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薄媚潰如決堤的防禦已形同虛設,她完全不是十神陣的對手。難怪寧寂曾經幾乎獨步天下,要闖過去,仍是重傷垂死。


    謝衍凝視她跌落在地上的身影,煙青的裙裾已被鮮血完全染紅了。她一動也不動,垂落的陣陣殺氣即將要絞碎她。


    他突然衝向十神陣,引得守皇二老、韓殊眾人驚恐地大叫:“主人!危險!”


    應皎蓮吼道:“謝衍,你瘋了!”


    然而他方一觸及十神陣的光門,恐怖的殺氣將他丹田震碎,卻奇怪地並不讓他入陣中被絞殺,隻是又彈了迴去。


    韓殊連忙接住他,應皎蓮、謝傾城等人一瞬間湧過來,見守皇二老麵色古怪,忙問道:“他怎麽樣?”


    二老凝眉沉吟片刻,忽然大喜道:“他的鳳術功法核心被震碎,可是……他體內的血脈複蘇了!原來他根本沒有領悟什麽第二秘術,那根本是……”


    丹薄媚仰起頭眺望宮門外的遠山,前塵過往從眼前一一掠過。她想到了冰夫人的孤墳,想到了應觀雪的劍,想到了微塵宮主身上的寶華香,想到了與謝嬰的相識,想到與無妄、夜佛陀爭奪龍鼎消息,想到周唐的幾經生死,也想到白發如雪的寧寂。


    此刻,遙遠的古昆侖。


    青後楚觀音立在星空古路門前,觸摸那道如黑色漩渦一般的大門時,她見到東皇大帝的背影在此門前躊躇。


    “天命是否真的不可扭曲?倘若天道就是製約這片空間的力量,我突破了極限,是否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


    “我明知不能永生禁錮她,卻仍然想要一試。這天地,擋不住我的。”


    “宇宙尚且不能永生,這位麵也遲早會毀滅,我若不前進,甘心在此,是否能不朽、不死?”


    他的疑問太過渺茫闊大,這裏沒有人給他答案。


    但他偉岸的背影立在門前,已令人隻覺天地之間,唯有東皇。


    青後聽了,悲涼一笑,哀而不傷。“到了域外,想必你已經找到答案。隻是不知,你找到答案後,是絕望的茫然,還是無畏的堅持。”


    寧寂在她身後道:“何時可以喚醒宮梨?”


    青後迴頭,笑道:“你去把她帶來吧,我會在這裏等你半月,鞏固融合的真靈。如果半月後你不到,我便入這星空古路,迴域外去了。你日後迴北鬥星域,若還記得宮姑娘,也可來神山讓我喚她。”


    “我迴北鬥星域?”寧寂微微訝異地看她。


    “是。等你身死,或突破你這秘術的第八重‘無我空相’,便能迴到北鬥星域。我不知你是哪一門中的天才,不過那裏的人,總是很兇的。”


    寧寂目光柔和地笑了一笑,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道:“我先去金陵,不出五日必迴。”


    他出古昆侖來,卻見造父正布空間陣法,不知想要傳往何方。


    寧寂本目不斜視地走過,忽然他感到陣法彼岸傳來多股真氣波動,其中微弱已漸漸虛無的真氣他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那就是從他身體裏取出去的。


    “終於等到了帝君的後人出世,天下一統有望了!”造父喜不自勝,一腳踏入陣法中,光鏡如水波蕩漾一圈,身影消失不見。


    寧寂蹙眉,猶豫須臾,仍趕在陣法弧光消失前衝了進去。


    後梁金陵。


    宮門前,空間微微扭曲,造父與寧寂二人一前一後憑空出現。


    寧寂見到熟悉的陣法,不由眸色一冷,再見到陣中生死不知的丹薄媚,他頓了頓,知道這是誰,便行了過去。


    十神陣光門前,猶如實質的殺氣壓下來。寧寂袖袍飄揚,一步踏入,垂落的殺氣紛紛凝成冰錐,在他身後簌簌落下。


    丹薄媚不知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忽覺很冷,陣法的攻擊也仿佛消弭。她不禁睜眼想看這世界最後一眼,卻見到他白發白衣,從墜落的滿眼冰錐中走來,眉心的紅梨與瞳孔的黑,成了雪白世界中鮮明顯豔的風景。


    她幾乎要哭出來了,卻露出慘笑叫他:“寧寂。”


    寧寂“嗯”了一聲,俯身輕輕抱起她,在她耳邊道:“薄媚,我在。”


    他的聲音是那麽柔和,丹薄媚埋在他的肩上,再也不想起來。她虛弱的聲音低得讓人聽不見:“我知道你在,我知道……我也知道宮姑娘醒來,你就不在我身邊了。”


    寧寂走到十神陣的光門處,唇角慢慢溢出一抹血色,但他依然波瀾不驚。聞言隻道:“不會。”


    丹薄媚渾身痛得發抖,攥緊他的衣襟,不停說話,避免自己神智渙散:“寧寂,我們活著出了十神陣了對不對?我看到,我的血,把你的衣袖染紅了……”


    “嗯,痛麽?”


    “不痛,有你在,一點兒也不痛。”丹薄媚知道已經走出十神陣,心中大安,嗅著寧寂身上的香氣,很快昏厥。


    寧寂的唇已經抿成一條線。


    ……


    謝衍躺在房中,雖沒有醒來,但守皇三老立在榻邊,時時刻刻注意他體內的真氣波動,隻說沒有大礙,不讓閑人打擾。


    應皎蓮捂著胸口從房中出來,靜靜往院門外走。


    謝傾城正站在小路對麵,持劍冷冷地盯著她。


    應皎蓮緩緩放下手,挺直身軀,無所謂道;“怎麽?要殺我為謝嬰報仇?”


    “你對他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聽到了又如何?別忘了我是應氏的人,八族之一。且不說你能不能殺得了我,單說你殺了我之後,你也逃不過應氏的怒火。為一個沒用的廢物陪葬,可不太值得。”應皎蓮口氣冷淡。


    謝傾城聽她辱罵謝嬰,不由氣得雙手發抖,衝上前一劍砍過去,哭道:“應皎蓮,誰都可以說他是廢物,說他沒用,但隻有你不可以!他自迴府以後,付出了多少努力,他日日夜夜苦練功夫,弄得渾身是傷,第二日清晨起不來榻也不在乎。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可是你卻利用他對你的情意,逼死了他!”


    應皎蓮躲開那一劍,冷笑道:“我可沒有利用他,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


    謝傾城搖頭道:“應皎蓮,這話你怎麽說得出口?你為了殺你的堂妹,不惜讓九哥去送死。我今日殺不了你,等到三哥醒來,也一定會把一切都告訴三哥!”


    應皎蓮眯眼,點頭道:“隨你。”


    謝傾城狠狠將劍砸在地上,咬牙奔向謝衍的院門。突然,身後一柄利劍刺穿她的心髒,應皎蓮摟住她迅速消失。


    到了城郊荒山,應皎蓮將她隨手扔在凹進去的土坑裏,笑得微微有一絲猙獰的意味,道:“傾城,你應該很絕望吧?因為你喜歡的是自己的三哥,咫尺天涯。你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對別人好,喜歡別人,而你們是永遠不能在一起的。多可憐是不是?”


    謝傾城已奄奄一息,無力地仰視她,一言不發。


    應皎蓮將手中的劍也扔在她身上,道:“他也是我的三哥啊……所以,你有多絕望,多悲傷,我也有相同的感受。而使你悲傷的根源,在於骨子裏流淌的血液,使我悲傷的根源,卻隻是一個謝嬰而已。他一旦死了,我便解脫了,想要和誰在一起,都沒有阻礙。你說,他該不該死?”


    謝傾城驚怒地尖叫了一聲,張口滿嘴的鮮血。


    應皎蓮冷笑,一掌拍碎她頭頂的山石,大片大片的泥土落下來,很快活埋了謝傾城。


    “自找死路。”應皎蓮拍了拍手,迅速掠迴城中。


    中原大地廣袤無垠,在周唐洪州以南的地方,踩在後蜀政權上新建立起來的一個王朝,名為南楚。此事說來話長,王唯安在協助洪州刺史擊退後蜀進犯後,卻因傲氣而使得洪州刺史嫌惡,因而故意命他領軍一萬乘勝追擊。


    王唯安衝入後蜀邊境深處四十餘裏,追到敗退的四萬蜀軍。


    然而不等蜀軍進攻,身後一萬大軍忽然疾速撤離,徒留王唯安一人一馬立在萬軍陣前。


    看他們撤離時有條不紊的姿態,王唯安便知道他中計了——洪州刺史送他入敵營,又交代大軍撤迴。


    被包圍後,他並不慌亂,立刻發了王氏信號。


    在苦苦支撐六個時辰後,他已累得手都抬不起來,終於等到了援軍。他的兄長王詩境從太阿山上趕來,一人殺退千軍萬馬。


    王唯安躺在沙土上,凝望萬軍圍攻也如入無人之境的兄長,終於歎了一口氣。


    “兄長,你真強。”他釋然而笑。


    王詩境勢不可擋地斬落一眾將帥頭顱,聞言落迴他身邊,衣袂飄飄,對他伸手道:“起來。”


    王唯安將手伸過去,借力站起身,一同注視邊境的烈風,將漫天黃沙都化作虛無。


    越五日,金陵王氏突然舉族出現在後蜀宮廷,硬生生逼得蜀王退位,將一國拱手相讓。王氏暫居宮中,改國號為南楚,王詩境稱王。


    寧寂一路將昏厥的丹薄媚送到南楚王宮裏,交給王詩境,道:“你照顧好她。”


    王詩境接過她放於榻上,問道:“讓我照顧她,你要去哪兒?”


    寧寂歎息,轉身道:“我要帶小梨去古昆侖見青後,她可以喚醒小梨。”


    “喲,我還當你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呢!原來這麽癡情啊。”王詩境冷冷地譏笑道,“看來你這是打算坐享齊人之福了?嗯,你別說,丹薄媚和宮梨環繞你身邊,還挺讓人嫉妒。”


    寧寂搖頭道:“我對薄媚像對妹妹一樣。”


    “你妹妹可不怎麽招人疼。”王詩境想起寧哀哀,冷笑一聲,抱臂道,“你把她當妹妹,她可沒想要得來一個便宜兄長。”


    寧寂迴頭輕笑道:“你這麽了解薄媚的心思?”


    王詩境斜視他,抱臂道:“瞎子也看出來了。”


    寧寂沉默須臾,不再多言,擺手出門。王詩境根本不在意他走不走,自己打坐冥想去了,臨了想起來,問他:“她要是問你去哪兒?”


    “可以告訴她。”


    寧寂白發飛揚,腳下踏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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