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馬上命小廝速請郎中過來, 隨後馬上給唐正延搭手,一起將張師爺扶著坐到了蒲團上。


    唐正延用力按下張師爺的人中,不久之後,張師爺終於轉醒。


    張師爺聚集起渙散的目光, 簡直不敢相信,他公門沉浮二三十載,今日竟然因為一個無名宦官被氣昏了過去!


    萬幸之前唐正延找到了因由,將自身從私造海船之事中摘了出去。


    若是唐正延沒能把自己摘出去, 讓他以為可以拿捏住唐正延,說出了今日來此的真正目的,那可真就糟糕了!


    唐正延與陸懷有如此情誼,隻怕就算是有把柄被捏在他們手裏, 也不會同意幫他們去害陸懷!


    現在唐正延還不知道陸懷已經被他們關押用刑了, 若是知道了這件事, 唐正延能放過他和府尹嗎?


    以唐正延的本事,若要報複他和府尹, 他和府尹該如何是好?


    張師爺感覺自己又要昏過去了, 強撐著一口氣, 借著管家的攙扶之力站起來,對唐正延略略拱了拱手道:“有勞唐老板了。你說的話, 我都記下了,定不會讓此事牽扯上無關的人, 我還得迴去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就不在此多叨擾了。”


    張師爺說罷, 便要告辭離去。


    唐正延卻伸手擋住了張師爺的去路,微微笑了一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張刑席聽我說完,再走不遲。”


    張師爺微微喘著氣,略略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虛汗,心裏就像吞了鉛塊兒一樣窒悶。


    還說,剛才說的就已經讓他昏過去了,再往下說,怕不是該要他的命了吧!


    可是唐正延要說,張師爺也不能不聽就走,那樣反而顯得心虛了,是以心中雖然煎熬,卻也隻得裝著鎮定地道:“唐老板請講。”


    唐正延微微勾了勾唇,走到張師爺的旁邊,壓低了聲音對張師爺道:“陸懷這個人,我很了解,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


    “雖然他為人敦厚,孝順長輩,但他與叔父陸仲德嫌隙頗深。隻要你不讓私造海船的事波及到陸懷,陸懷就算看在親戚情分上過問此事,也不會真的插手幹涉。陸懷若不插手幹涉,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多管閑事。”


    “怕就怕有人有眼不識泰山,因為陸懷看著和氣,便把他當成了軟柿子,那可就大錯特錯了。要是真犯到陸懷的頭上,陸懷可不會任人予取予求。假若陸懷身陷危局,我也罷,其他與陸懷交好之人也罷,為了幫他,想必都會不計代價。”


    “張刑席今日好意來此提前知會我,讓我能提早有個應對。我也提前知會刑席一聲,讓刑席對陸仲德的事也好能有個周全的應對,免得出什麽大的差池。”


    唐正延微笑著說完,張師爺便感覺眼前亂冒的星星又多了一堆。


    這話怎麽不讓他早兩天聽到呢,現在真是悔之晚矣!


    也不知道是否還能亡羊補牢了!


    張師爺滿心焦躁懊惱,幾乎快要繃不住,隻能低著頭,壓著聲音,客氣地對唐正延道:“多謝唐老板的好意提醒,這些我都記下了。”


    “嗬嗬,好。”唐正延點點頭,客氣地迴道:“張刑席還有要事,我便也不強留了,我們改日再敘。”


    唐正延說罷,親自將張師爺送出了院門。


    唐正延本想安排馬車送張師爺迴衙,然而張師爺迴程心切,婉拒馬車後直接爬上坐騎,便帶著門丁匆匆離去了。


    唐正延負手返迴驚鴻閣,思量片刻後,對管家吩咐道:“你派人打聽一下順天府衙裏麵的情況,我懷疑陸懷已經被府衙扣住了。”


    “陸懷曾是內官,就算真的被順天府衙扣住了,前內官的身份,必定是早都表明了。順天府衙的人不會敢把他怎麽樣,最多也就是把他關在牢裏。不過那牢裏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順天府衙的人若是聰明一些,經過我這番敲打,迴去給陸懷好生陪個不是,把什麽謀逆的罪名,痛快給摘掉,早早把陸懷放出來便罷了。要是我提醒了,他們還是不知好歹,不快點放人,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氣,要替陸懷出一口氣了。”


    管家蹙眉思量了一下,小心地對唐正延勸道:“老爺,陸仲德那邊的事,現在已不是私造海船這般簡單了,還牽涉了謀反,這麽大的罪名,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摘掉的。”


    “陸監丞是陸仲德的親侄子,恐怕也免不了會被波及。眼下這個關口上,風雲將變,您在這個時候為陸監丞出頭,是不是,太冒險了一些……”


    “哼。”唐正延不在乎地冷笑了一下,擺了擺手,指了指一旁的木匣子。


    管家將木匣子取來,遞到唐正延的手中,打開了香爐蓋。


    唐正延打開木匣,捏起一小撮檀香末,微微探著身,不緊不慢地將檀香末撒進香爐內,緩緩地嗅了一口清幽的香氣,冷笑道:“謀反不謀反,歸根結底,不都是府尹查的?”


    “陸仲德那個人,你弄一座金山放在他麵前,他能有膽子吞下去,但你讓他謀反,我看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陸仲德涉及謀反這事,到底是否真的確有其事,還不好說。”


    唐正延撒好了檀香末,將匣子遞給管家,坐迴了蒲團上,緩緩合了眼,繼續道:“就算是真的。順天府尹若是一心一意,鐵麵無私地為朝廷辦事,我對他或許還有所忌憚。可他能讓師爺帶著口供賬冊過來找我,那便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按規程,他查到我與私造海船之事相關,便該傳我到衙門訊問才是。他既不對我坐堂明審,反而讓師爺帶著口供賬冊,悄悄先來找我,那就說明,他也是個投機鑽營之人。這案子涉不涉及謀反,對他來講並不重要。這案子涉不涉及謀反,能給他帶來什麽好處,才是他最關心的事。”


    “我原以為這個順天府尹司百熊,誰都不投靠,是個清正的能臣幹吏。現在看來,他是比別人都更心機深沉,都更渴望謀求高位。他苦心忍耐了這麽久,就是想把寶押在最穩妥的一方上。”


    “現在蘇家大勢已去,陸仲德私造海船的事又查到了我的身上,他就按捺不住了。他讓師爺過來,向我發難,不過是想借著私造海船的事拿捏住我,來換一些好處罷了,隻是他決想不到,會被我反將一軍。”


    “他查出逆賊同黨,固然有功,可是得罪了我,我卻能讓他滿朝皆是對手,那他的官位就別想坐穩了,做得越高,說不定反而可能跌得越狠。得罪我對他的壞處,可比查辦了幾個逆賊同黨帶來的好處大得多。他不會因小失大的。更何況,路子我已經點給他了。”


    “陸懷與陸仲德關係不睦,想給陸懷脫罪,隻需把所有的事都往陸仲德身上推便罷了。像什麽栽贓陷害,嚴刑逼供,顛倒黑白,毀滅證據的事,他們衙門裏做起來輕車熟路,這方麵無需去擔心什麽。隻要他們把謀逆的事擺平了,不要連累到陸懷,對陸仲德,願意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我都不會去插手幹涉。”


    唐正延緩緩地又唿吸了一下檀香的香氣,又凝下一些心神,再對管家道:“此事你就無需多慮了。不會有什麽風險的,換句話說,就算為陸懷出頭真有風險,我也是義不容辭。你就按我說的去辦吧。”


    管家經唐正延這麽一點撥,也覺得事情風險不大,可以把將心放在肚子裏。


    不過,他不知道唐正延與陸懷都有過怎樣的交談,又是有過怎樣的交情,一時間也弄不明白,唐正延何以對陸懷如此重情重義,真心實意地相幫。


    但不管怎麽說,唐正延主意已定,他也不好再多語,便恭敬地道了一聲:“是,小人這就去安排。”


    管家走出兩步,想到什麽,又走迴唐正延的身邊,低聲請示:“老爺,李小友和他內弟的家人那裏,是否再去打點一下為好?”


    “糊塗。”唐正延不悅地蹙了蹙眉,盯了管家一眼:“現在去打點,豈不是落人口實?”


    “是是。”管家連忙躬身頷首,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補充:“您說得是。小人隻是擔心,原來隻說是私造海船的事,現在陸仲德沾上了謀反。”


    “萬一那師爺迴去再提審李小友的內弟,用謀反之罪嚇唬他。他一時害怕,招出並非是夥同姐夫監守自盜,而是受我們指使,做了一場戲……”


    “這你無需擔心。”唐正延十分有把握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我對李小友一家有救命之恩,他內弟就算是死,也不會招出不該說的話。”


    管家這迴徹底放心了,笑著道:“如此,就可以徹底放心了。小人馬上去安排人,到府衙打探消息。”


    “嗯。”唐正延擺擺手,待管家裏去,他望著庭院裏的天空,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陸賢弟啊陸賢弟,這迴陸仲德倒了黴,我們正好順水推舟,借順天府尹的手,幫你報了那斷絕宗偉的深仇大恨!


    順天府衙。


    張師爺一迴到府衙,便見府尹司百熊的長隨正在門口等他。


    長隨高瘦白淨,一張大眾臉,一見張師爺迴來,立即便迎了上去,一邊為張師爺牽馬,一邊急聲道:“刑席,老爺已經散朝迴來了,讓您一迴來就立即去書房見他!”


    張師爺沉著臉色道:“你迴東翁,我馬上就到。”


    張師爺說罷,卻先往府衙二堂後麵,刑房主事那裏去了。


    他要迴稟司百熊,與司百熊商議對策,有兩件事不查清楚可不行。


    知府一級衙門沿襲前朝舊製,比照六部,設有吏、禮、兵、工、戶、刑六房,六房內各有書吏若幹人,處理日常大小事務,另設有主事一人,總理各房內全部事務。


    張師爺進了刑房主事屋內,也不管屋內還有別的書吏,劈頭就問:“數月之前,寫意軒的老板唐正延,可曾就銀號銀款失竊一事,來府衙報過案?”


    刑房主事劉德,方麵闊耳,體態微胖,微微一皺眉頭,小眼睛都快擠成了一條細線。


    他見師爺麵色不善,心頭略有些不安地慢慢從桌案後起身,低聲道:“唐老板是有一家銀號銀款丟失,不過來報案的不是他,是他的管家。”


    劉德給一旁的書吏使了個眼色,書吏馬上取出相關的案卷,交給了張師爺。


    劉德繼續道:“這是一起銀號掌櫃監守自盜之案。因涉及銀號聲譽,管家報案時,希望我們不要聲張,立了案便好,以後能抓迴竊賊,追迴贓款便退給他們,若抓不到,他們就自認倒黴了。”


    張師爺掃了一眼案卷,所記所載,正如唐正延與管家所說。


    這種大案,照理主事並無私自結案的權利,然而案卷上,已然用紅筆批過了結案,蓋上了刑房印鑒,這就說明,這是主事擅作主張,越權結案!


    若是當時主事將此案上報,他何至於今日在唐正延那裏,那般被動狼狽!還因為查案不清,得罪了唐正延!


    張師爺用力將案卷拍到桌子上,怒斥劉德:“一萬兩白銀,一百兩黃金的失竊大案,你竟壓著不上報,擅自結案,你收了唐正延多少好處!你知不知道,你壞了大事了!”


    劉德早知這事可能會被發現,早已想好對策,把心一橫,眼睛一轉,理直氣壯地拒不承認道:“唐老板的財力勢力,誰敢得罪他?他顧忌影響聲譽,希望我們盡速結案,又不強求追查,我若拖著不結案,豈不是給我們府衙找麻煩嗎!”


    “我是為府衙著想,為府尊著想,就算一時疏忽,並未向上請示,也是情有可原。你給我扣這等貪金誤事的帽子,我可不認!就是到府尊那裏分說,我也不怕你!”


    張師爺叫劉德氣得心口發悶,這些書吏主事,世代混跡公門,比泥鰍還滑,比狐狸還奸詐。


    現在事情已經出了,問罪問責已屬次要,須得先做好善後要緊!


    張師爺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指著劉德怒道:“我現在沒空與你計較,你且等我處理了要緊事,看你還是不是這般囂張!”


    張師爺說罷,轉身便衝出屋內,一路奔向了牢房,去牢裏訊問銀款經手之人魏二。


    不問還好,一問更要氣炸。


    這魏二竟然真的承認,隻是打著唐正延的旗號,去和陸仲德做生意。被抓進來後,沒有說出實情,是打量著,想借用唐正延的名號,能夠保住他的主意。


    張師爺大刑用上,魏二也再不改口。


    一番折騰下來,張師爺是徹底沒了脾氣。


    自持刑名幕業以來,他還從未有哪一日,一連發現自己有如此多的疏失。


    以前,隻有他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可現在,他媽的他就像個猴子一樣,淨是被別人玩了!


    張師爺一邊往囚室外走,一邊不禁懷疑,過往的那些年裏,他也犯了無數錯誤,出現了無數疏失,不過是沒有碰到這般嚴重的局勢,所以才沒有被發現而已。


    張師爺失魂落魄地從刑訊房內出來,沒走兩步,便見幾個獄卒湊在陸懷的牢房前嬉皮笑臉,竊竊私語。那落魄下去的精氣神兒,當即全被掀成了滔天怒火。


    他大步邁過去,便要抬手抽這幾個獄卒,餘光透過陸懷囚室大門的小窗,看到蹲在裏麵,一臉諂媚地望著陸懷,舉著一隻小湯匙,要喂陸懷吃飯的主簿,胸口瞬間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主簿這個蠢貨!他走前特意交代,讓他不要擅自行動。他為什麽這麽蠢,要舔著臉去喂陸懷吃飯!


    這豈不是在向陸懷泄露,他們已經知道陸懷的內官身份,已經怕了他嗎!


    原本還可以推說不知情,另想哄勸轉圜的說辭,現在、現在讓他怎麽轉圜!


    他真是完完全全有眼無珠,一起共事也這麽久了,竟沒發現主簿是個如此蠢貨!


    張師爺心痛難當,緊緊捂著胸口,離他較近的獄卒迴過頭,發現他情況不對,趕緊扶住了他。


    “張——”


    獄卒正要開口叫人,張師爺一把捂住了獄卒的嘴,強撐著一口氣,用力擺手,示意迴過頭來的獄卒都給他閉嘴。


    兩個獄卒摻著張師爺走到外麵。


    張師爺聲音虛弱地對獄卒吩咐:“給我盯著、盯著主簿,主簿一出來,馬上讓他去見府尊!記住,千萬不要驚動陸懷!”


    說罷,張師爺馬上讓自己的長隨摻著他,去往書房見司百熊。


    他不能再在牢裏待著了,不然,他可能真的要被氣死在這裏了!


    這府衙上下,就算全都靠不住,起碼,他的府尹大人還是個明白人!他現在隻想跟正常人,聰明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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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地我切死他和阿爾法狗的營養液!


    謝謝 的地雷!


    下次更新時間,大概是10號晚上22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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