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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暄一陣,幾個人一起走進了賓館上了電梯。


    走進宋嘉逸的套間,宋嘉逸直接走到酒吧前從櫃子裏拿出一瓶紅酒,卻是隻給自己滿上,然後他從酒櫃角落裏拿出一瓶街麵上很常見的那種五毛錢一瓶的汽水,打開來倒到一個杯子裏,拿給了喬洛蔚。


    杜言注意到喬洛蔚接過汽水時似乎微微一怔,隨即向宋嘉逸點點頭。


    高玉兵做事顯得頗為單刀直入,大開大闔,或者說是在宋佑勃身邊時間長了,自然而然的練成了一種由簡入繁的幹練。


    剛剛坐下,高玉兵就從包裏拿出筆記本打開放在膝蓋上,同時他在向杜言微微一笑後,又拿出一個小小的錄音機放在身邊。


    “杜主任我聲明一下,咱們這雖然是哥幾個私下裏隨便聊聊,不過有些東西我還是要向老爺子匯報的,所以請見諒了。”說完之後,高玉兵按下了錄音鍵。


    對於高玉兵這種直接了當的風格,杜言報以微微一笑,到了宋佑勃這種身份地位,很多官場上的所謂禁忌規矩其實早已經不能再約束他,或者說他已經到了可以擺脫那些禁錮約束的地步,更由於特殊的身份,宋佑勃在很多事情上能做得更自由。


    所以看到高玉兵這麽直來直去,杜言並不以為意,如果高玉兵從一開始拉家常套近乎,他反而要多加小心一些了。


    “杜主任,我之前看過你那個關於對河西某個國有中型企業的改製建議,”高玉兵說著象征性的隨手翻了一下身邊一份複印件,杜言注意到那正是自己當初給喬洛蔚的那份手寫的改製報告,他記的喬洛蔚當時還笑話過他的字寫的很難看“我首先想問一下,你對自己這份報告有什麽樣的評價。”


    高玉兵這略微違反順序的提問讓正喝著紅酒的宋嘉逸手裏微微一頓,他從酒吧那邊看過來,打量著對坐的那兩個人。


    “自我評價?”杜言想了想之後說“我覺得如果一定要有個評價,那就是不求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高玉兵的雙眼注視著杜言停了一下之後,開始緩緩的說到:“杜主任,你在這份報告裏提議對重機廠進行徹底改製,把廠子一分為二,分別成立平陵重機廠股份有限公司和平陵重機廠職工集體股份有限公司,原重機廠的主要設備和所需土地,債權債務,包括現有退休人員的醫療養老等等各種相關關係權責,都由股份公司全額繼承,現在的平陵重機廠注銷撤編,在崗職工轉為職工集體股東,是不是這樣?”


    “是的,”杜言微微點頭“平陵總機廠的現狀問題我在改製報告前麵已經詳細列舉出來,我認為進行徹底改製是唯一出路。”


    “嗯,”高玉兵對杜言的這個斷論未置可否,雖然那份文件就在他的手頭,可除了開始象征式的翻動了一下,就再也沒有看上一眼“杜主任,我記得你在這份建議裏有這麽一個分配方案,那就是由全部股東的職工集體繼承重機廠的部分土地,其中包括部分車間、倉儲、輔助辦公用地,其中的可用麵積不少於原廠在編土地的百分之四十,而重機廠股份公司生產所必需的用地,向職工集體股份公司租賃,租金按土地市價國債利率的一點三倍計算,另外根據職工集體股份有限公司的申請,重機廠股份公司可以劃撥或出租部分非關鍵設備給職工集體公司,而最終劃歸職工集體的包括土地在內的的資產,在原重機廠注冊資本上最低不超過百分之十五,最高不超過百分之二十。”


    高玉兵看也不看隨口複述著杜言那份改製計劃裏的數字,當說到這裏時,他停下來向杜言望了一眼略微沉吟一下後,抬手關掉手邊的錄音機。


    “杜主任,我現在以私人關係問你個問題,你放心這個就是咱們這屋裏幾個人說說,出門之後就沒這事,”高玉兵臉上露出個略帶輕快的笑容,這倒是讓他看上去略顯顯得親切了一點“做為基層領導幹部,又是一位縣委常委,杜主任你當然清楚我們國家的經濟體製,我記得這個重機廠之前好像也有人提出過評估改製,不過那也隻是單純的引進技術資本,國家還是占有大比例股份的。可你這個建議是純粹從根本上提出修改所有權,”說到這,高玉兵略微壓低聲音向杜言微微傾過身子“你知道你這個建議已經觸及到基本的所有製問題了嗎?”


    迎著高玉兵的眼神,杜言微微點點頭:“我很清楚這份建議的分量和裏麵所提到的東西,這個高秘書您不必存疑。”


    “那就好,”高玉兵微微直起腰,放在錄音機按鍵上的手再次輕輕按下“那咱們就繼續聊聊。”


    喬洛蔚坐在距離兩個人不遠的地方默默的喝著手裏的汽水,她有時會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杜言,有時候則又陷入沉思,雖然高玉兵手裏的那份改製建議正是通過她的手送到宋佑勃那裏的,可聽著兩個人之間的交談,喬洛蔚還是再一次陷入某種疑惑甚至是隱約的不安之中。


    做為紅色家庭出身的喬洛蔚,比普通人自然清楚某些不為人知的事情,重要的是她更清楚某些事物的實質!


    正因如此,聽著兩個人逐漸深入的交談,喬洛蔚才會感到從內心深處發出的陣陣擔憂。


    “杜主任,按照你的這個建議,我可不可以這麽理解,你把重機廠的資產分為了物產和人員兩個部分,然後把這兩個部分完全剝離開的變成兩個**的股份公司?”高玉兵沉聲問,看到杜言默默點頭承認,他繼續說“在你的這個建議裏,職工股份有限公司其實已經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勞務公司,擁有的是工人的勞力資本,而重機廠股份公司,擁有原來的重機廠資產,當然,你這裏提到在細節劃分的時候,職工公司要繼承原重機廠的部分廠房廠院和倉儲設備,不過我想知道的,你這樣劃分的目的是什麽,我想你不會不知道,這樣對於那些重機廠工人是很不公平的嗎?”


    高玉兵說到這兒停了下來,他象是迴憶似的略微抬頭想了想然後一笑:“杜主任我記得你好像曾經公開說過,對於任何以侵害工人利益為手段的改製,你都是絕對不能允許和同意的,甚至就是因為這個,平陵重機廠在重做資產評估的時候在你的倡議下,還有一部分工人自己選出來的代表進入了審核小組,是不是這樣?”


    “對,”杜言一點頭,看到高玉兵聽到他這話之後向他投來一絲疑問的眼神,杜言在心裏組織了一下思緒,然後很緩慢的說“首先,重機廠股份公司在成立之後,就已經與原有職工自然脫離了人事關係,而雙方可以通過簽署某種協議,形成一種勞務購買機製,也就是說重機廠需要向職工股份有限公司以訂立勞務合同的方式購買工人的勞動力,同時這個勞務購買機製是屬於原重機廠撤銷的前提條件,也就是說是屬於強製型關係,雙方不能有任何一方單獨撕毀協議。”


    “不好意思杜主任,我打斷一下,”高玉兵略帶歉意的微微抬手打斷杜言的話“如果按你這麽說,那和原來工廠與工人的關係有什麽區別?隻不過是換了個名字而已。”


    杜言聞聲就一搖頭:“當然不是這樣高秘書,從法律意義上說,雙方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主體公司,雙方之間有的是某種合同機製而不是從屬或是內部關係,另外關於在職工公司的勞務購買的素質方麵也是有一定保障的,譬如說改製後的三年裏,購買勞動量的工資報酬要在原重機廠工資的基礎上重新降低安排,這是為了盡最大努力降低成本,按照工人的具體技術能力劃分等級。然後每個等級的工資最低按原重機廠工資總額的百分之六十五、六十、和五十分出檔次。對於那些派遣出去的工人如果不服從廠方管理的,重機廠方麵有權要求職工集體公司的派遣量,如果始終不能達到要求就做相應的減薪處理,直至對這個職工停止派發勞務合同。”


    杜言說到這停下來,他覺得有些口渴就順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兩口,當他把杯子放下之後,坐在一旁的喬洛蔚端起紅泥茶壺緩緩的為他蓄上了水。


    這個情景落在遠處的宋嘉逸眼中,讓他不禁先是一愣,隨後把手裏剩下的紅酒一口喝幹。


    高玉兵的手又伸向旁邊的錄音機,可隨即又無所謂的一笑收了迴去:“杜主任,你也知道咱們現在聊的這些東西是要給二老爺子過目的,所以有些事說透了最好,這樣才能給老爺子們做個參考,也才不會因為咱們年輕人以後因為經驗不足,辦事魯莽出了岔子,所以咱們今天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怎麽樣?”


    杜言嗬嗬一笑應了一聲,他把身子靠在沙發裏看著高玉兵,同時心裏暗暗佩服高玉兵不愧是宋佑勃身邊調教出來的人物,不但言辭犀利,更是隱隱有股磅礴大氣,估計不久之後,也許這位高秘書就可能要有一番作為了。


    高玉兵這話聽上去似乎平常,不過杜言卻是聽出高玉兵固然是在提醒自己老老實實,不要耍花槍,同時也是在暗示告訴他,完全沒有必要顧忌什麽,盡管敞開來說就是,即便說錯了也沒什麽大不了,以宋佑勃那種真正的通天人物,要想碾死個小小的縣處幹部,那可真是連點事都不算,所以沒有必要藏著掖著。


    想及這裏,杜言在暗暗感慨所謂權謀在絕對實力麵前都不過是雕蟲小技的差別,同時心裏卻是更加提醒自己,麵對這位不簡單的高秘書要格外小心,至於背後的宋佑勃,這時候杜言反而不那麽擔心了。


    畢竟對於宋佑勃這樣的人來說,他要麵對和思考的,絕不隻是眼前的種種現狀而是未來幾年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裏可能會對國家造成重大影響的政治決策,所以任何一種思維或是主張到了他那裏都會被剝去外麵那些用道德,理念或是正當性為外衣的外殼,而去真正看待事物的本質,也就是對宋佑勃來說,沒有所謂對錯,重要的是有沒有實際用途!


    不過對高玉兵,杜言卻不敢掉以絲毫輕心,高玉兵越是顯出這種輕鬆隨意的樣子,杜言就越是提醒自己要冷靜沉著,因為高玉兵很可能就在這種輕鬆的氣氛裏,忽然向他提出某個可能會引出很大麻煩的問題。


    果然,杜言剛一點頭,高玉兵就笑著問到:“杜主任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我看到你的建議上說,按這個設想成立的工人集體股份有限公司顯然是由工人共同參股組建的,那我想問問你,你認為這樣的一個公司應該怎麽確保工人的利益,畢竟一旦原重機廠撤銷,那麽這些工人就等於和原單位脫離了關係,那麽不論是否成立工人集體公司,其實都和被完全推向社會沒有本質區別,我想知道你在解決了現有工人的勞動問題的同時,怎麽解決他們將來的勞保問題,還有就是關於原來的重機廠退休工人的勞保問題你怎麽解決,這些可都是息息相關的。”


    聽著高玉兵不動聲色,卻忽然提出這麽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杜言在暗唿厲害的同時,心裏卻是不由閃過個奇怪的念頭。


    隻是現在他顧不得想這些,而是順著高玉兵的話介紹著:“職工集體公司實行的的確是股份製,這樣做的原因和目的是為了從一開始的重機廠劃分中能最為詳細的區別出工人的具體利益,以前我們始終說國營企業就是國家所有,而集體企業就是大家所有,可這個概念實際上是很模糊的,而且一旦遇到如平陵重機廠這種需要進行徹底清算改製的企業,事情就變得很複雜了。”


    杜言說著又習慣的端起桌上的茶杯,不過當他發現茶杯是滿的時,他不由略顯意外的向旁邊的喬洛蔚看了一眼,可隨即繼續說下去。


    “雖然和原廠脫離了關係,可工人之前的工齡,技術級別,獲獎情況都要由職工集體統計計算然後變成貢獻分數,這個分數是做為將來確定每個個人在公司裏的股份數量的具體量化標準,譬如我知道重機廠有個青工標兵,他技術好有能力又肯鑽研,據說他在水平定衡擠壓機上的一個創造性修改,可以讓一台機器的達標率提高幾個百分點,這樣的工人就可以在將來入股的時候多分到一些股份,這樣就確保了工人的積極性,至少讓人們明白,並非換了個名稱就又是每天都拿那份死工資,有本事的人不但會多拿,甚至可以在每年公司半年分紅的時候得到更高比例的分紅。”


    杜言認真的解釋著,看到高玉兵在隨手做著記錄時有時候會停下來,杜言也就放緩下來,同時重新整理一下思緒,因為他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之前一切的關鍵!


    “之前我們已經提到過,職工集體公司在原重機廠撤消後,應該獲得在編土地的百分之四十,而重機廠股份公司在使用這些土地的時候要向職工集體公司支付土地租賃費用,這筆土地租金的收入的百分之八十,應該是做為每年的股份當期分紅,其餘的百分之二十就要做為職工的勞保互助積金。


    至於原重機廠到了五十歲,而又沒有到正式退休年齡的工人,可以選擇在股份公司提前退休。按照其退休工資的百分之三十五預支生活費,直至達到退休年齡。


    退休之後,他們可以每月領取由集體公司發放的百分比退休工資,不過這段時間裏按月償還之前的預支款,在完全償還完畢之後,再按百分之百的退休工資全額領取,這樣一來就可以完全緩衝掉很多人忽然沒了工作時候可能會遭遇的問題。”


    “百分之三十五?”高玉兵微挑了一下眉梢“杜主任,這個比例是不是有些低了?另外你認為這種方式會不會太激烈了些,畢竟這個年齡段的工人正是最艱難的時候,你考慮過這種激烈政策會帶來什麽樣的社會影響嗎?”


    聽著高玉兵的疑問,杜言心裏卻是一陣暗暗苦笑。


    九二年的時候,雖然全國的大中型國企已經紛紛呈現出早先十幾年當中快速轉型期時弊端帶來的種種問題,可是卻依舊在苦苦支撐。


    同時雖然很多企業已經到了快要揭不開鍋發不出工資的窘境,但是絕大多數工人卻依舊相信企業總會有好轉的一天,正因為這個,雖然處境艱難,可依舊很少人主動離開企業自謀生路。


    至少在當時已經形成了多少年觀念的普通人們看來,即便再困難,國家總也不會拋棄工人階級。


    這樣的想法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幾乎成為了一種理所當然的觀念,但是當時的人卻絕不會想到,隻不過短短一年多之後,整個國家就會隨著企業改製的滾滾車輪帶動下,在高速經濟發展的快車道上向前猛衝,而這個猛衝的代價,就是為了給這趟經濟列車減負,而被紛紛扔下車去的所有包袱!


    百分之三十五很低嗎?


    杜言心裏暗暗冷笑,如果告訴這位高秘書,會有無數人連這個百分之三十五都拿不到,就被一腳踢出他們工作了一輩子的工廠,不知道他又會做何感想。


    隻不過這個時候杜言卻是自然不會提到這些。


    “高秘書,現在國企的實際情況大家都很清楚,可以說迄今為止之前十幾年改革開放給我們雖然積累下了一筆龐大的財富,但是因為更早時候我們的製度原因,大中型國企現在已經普遍麵臨著機構臃腫,技術落後的困難,特別是因為有些企業當初本身建立的時候就根本是以計劃供應為生存基礎的,所以即便這十幾年來做了些改動,可根本問題不但始終不能得到解決,更是越來越嚴重甚至越來越危險。”杜言從準備好的資料裏拿出其中一份翻看了一下,他可沒有高玉兵那種幾乎過目不忘般的本事,所以在找了一陣之後才找到所需要的數字。


    不過當把有關北方幾省最近幾年一些大型重工基地企業的經濟數據略微念了幾個之後,高玉兵看向杜言的眼神就不禁微微有些變化。


    “杜主任,你還真是身在平陵,胸懷天下,”高玉兵略帶深意的說了一句“不過能說說你舉這些例子的原因嗎?”


    “高秘書,百分之三十五的確是有些低,但是如果和根本無法拿到一分錢比起來,這個數字的意義就不同了,我認為這個百分之三十五是個雖然保守,卻至少能形成最後一道保障的屏障。”杜言神色嚴肅的說,他知道即便高玉兵可能會對不久之後開始的改製狂潮早有耳聞,但是他卻不太可能會意識到究竟是什麽樣子。


    事實上在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能真正意識到不久之後那場狂潮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甚至就是政策的製定者,也不會很準確的預測到,未來將會發生些什麽。


    “一道屏障。”高玉兵微微點點頭,他把這四個字寫在筆記本上,然後隨手在上麵畫了個隻有他自己明白含義的圓圈“杜主任,我承認你在這方麵的考慮還是有些前瞻性的,畢竟現在的企業環境並不很好,而且我發現你在考慮職工福利醫療這些方麵也還是比較全麵的。”


    高玉兵依舊是看也不看手邊資料,隻是憑借著個人記憶侃侃而談,這讓杜言真是有些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發現個很有意思的地方,你提出職工集體公司裏建立福利互助基金會,職工要按照每個人的個人所得,每月向職工集體公司繳納個人收入的百分之十做為互助積金,這個互助基金會為股東將來的醫療提供一定比例的包銷……”高玉兵說到這向杜言一笑。


    “對,基金負責為股東的醫療費用報銷的比例是百分之七十五,最高上限六萬。如果有超出的部分,由基金會提供無息醫療貸款,以後按工資比例直接折算扣除,直到帶快還清為止。”


    杜言難得的能給高玉兵提個醒,而且又恰恰正是他記得最為清楚的,這讓杜言在先是一樂之後,心裏就不禁微微一沉。


    很顯然,高玉兵應該是並非恰恰忘記了這個數字,相反他是借著暗示自己提醒他這些數據,來確定自己是不是正如他猜想的那樣,同樣對這一部分印象最深。


    如果是,那就意味著如他所想的那樣,這段地方正是某種關鍵所在!


    果然,聽著杜言的話,高玉兵手裏的筆慢慢停了下來,他把放在膝蓋上的筆記本放到沙發扶手上,手指在筆記本的厚皮封麵上輕輕敲擊,一時間房間裏的氣氛略顯低沉。


    “杜主任,你應該知道我們國家的金融政策,”高玉兵似乎在琢磨怎麽措辭,不過很快他就放棄這種深思熟慮直接了當的說“你提出的這個公司內部的基金會,已經關係到金融層次方麵的一些相關政策,在這一點上我可以告訴你,即便是二老爺子也不太可能立刻就給你一個很準確的答複,而且這個基金會如果按照你這麽設想,就會形成一種內部流通式的信用貸款,你認為平陵或者是其他任何一個地方政府,會允許這種這種基金會出現嗎?”


    “來了!”杜言心裏忽的一跳,之前說了那麽多,可是真正牽扯到他的計劃是否能真正實現的關鍵,卻正是高玉兵剛剛提到的這些東西。


    “在這方麵,我認為是可以參考國家關於城市信用社的籌建方式,迄今為止我國的城市信用社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相當成功,至少在很多地方對一些城市裏的小型企業的發展上有很大的幫助,我認為我們完全可以借鑒信用社這種成熟的信用體製。當然這個基金會隻是股份公司內部機構,並不對外開放,而且為了控製資金走向和監督基金運作,基金會完全至於全體股東大會的監督之下,由股東大會分別選舉出來的生產委員會以及勞動監察委員會共同監管,每個月基金會要向這兩個委員會提交審查報告,同時兩個委員會也要有隨時對基金會進行查賬審核的權力,隻有這樣才能確保不出問題。”


    “原來是這樣,”高玉兵麵含微笑依舊手指輕敲,他似乎並沒有要再打開筆記本的意思“杜主任你的新鮮東西還真是不少,這個生產委員會和勞動監察委員會的提議也很新穎,聽起來倒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啊。”


    “沒辦法,人人當家一人主事,一個負責正常工作的部門總是要有的,而且一旦出現內部糾紛,如果沒有一個完善的組織,就會引起職工與股份公司之間的矛盾,畢竟認真說起來,每個職工都是公司的老板,”杜言開著玩笑“這種時候就需要有個能在公司與職工之間相互協調仲裁的部門,這就是勞動監察委員會。”


    杜言的話音剛落,一旁正要放下茶杯的喬洛蔚手心微微一動,杯子與茶幾發出了一聲很輕微的碰撞。


    “你是說……工會?”


    高玉兵在吐出這個詞的時候,聲音不由微微放低,那樣子倒似乎是擔心被其他人聽到。


    “當然不是,這隻是一個公司內部的不常設機構,”杜言一笑否認“我們的工會必須是在黨的領導下,這個是基本常識,不論企業采取什麽樣的機製,這必須牢記的根本,做為一個黨的幹部,這一點我是不會忘記的。”


    高玉兵無聲的點了點頭,到了這時他才拿起那份始終沒動過的改製建議書翻了起來,一時間房間裏隻有沙沙的紙聲。


    高玉兵不說話,別人也就不出聲,說了這麽長時間杜言難得的輕鬆了一下,該說的差不多已經都說了,雖然有些牽扯至關的東西迄今為止還沒有涉及,可杜言相信高玉兵很快就會提出來。


    不知道是否有意,迄今為止,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地方,高玉兵卻一直沒有觸及。


    杜言端著茶杯喝了口茶,這一抬頭,他卻有些意外的發現喬洛蔚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他。


    杜言就衝喬洛蔚微微一笑,卻沒想到喬洛蔚卻是神色清冷的移開了眼神,這讓杜言略微一愕後,不禁有些摸不著頭腦。


    宋嘉逸走了過來,坐到了杜言四角沙發的另一角,於是四個人就如同大牌似的兩兩相對,隻是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如果把職工成本從重機廠裏直接剝離出去另行建立職工集體公司,再按照這個建議上提出的給這個公司折算最低不少於原資產百分之二十的份額,你認為完全**出來的平陵重機公司能確保多少優質資本?”高玉兵抬起頭向看去。


    “如果和職工公司簽訂勞動和合同,再以分級降薪的方式一次性支付單純的工人工資,而不包括各種福利勞保其他費用,重機股份公司至少能把支出成本降到百分之七十甚至六十五以下,即便算上要向職工集體公司支付的土地租賃費用,最高也不會達到百分之八十,”杜言緩慢的說,這些數字他記得很詳細,因為他知道這才是高玉兵,也是宋嘉逸喬洛蔚真正最想知道的“而因為在此期間會清理出很多不良債務和消耗來源,這個比例還會更大。”


    “那究竟會有多大?”宋嘉逸低聲問,他看著杜言,似乎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話有多少可以相信。


    “迄今為止,單是省財政廳就曾經向重機廠分多次調集過資金,其中最大的一筆,大約有一百四十萬,這些資金現在將來都要計算在重機廠資產清算當中。”杜言說著不由想起了現在還是重機廠審核小組裏的那位省財政廳的苗處長,自從上次他拒絕了苗處長的要求之後,苗處長再也沒有提過關於那些資金的事,不過杜言知道事情不會那麽簡單,雖然他已經向李培政匯報過這件事,可想來麵對省財政廳這種衙門,李培政在這件事上也不會起什麽太大的作用。


    而杜言也知道,與其說這些資金將來要做在重機廠資產清算當中,不如說是做為將來的平陵重機股份有限公司的新主人與政府之間談判的籌碼。


    杜言還記得前世的平陵重機廠,最終是以所謂絕對虧損的零資產狀態,被人用一筆區區象征性的價格買了去。


    幾千萬資產瞬息之間變成了他人囊中物。


    這一次重機廠會以多少錢被瓜分?三百萬?一百萬?還是五十萬?!


    杜言看著宋嘉逸拿起改製建議默默翻到最後看著上麵附文中的數據報表,他伸手摸向茶杯,在發現杯子空了之後,不由自主的抬頭向喬洛蔚看去。


    看著杜言手裏拿著茶杯向自己望來,喬洛蔚一雙修長的鳳眼不禁微微一瞪,可隨後她拿起了身邊的泥壺,動作優雅的緩緩為杜言斟上了一杯。


    高玉兵似乎一直沒有注意他們的動作,他在略微沉思一下後向宋嘉逸略打手勢,兩個人隨即低聲議論起來。


    “杜主任,我再問個問題,”過了一會高玉兵微攢眉梢看著杜言“你的這個計劃看上去的確有很大的可行性,不過我想知道,你考慮過平陵重機廠的工人會對你的這個建議怎麽看嗎?你要知道,這不是簡單的改製問題,而是一個可能關係到社會穩定和深遠影響的大問題。”


    “這個我當然很清楚,”杜言臉上露出個無奈的神色“很多人認為改革就是享福,但是很少有人想過,改革本身就是一種取舍,取來精華舍去糟粕,這種情況下的犧牲很痛苦,可是卻絕對是在所難免的,在這方麵如果需要有人做出嚐試和冒險,我願意當著個先鋒。”


    高玉兵默默望著杜言,做為宋佑勃的身邊人,他已經見過太多口是心非的人,更對體製內部的很多東西看得無比清楚,可是現在看著眼前這個青年人,高玉兵心裏卻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杜言究竟是唱高調,還是真的心甘情願當這個幾乎注定可能會引來眾多非議,甚至稍一不慎可能就會徹底身敗名裂的角色,可如果說他是虛假,高玉兵卻又實在找不出其中的破綻,雖然這個改製計劃很多地方的確多少觸犯了國內體製上一些頗為敏感的東西,可是想到由此可能會形成的某種關乎未來的製度,高玉兵卻又不禁心中隱隱一陣激動。


    “杜言,可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們怎麽確保工人們不會因為你的這個方案產生抵製,”宋嘉逸慢慢的開口了“我想你知道華昌對河西省基礎重工產業的重視,其實這些還是你提醒我們的,所以現在你告訴我,你是怎麽認為自己這個計劃是可以推行的,”宋嘉逸說著一雙濃重的眉毛不由略微攢緊,那樣子與平時那種刁癡浪蕩顯得截然不同,看著杜言宋嘉逸的口氣變得更加凝重“你想好了,這可是真正能捅破天的大事。”


    杜言知道,宋嘉逸這麽說指的是什麽。


    如果說之前在隋建超的指使下,張文亮準備搞一出低價賤賣的把戲,那麽現在杜言的這個計劃實質上就是幹脆連低價賤賣的這層遮羞布都徹底不要了!


    雖然計劃中提到要建立職工集體股份有限公司,但是在任何人看來,一旦資產與人員徹底剝離,其結果就是把所有工人直接推上社會!


    這樣的舉動,在九二年是不可想象的,正如宋嘉逸所說,這是真正會捅破天的事!


    如果這種事情被宋家的政治對手當成把柄緊緊抓住,那麽不論宋佑勃如何手眼通天,不論宋家老爺子是何等的政治常青樹,對宋家來說這都將是一個會陷入極其被動的漩渦。


    正因為如此,雖然明明知道這個看似隻是涉及一個平陵重機廠,可實際上一旦展開試點,就有可能會成為一種把整個河西重工業囊或懷中的模式充滿了誘惑,但是宋嘉逸還是不能不謹慎了再謹慎的向杜言提出了心中的疑慮。


    迎著宋嘉逸充滿疑問的眼神,杜言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心底輕鬆笑容,他開口道:“我有把握,因為有土地。”


    “土地?”


    宋嘉逸愕然的看著杜言。


    宋嘉逸心思縝密,更是擁有著比別人更豐富的信息與人脈資源,正因為這樣他才能在別人還一無所覺時就看準了平陵以至太華在未來內地經濟發展中的不凡地位,但是杜言知道,因為時代的局限,宋嘉逸是不可能完全預測和掌握未來走向的。


    不要說宋嘉逸,即便是做為宋家不二謀主的宋佑勃,難道會想到不出幾年忽然開始掛起的那股瘋狂的地產颶風嗎?


    在這個時代誰也不放在眼裏的土地,在未來二十多年當中會變成無法想象的財富,一想到自己的這個模式推廣起來之後可能帶來的變化,杜言心中甚至隱約有些畏懼!


    “你認為將來土地會出現大規模升值?”宋嘉逸立刻抓住了關鍵,可他隨即又微微搖頭“可是即便升值又能升多少,而且這是要隨著國家經濟發展的正常速度變化的,不太可能會出現非正常的升值。”


    杜言有趣的看著這位宋大少,心裏卻是暗暗感歎命運的奇妙,誰能想到不遠的幾年之後會發生的一切呢?


    “職工集體公司的土地會為工人提供保證,”杜言充滿信心的說“我唯一希望的是能得到真正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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