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頓了一秒,又道,“茅楹比我們快一步。”“嗯。”陸驚風於是不再詢問,埋下頭。林諳的傷勢很重,從他說話就能聽出來,簡短的句子是為了掩飾虛浮的氣息,他是怕茅楹萬一跟魚霄對上,撐不了多久,所以竭力隱忍,不想浪費時間在除了營救以外的任何一件事上。陸驚風很明白,所以不勉強,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加快了腳程。……“他們來了。”陰影裏蜷縮著的身影略微動了動,頭顱偏轉過角度。“哦。”魚霄懸空在迴春鼎正上方,閉著眼睛,張開雙臂,下巴倨傲地抬起,血紅的衣衫垂墜下來蓋過腳尖,發梢、衣袂、表情,都紋絲不動,宛如一簇凝固的火苗。“你一點都不意外。”陳啟星的語氣夾雜了一絲本人難以察覺的苦澀。“他很強。”魚霄平鋪直敘,語調低緩,“你不是他的對手。當然,你也很強,如果你能活到他那個年紀,一定會勝過他。”陳啟星神經質地咬著下嘴唇的死皮,緘默不語。他抬手拉開過長的衣袖,看了看腕上的表。“別急,快了。”魚霄沒睜眼,也能感知到年輕人無法掩飾的焦躁。機械手表轉動起來發出嗒嗒的輕響,不疾不徐,時間永遠不會因為某一個人而加快或變慢,這就是它無情的地方。這聲音催得陳啟星興奮起來,心跳一拍快過一拍,胸腔裏鼓動漲滿的情緒令他承受不住,他不得不認命的長舒一口氣,吃力地爬起來,通過走動的方式來紓解一二。移動的過程中,他的眼睛始終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魚霄。這種注視帶有很強的穿透力,在暗處熠熠生輝。比他的眼睛更亮的,是魚霄慢慢合攏的掌心裏凝聚起來的一團白光。白光從最初的一絲半縷,隨著時間的推進,以及爐中靈魂一個接一個的消逝,逐漸纏繞成毛線團的大小。那就是四十九惡魂煉出的濁氣。所謂濁氣,即人死前吊在嗓子裏的最後一口氣息,帶著世上最濃烈的對生的執念和渴望,許許多多份渴望凝聚在一起,就成了一顆種子。現在這顆種子在魚霄手中萌芽。真是一幅美好的景象。陳啟星吊著嘴角想。寂靜中開始響起細碎朦朧的低語,或者說是,千篇一律的哀鳴。“我還不想死。”“救……救命。”“我要活著,我要活下去,誰都別想……”……若要一一分辨,那是四十九道不同的聲音,混合糾纏被迫攏在一起,如同夏夜的蛙鳴,街道上汽車駛過的噪音,輔助劇情的背景音,沒人會去在意,起碼在場的兩人沒一個將它們放在心上。等它們累了,倦了,放棄了,墓室內重歸安靜。魚霄睜開了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麵罕見地顯露出疲憊。陳啟星抱著雙臂,站得不近不遠,送上祝福:“恭喜你。”“現在說恭喜,還早了點。”魚霄撩起眼瞼,看向陳啟星的同時挑了挑眉,“勞煩你動手,把竹子砍下來吧。”“我嗎?”陳啟星望向角落裏被栽在花盆裏的竹子,“我動手,你放心?”“沒什麽不放心的。”魚霄淡淡地道,投來的目光裏甚至充滿了信任——如果陳啟星理解能力沒出毛病的話。陳啟星喉頭一哽,他覺得哪裏不對勁,但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他還沒來得及深想,魚霄就催促道:“動作快點。”“行吧。”陳啟星聳肩,彎腰撥開腳邊一大堆雜亂的方便食品,找到那把鋒利的砍刀,拎著刀往角落裏走。那幾根竹子實在纖細且脆弱,乍一看像是營養不良的殘次品,攔腰砍斷毫不費力,它與正常竹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這玩意兒被砍傷會流血,血量還不少,汩汩地從根部冒出來,流了一地,腥味瞬間盈滿了整個封閉的空間。陳啟星不適地皺了皺鼻子,一手拎砍刀,一手握著竹子轉迴來。紅到發黑的血滴了一路,第一刀下去的時候甚至有一線血呲到了他臉上,從下頜蜿蜒過鼻梁,直飆到額角,這條血痕使他看上去病態且冷漠,像是剛從犯罪現場趾高氣昂步出來的殺人犯。“你知道死亡是什麽滋味嗎?”魚霄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喃喃道。陳啟星把血竹擲在迴春鼎下方,視線自下而上,穿越過長的發梢定定地落在魚霄臉上:“不知道,但我想我很快就會知道了。”魚霄努努嘴,像是默認了這個事實。他一揚手,那團得之不易的濁氣就脫離了桎梏,緩緩朝地上躺著的兩排血竹飄過來。陳啟星把眼睛瞪大到極限,不容這過程中的一絲細節被忽略。白光行至他麵前的時候,照亮他凝結了血垢的麵龐,那一刻,瞳仁在顫抖,靈魂在共振,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深層洗禮,那是一團神聖的光,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朝聖般小心翼翼地觸碰。沒什麽特別的感覺,跟摸到空氣別無二致。但他的心卻倏地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