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你先想想,二叔不擾你了。”陸仲德覺得事到如今,解釋什麽都沒用了。反正已經這樣了,陸懷是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他多說多錯,不如少開口,也就坐在一邊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陸仲德覺得這麽耗著也不是個事兒,畢竟多待一會兒,就多一分被陸懷發現破綻的可能,還是早走為妙。眼看日頭也正當空了,便叫來跑堂的夥計要了點酒菜。


    他畢竟是長輩,陸懷心裏再亂也不好一直晾著他,見酒菜上來了,也就動筷子一起吃了。吃完以後,陸仲德推說還有生意要跑,無法在京城久留,陸懷眼下也是一堆事要安排,客套了幾句,也就與他告別了。


    送走了陸仲德,陸懷請和記茶樓的掌櫃幫忙約了王掌櫃第二天見,然後便讓車夫送他去秀珠母女那裏。


    車夫之前看到了陸懷與陸仲德相認,也就沒亂跑,一直等在門口,此刻陸懷上了馬車,他將那小木牌交還給陸懷,便馬鞭一揚,即刻向目的地趕去。


    秀珠母女的住處離和記茶樓並不遠,不多時便到了。


    陸懷一從馬車上下來,院門就開了。巧兒悄悄地從門後探出了小腦袋,一見的確是他,立即對他露出了一個驚喜的甜甜的笑容,迴首對後麵的人說:“娘,是恩公來了!”


    門後的秀珠一聽是陸懷到了,趕緊將門栓完全卸了下來,打開了掉了大半漆麵的大門,領著巧兒迎到了陸懷身前,深深地向他福了一禮,忐忑而興奮地對他道了聲萬福。


    自他那次救了她們之後,刀疤臉真的沒再來過,因為他留下的那塊碎銀子日子也好了很多。秀珠心裏攢了很多話和很多感謝想對陸懷說,可是感覺他的神色有些不對,也就隻能先忍下,不敢與他說了。


    陸懷嗯了一聲,算是迴應,打量了一下她們仍然綴滿補丁的衣服,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巧兒的頭,問她道:“知道這附近哪裏有賣蜜餞的嗎?”


    巧兒看看他,又看看秀珠,見她沒表現出異議,便點了點頭,脆生生地道:“知道,恩公您要吃嗎?”


    “嗯,去買一斤迴來吧,挑好的買。”陸懷說著,將準備好的銅錢交給了巧兒。巧兒不欲接他的錢,陸懷堅持著放到她手裏,又對她說了一遍:“拿著,去吧。”


    巧兒見他堅持,不敢剛見麵就違拗他的意思,乖乖接過了,又同秀珠說了一聲,便一步三迴頭地往附近商鋪集中的街路去了。


    陸懷見巧兒走遠了,才對秀珠道:“我們進去吧。”


    “是。”秀珠生怕說錯什麽惹他不高興,也不敢多話,安靜地跟著他進了院子。


    進到院子裏,陸懷站在簷廊上四下打量了一圈。秀珠趁他打量院子,手腳麻利地去屋裏取了一個高腳凳子,恭恭敬敬地放到了他的身後。


    陸懷看看她,俯身拿著那凳子出了簷廊,選了個地方放了下來,才輕撩衣擺,坐了下去。秀珠一見他坐下了,立即跪了下去,將剛才同凳子一塊兒取出來的幾張憑據雙手奉上。


    “這是什麽?”


    “房契。”秀珠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陸懷,便立即垂下了眸子,小心翼翼地對他道:“我知道這座宅子遠遠抵不上恩公出給賭坊的錢,可是我們隻有這宅子值些錢了,還請恩公不要嫌棄,收下它吧。”


    上一次陸懷走後,王張氏勸過她,若是陸懷再來,提起了這宅子,就跟陸懷商量商量將這宅子留給她們娘倆傍身。可秀珠覺得,若真的那樣做便是人心不足蛇吞相了,陸懷是個好人,並不是個傻人,她不能那麽算計他,讓他寒了心。


    她的舉動正合陸懷的心意。


    陸懷將房契拿過來,一聯聯看過了,才又打量了一下地上跪著的秀珠。


    她仍是很美,仍能帶給他初見時的驚豔之感,因為氣色較上一次見麵時養迴了許多,顧盼間多了生動的感覺,甚至讓那驚豔之感更勝於從前。


    原本今日前來,他可以難得地做一件單純的事,將她留下來,讓她的美麗能夠在他的手中重新煥發出驚人的光采。可是他二叔的到來,將一切都改變了。


    陸懷心中遺憾,不覺又迴想了一遍陸仲德此番的言行。


    他之前被陸仲德帶來的消息擾了個措手不及,也是對他極為信任,並沒有對他的話多做推敲,這次沉下心思來想,卻覺察出了不對。


    按理來說,他被選入宮這件事,除去陸仲德一家之外,村裏至少還應有村長、族長和諸位分管族中事務的德望老人應當知曉。讓兩個人知曉的事就不是秘密了,何況是被這麽多人知曉的事,怎麽可能瞞住他娘十幾年之久,卻不走漏半點風聲呢。


    一個比較可能的原因是,村長等人也並不知道他進宮去了,知道的說法也是他被貴人看中了,帶去京城做了伴讀書童。


    可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宮人的身份來路都是要嚴格被記錄在冊的,戶籍地的官憑,村中德望老人的品性保薦書一樣不可少。若是他們不知道此事,當初來鄉選人的宦官師父拿不到證明,又如何能將他帶進宮呢。


    他在前朝可是被派去伺候過貴妃的,斷不可能是來路不明的。可若他證身憑證一應俱全,陸仲德一家又何以能做到瞞住他的娘親十幾年不知他進宮去的消息呢?


    陸懷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不簡單。不管是哪裏出了問題,涉及的可能都太複雜了,更不要說每一種可能對應的人和事。


    要理清這些可能並查證屬實,絕非十天半月可以做到,可是再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娘就要到京城與他見麵了。不管這背後的真相究竟怎樣,在什麽都不能確定的情況下,他最要緊的事絕不是過早暴露自己的猜測,打草驚蛇,而應是先幫陸仲德將這個謊圓下來,先穩住他的娘親,然後再做打算。


    陸懷定了定神,將房契收好,一手輕搭在另一隻手上,勾出一個清淺溫和的笑容,對還跪在地上的秀珠道:“好,我收下。你快起來吧,也坐下說話,莫要再跪了。”


    秀珠之前見他這麽半天都不言語,隻是看著那房契若有所思,還以為他可能是忌諱她的身份或是對她與賭坊的關聯有所芥蒂,不想收下這宅子。


    她心裏有個打算,一定要他收下這宅子才好與他商量,都要急得開口勸說了,忽然聽他答應收下,覺得心裏想的事成了一半,心中立即輕鬆敞亮起來。


    她爽利地應了一聲,就從地上起來了,也去拿了個凳子,在陸懷對麵安靜地坐了下來。然後,又默默地小心盤算了一下,自己設計的法子好不好。


    他們處在屋牆的蔭涼下,不說話時,偶有鳥鳴花香隨著清風徐徐地遠遠飄來,倒也頗有些悠悠其遠,心曠神怡的感覺。


    陸懷享受著這難得的好時光,不時看一看眼前賞心悅目的秀珠,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小心思一般,由著她細細地去考慮該怎麽對他說出心裏的打算。他就當做這是他們成為一家人前的,對她的最後一個考驗。


    這樣安靜了一會兒,秀珠打定了主意,起身對陸懷道:“恩公一路過來也辛苦了,我去為恩公泡杯茶吧。”


    “好。”陸懷抬頭看向她,溫和地笑了笑。


    秀珠對他輕輕頷了頷首,便進了屋裏,用備好的熱水泡了一杯茶,稍稍晾了晾,才小心地端了出來,雙手遞給了陸懷。


    “茶具粗陋,茶葉也平常,定然是比不得恩公平日飲慣的,但是是妾身用心準備的,還望恩公不嫌簡陋,飲一點潤潤喉。”秀珠說話時用了一分溫柔,聲音就比從前聽著更加溫婉入耳了。


    “好。”陸懷看看她,微笑著接過茶杯。茶杯甫一入手,他便感覺到了秀珠的用心準備:她們娘倆用的都是最簡陋的粗陶器物,這個茶杯的做工卻不知比她們用的好了多少,看成色,也像是近來才采買的。


    她連最便宜的粗布衣裳都沒有添置一身,卻為了他特意準備了茶杯,用心不可謂不細或不體貼,隻是不知道,她這般做是何種目的。


    深宮待久了,戒備心總是要比常人多一些。陸懷沒有飲手中的茶,隻是握在手中,微笑著道:“還有些熱,且再晾涼。”


    “嗯,好。”秀珠看他注意到了茶杯,卻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心中對他的不察有些失落,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對他道:“這處院子如今已歸了恩公,人與事自然都依恩公去安排。妾身有個不情之請,還想請恩公成全。”


    陸懷便是要等她說出來,好商量地微笑著道:“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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