我，但我的身膀跟我爸爸的一摸一樣，就是大了一圈。那天他並沒聽見我叫他爺爺，一冷不丁地看到我，他以為是我那年輕的爸爸迴來了。
爺爺的屋裏另有一番景象。前幾年我們商廈在北京山裏建了一座希望小學，黨委書記帶著我們中層幹部到當地結對子，我們商場負責一家三個閨女的學習費用，那天我們在那家吃的飯，幾個人圍了一桌子，吃的是野菜糊糊攤雞蛋，看著三個孩子不顧我們外人的麵兒搶雞蛋吃的情景，白大燕哭得鼻涕流了一碗。那天我沒吃雞蛋，姐姐就不讓姐夫吃雞蛋，說雞蛋膽固醇高，對身體沒好處，我就一個勁兒地吃野菜糊糊，純綠色食品，味道挺新鮮，城裏想吃都吃不著。
爺爺屋裏比那三姐妹的家還慘，沒有攤雞蛋，連野菜都沒有。他激動得一直哆嗦著，哆嗦著把我按到千瘡百孔的炕席上，哆嗦著從黑鐵桶裏給我舀了一碗漂滿小絮絮的水，哆嗦著從掉了門的碗架櫃裏端出一碗不知道剩了多長時間的大碴子熬黃瓜。我想白大燕沒來，她要是看到這個場景，準保能把鼻子都哭進碗裏去。
我想像爺爺一定挺困難，但沒想到他會這樣困難，我甚至想可能我再晚來三天，就見不到他了。我一天也不想呆，要立即帶爺爺走。
沒想到爺爺會哆嗦著拒絕我，他說他不能去，去了就迴不來啦，說我奶奶，我爸都在這兒，他不能撇下他們自己享清福去。他說這裏的人都挺好的，領導每周派人給送一次水，生活用品鄰居都主動幫著置辦，菜是自己種的，多得怎麽吃也吃不完。他還說他有錢，每個月的退休工資連三分之一都花不了。他哆哆嗦嗦地說，我戰戰兢兢地聽，他臉上洋溢著一副幸福美滿的神態，似乎不是我千裏迢迢來拯救他，倒像是我不遠萬裏地來巴結一個海外大亨。
按照媽媽的交代，全天下爺爺隻有我們幾個親人，所以不管爺爺說什麽，讓我一定把他帶迴去。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轟跑了身下的虱子跳騷，趕走了身上的蚊子蒼蠅，撓著一身包跟車去了縣城。我買了一架輪椅，買了足夠兩天吃的各種食品。買了看望領導的好酒好煙，買了告別鄰居的罐頭糖果。
爺爺摸著輪椅、咂摸著他可能這輩子也沒敢看上一眼的那些個好吃的，老淚縱橫起來，說，死了不冤了，老了老了得俺孫子的濟了……
爺爺帶我看了爸爸倒下去的地方，那裏已是雜草叢生，除了魏老二當年隱身的那座糧囤早已被炸飛了之外，其他的十幾個仍然在風沙中飄搖。那年的事我已經一點不記得了，但我可以想象得出那滲入地下的血漿，隱隱聽得到那淒厲的槍聲，真真嗅得到那滿肚腸肺散發的腥臭。我跟爺爺說，您放心，我保證把奶奶和爸爸的骨灰都遷迴老家去，等您病好了後，我們就一塊兒辦這事兒。
爺爺一直在流淚，他毫不掩飾，他說他已經三十年沒掉過淚了，這迴他想一下子把淚都擠出來，以後就全是高興的事了。
我推著輪椅走進一間大空房子，爺爺說這就是過去的牛舍，當初光這一間就栓一百多頭奶牛，包牛到戶後，這個牛舍就一直空著，眼看就快塌了。
這座牛舍確實已歪七扭八，空空如也，但可以想得出當初是一番何等繁榮忙碌的景象。爺爺指著七零八撬的地板說，你爸和你媽就是在這裏好上的。
我第一次從爺爺的嘴裏聽到了媽媽和爸爸的事情，第一次對幾十年前爸爸和媽媽呆過的地方有了一個具體的體驗。在這之前，我竟然從未想過爸爸和媽媽也曾年輕過，他們就是站在這裏青春、臉紅和激奮的。
爺爺說，前些年演過一部轟動一時的日本故事片叫《生死戀》，你媽和你爸的事絕不遜色於裏麵的夏子和大宮雄二。
爺爺和媽媽平時叨咕的不同的一點是，他說是我媽先對我爸動的手，才有了後來的一切。爺爺喘著氣和我念叨了一宿，我就撓著癢癢聽了一宿。聽著聽著好像就著了，就迴到了三十多年前，走到了媽媽和爸爸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