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糕點組組長就是幫著白大燕給他老公打電話請假的劉春蓮。
劉春蓮比我小八歲，由於梳著一頭電影中三十年代城市婦女的典型法式，所以倒像是我的大嫂，她有點壯，這種體型我隻在舉重比賽中見過。認識她很長時間我都沒能適應她的眼神，那對眼睛簡直就是一對鉤子，當她死死瞪著對方時，就是心胸再坦蕩的人也不能與其對視五秒鍾以上，我曾經說她幹錯了行，應該去當警察，那雙極有威懾力的目光足可以頂上一台進口測謊儀，罪犯想不招都不可能。她個子不高，鼓鼓的臉上流露著一股糝人的肉，收縮在顴骨下麵的癟嘴裏包著兩排略微裏倒的牙齒，牙縫呈現黑黃，像是剛剛咀嚼完一塊芝麻醬糖火燒。她說話的聲音很小，或是穿透力很小，在稍微嘈雜一點的地方別人很難聽清她的講話，我想這可能就是所謂優劣互補吧，她的眼神完全有能力幫助她的嘴巴，把敢於和她吹毛求疵的人震懾下去。
她就是和我近乎的第二位女士。我倆認識時我還是煙酒組的大組長，她是我的組員 。
那天商場的幹事把她領到我麵前時，我差點笑出聲，她穿著一身不知從哪個地攤買的套裝，上身緊緊巴巴箍著發育充足的雙乳，下身鬆鬆垮垮甩著寬鬆肥大的褲襠，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織網打魚的漁家女，想起了跳躍在銀幕上的卓別林，可能長期風吹日曬的緣故，她的臉上被塗抹得油黑發亮，高高的顴骨上盛開著兩朵通紅的花瓣，上麵透出一絲絲醬紫色的花紋，兩條不時興的大辮子又粗又黑，直挺挺地一前一後戳著前胸後背。她似乎看出了我強忍的笑意，使勁地瞥了一下她的“鉤子”，我的目光一下就被甩出窗外。
她是河北邢台人。幾年前來過北京，那次是跟她父親來玩兒的。他父親是我們這兒的老職工。那次她就住在父親的單人宿舍。不知道她父親人緣怎麽混的，單位裏幾乎沒人搭理她爺倆，為此她討厭城裏人。這次為讓她接班，父母連同一族的親戚們軟硬兼施足足勸了她一個月。
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俺爹娘答應俺了，如果幹不來馬上就迴老家去。
我不知她是在威脅我還是想警告我，其實隻要一看她眼神就明白了，可當時我就是沒敢和她對視。
領導把這個從小走慣了壟溝的丫頭交給了我，讓我多關心她，多教導她，多幫助她，盡快讓她熟悉城市的生活節奏，了解商業的經營內容，安心本職工作，讓她家裏人放心。
她父親在我到這裏之前就生病迴老家了，據說是一個老實巴交、很難引起人們注意和想念的人。聊起老劉，唯一給大家印象的是這老家夥特別摳，不管誰不要的東西他都斂著，但他卻從不給別人東西，就是從老家帶迴來的一點棒子麵，隻要別人一說香，他也趕緊擺手說，香啥香？牙磣著呢，然後趕快收進小木櫃，落上一把足有半斤重的大鐵鎖。
劉春蓮來了後，就住在她父親曾住過的小屋裏，裏麵潮濕而陰暗。劉春蓮來的第二天，把屋裏的東西通通扔到門外，用水把玻璃上密不透光的報紙衝了個幹淨，然後用父親攢了多少年的一大堆破爛換了幾十塊錢，買了一個新臉盆，開始了城裏人的生活。
她收拾好屋子以後我曾進去過一次，還真是幹淨寬綽了許多，一個新的單人床，一個父親用過的靠邊站桌子，一把木板釘成的小凳子和一屋子女人特有的味道。
我真不知道看起來幹巴瘦的劉春蓮還真有點火性。有一次一個帶著眼鏡的南方人買兩盒軟包紅梅，她隨手扔到櫃台上兩盒硬包。那男的狠狠地瞪著咪咪的小眼說，你聽得懂聽不懂中國話？一瞧就是個老冒。
這個南方小子可能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眼神的威力。當他發現對麵甩過兩掛鉤子的時候，已經晚了，劉春蓮已縱身竄上櫃台，掄著兩隻掰老玉米棒子的大手，直搗對方前胸。要不是旁邊三個人拉著，她準能一口啃掉對方整個鼻子。
有一天別人說她不舒服，我走進她的小屋時，看她正趴在床上，不等我開口，胳膊窩下麵直愣愣地橫出一口河北腔，說，俺不幹了，俺要迴家。
隻要看不見她的眼睛，我會強硬許多，我說，有事說事，別總拿迴家嚇唬人，這不是你們家自留地說來就來，想走就走。
她忽地站起來，聲音穿透我的耳鼓說，我知道你們看不起俺農村人，俺就不伺候你們城裏人了，你能把俺咋樣吧？
我大唿冤枉，說，誰看不起你了，起碼，起碼我沒看不起你吧？對著她的目光，我的目光頓時柔情四溢起來。
一對鉤子掛上我的下眼皮，說，就是你看不起俺了，昨晚俺請你吃飯你不應，可你是不是和她們看電影去了？
原來如此。頭天下午不知誰弄的《泰坦尼克號》的電影票，給了我一張。快下班時劉春蓮說晚上想請我吃頓飯，一是對我一段時間照顧的感謝，一是想匯報匯報思想，我不想聽匯報，我想看電影，於是就編了個瞎話推脫了。
她把滿腔的委屈變成憤怒，說，他們不願意帶俺俺不願，俺難過的是你也和他們一樣欺負俺農村人，還組長呢。
那次我道歉的話軲轆了好幾車，終於讓她收起了那對“鉤子”，答應和她吃頓飯，當然是變她請我為我請她了。飯桌真是個神奇的地方，嘴可以在吞下山珍海味的同時，吐出自己心肝脾胃裏的一切秘密，她就是這樣，吐了個稀裏嘩啦。
她在老家有個青梅竹馬的對象，是高中時的同學，兩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時，她父親病退讓她進城接班。這對她全家來說算是好事一樁，但對其養活癱在炕上母親的男友來說，無疑是晴空霹靂，於是她告訴家裏她不接班了，不離開男友，結果父親要用斧子劈了她，母親要喝耗子藥，當村主任的哥哥要把那死纏妹妹的小子從倉庫保管員的位子上擄下來，最後還是姐姐勸她先來幹些日子看看，實在不行了再商量。她倔強，但還沒強到可以以死殉愛的地步，她雖然知道姐姐的話隻是哄她上鉤，但她隻能順坡下驢，她有她的打算，不是沒讓她和心上人斷絕關係嗎？那他早晚還是她的。
臨進城前十幾天，她背著家人和那小子好了，就在那小子管的庫房的草簾子上好的，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她主動的，用鑽心地痛換取了流著哈喇子的他的諒解，第二次是他要求的，他像哈巴狗搶火腿腸一樣舔著她的奶子，她實在不忍心拒絕，第三次是他強迫的，他鼻孔裏冒著泡泡，吹著粗氣把她按在草簾上，腆著肚子像老母豬拱地，弄得她要死，完了事她推了他一個大仰殼。
這麽觸目驚心的情景把我的臉講得通紅，但她慢慢地說，一點不隱晦，就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講著講著鉤子上就掛了一串淚珠，再後來淚珠就斷了線，劈裏啪啦地往下掉。我愣愣地聽著，從頭到尾一聲未出，直到她在抽泣中斷斷續續地突然對我說她現在後悔了，那保管員沒我純真的話時，我才如夢方醒，脫口質問說，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但她卻連續搖了幾下頭，那垂在胸前的小辮子杠杠地敲擊在桌幫上。
劉春蓮比我小八歲，由於梳著一頭電影中三十年代城市婦女的典型法式，所以倒像是我的大嫂，她有點壯，這種體型我隻在舉重比賽中見過。認識她很長時間我都沒能適應她的眼神，那對眼睛簡直就是一對鉤子，當她死死瞪著對方時，就是心胸再坦蕩的人也不能與其對視五秒鍾以上，我曾經說她幹錯了行，應該去當警察，那雙極有威懾力的目光足可以頂上一台進口測謊儀，罪犯想不招都不可能。她個子不高，鼓鼓的臉上流露著一股糝人的肉，收縮在顴骨下麵的癟嘴裏包著兩排略微裏倒的牙齒，牙縫呈現黑黃，像是剛剛咀嚼完一塊芝麻醬糖火燒。她說話的聲音很小，或是穿透力很小，在稍微嘈雜一點的地方別人很難聽清她的講話，我想這可能就是所謂優劣互補吧，她的眼神完全有能力幫助她的嘴巴，把敢於和她吹毛求疵的人震懾下去。
她就是和我近乎的第二位女士。我倆認識時我還是煙酒組的大組長，她是我的組員 。
那天商場的幹事把她領到我麵前時，我差點笑出聲，她穿著一身不知從哪個地攤買的套裝，上身緊緊巴巴箍著發育充足的雙乳，下身鬆鬆垮垮甩著寬鬆肥大的褲襠，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織網打魚的漁家女，想起了跳躍在銀幕上的卓別林，可能長期風吹日曬的緣故，她的臉上被塗抹得油黑發亮，高高的顴骨上盛開著兩朵通紅的花瓣，上麵透出一絲絲醬紫色的花紋，兩條不時興的大辮子又粗又黑，直挺挺地一前一後戳著前胸後背。她似乎看出了我強忍的笑意，使勁地瞥了一下她的“鉤子”，我的目光一下就被甩出窗外。
她是河北邢台人。幾年前來過北京，那次是跟她父親來玩兒的。他父親是我們這兒的老職工。那次她就住在父親的單人宿舍。不知道她父親人緣怎麽混的，單位裏幾乎沒人搭理她爺倆，為此她討厭城裏人。這次為讓她接班，父母連同一族的親戚們軟硬兼施足足勸了她一個月。
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俺爹娘答應俺了，如果幹不來馬上就迴老家去。
我不知她是在威脅我還是想警告我，其實隻要一看她眼神就明白了，可當時我就是沒敢和她對視。
領導把這個從小走慣了壟溝的丫頭交給了我，讓我多關心她，多教導她，多幫助她，盡快讓她熟悉城市的生活節奏，了解商業的經營內容，安心本職工作，讓她家裏人放心。
她父親在我到這裏之前就生病迴老家了，據說是一個老實巴交、很難引起人們注意和想念的人。聊起老劉，唯一給大家印象的是這老家夥特別摳，不管誰不要的東西他都斂著，但他卻從不給別人東西，就是從老家帶迴來的一點棒子麵，隻要別人一說香，他也趕緊擺手說，香啥香？牙磣著呢，然後趕快收進小木櫃，落上一把足有半斤重的大鐵鎖。
劉春蓮來了後，就住在她父親曾住過的小屋裏，裏麵潮濕而陰暗。劉春蓮來的第二天，把屋裏的東西通通扔到門外，用水把玻璃上密不透光的報紙衝了個幹淨，然後用父親攢了多少年的一大堆破爛換了幾十塊錢，買了一個新臉盆，開始了城裏人的生活。
她收拾好屋子以後我曾進去過一次，還真是幹淨寬綽了許多，一個新的單人床，一個父親用過的靠邊站桌子，一把木板釘成的小凳子和一屋子女人特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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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別人說她不舒服，我走進她的小屋時，看她正趴在床上，不等我開口，胳膊窩下麵直愣愣地橫出一口河北腔，說，俺不幹了，俺要迴家。
隻要看不見她的眼睛，我會強硬許多，我說，有事說事，別總拿迴家嚇唬人，這不是你們家自留地說來就來，想走就走。
她忽地站起來，聲音穿透我的耳鼓說，我知道你們看不起俺農村人，俺就不伺候你們城裏人了，你能把俺咋樣吧？
我大唿冤枉，說，誰看不起你了，起碼，起碼我沒看不起你吧？對著她的目光，我的目光頓時柔情四溢起來。
一對鉤子掛上我的下眼皮，說，就是你看不起俺了，昨晚俺請你吃飯你不應，可你是不是和她們看電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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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滿腔的委屈變成憤怒，說，他們不願意帶俺俺不願，俺難過的是你也和他們一樣欺負俺農村人，還組長呢。
那次我道歉的話軲轆了好幾車，終於讓她收起了那對“鉤子”，答應和她吃頓飯，當然是變她請我為我請她了。飯桌真是個神奇的地方，嘴可以在吞下山珍海味的同時，吐出自己心肝脾胃裏的一切秘密，她就是這樣，吐了個稀裏嘩啦。
她在老家有個青梅竹馬的對象，是高中時的同學，兩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時，她父親病退讓她進城接班。這對她全家來說算是好事一樁，但對其養活癱在炕上母親的男友來說，無疑是晴空霹靂，於是她告訴家裏她不接班了，不離開男友，結果父親要用斧子劈了她，母親要喝耗子藥，當村主任的哥哥要把那死纏妹妹的小子從倉庫保管員的位子上擄下來，最後還是姐姐勸她先來幹些日子看看，實在不行了再商量。她倔強，但還沒強到可以以死殉愛的地步，她雖然知道姐姐的話隻是哄她上鉤，但她隻能順坡下驢，她有她的打算，不是沒讓她和心上人斷絕關係嗎？那他早晚還是她的。
臨進城前十幾天，她背著家人和那小子好了，就在那小子管的庫房的草簾子上好的，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她主動的，用鑽心地痛換取了流著哈喇子的他的諒解，第二次是他要求的，他像哈巴狗搶火腿腸一樣舔著她的奶子，她實在不忍心拒絕，第三次是他強迫的，他鼻孔裏冒著泡泡，吹著粗氣把她按在草簾上，腆著肚子像老母豬拱地，弄得她要死，完了事她推了他一個大仰殼。
這麽觸目驚心的情景把我的臉講得通紅，但她慢慢地說，一點不隱晦，就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講著講著鉤子上就掛了一串淚珠，再後來淚珠就斷了線，劈裏啪啦地往下掉。我愣愣地聽著，從頭到尾一聲未出，直到她在抽泣中斷斷續續地突然對我說她現在後悔了，那保管員沒我純真的話時，我才如夢方醒，脫口質問說，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但她卻連續搖了幾下頭，那垂在胸前的小辮子杠杠地敲擊在桌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