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子落下時,陸驚風的紙人也紮好了,他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獻寶似的奉上,嘴裏還自配音效:鐺鐺鐺鐺——眼前這個紙人身體比例十分不協調,頭大身小四肢奇長宛如具象化的蜘蛛人,滑稽中透著點憨態可掬,林諳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這是時下流行的長腿歐巴的卡通版!”陸驚風覺得此人甚是沒有審美細胞,丟開紙人,氣成河豚,“笑什麽笑,你能耐你自己紮啊。”領導惱羞成怒,林諳立馬不笑了,滿臉與有榮焉地把差點被拍扁在桌上的長腿紙人兜過來,左右看看,看久了能硬生生咂摸出一點醜萌出來,捏捏那飄來蕩去的長腿,他昧著良心稱讚:“挺好的挺好的,比我紮的好看多了,起碼有胳膊有腿的特別健全,瞅瞅這腿,要放到現實裏,那就是名副其實的腰以下全是腿,身高起碼兩米二,紙人中的金城武啊。”麵對如此高的評價,陸驚風有點不好意思,謙虛一笑:“第一次紮,手生,下次保管好,爭取糊個巔峰時期的施瓦辛格,哈哈。”林諳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拔了鋼筆筆蓋,在紙人臉上以簡筆畫的形式迅速畫上鼻子,嘴巴,耳朵,眉毛,唯獨沒有畫眼睛,再揭過一張黃符,把陳啟星的生辰八字寫上去,拿漿糊貼在紙人麵門。做完這一切,把紙人立在棋盤正中,剛好覆蓋了原先處於中央位置的那顆棋子。“原來你喜歡這樣的。”林諳忽然若有所思道。“嗯?”陸驚風觀看得聚精會神,順口問,“哪樣的?”林諳涼颼颼地道:“施瓦辛格那種肌肉猛男。”“是啊,誰不喜歡漂亮的腱子肉呢?唉,我是前幾年把身體給糟爛壞了,身無二兩肉加上年紀擺在那兒,新陳代謝也跟不上,所以怎麽都練不出來,隻能退而求其次,飽飽眼福……”陸驚風說出心中疑竇,“為什麽不給紙人畫上眼睛?”“青竹白紙紮小人,畫皮畫骨難畫魂。眼睛是魂魄匯聚所在,一旦畫上了,再浸染陰煞之氣,容易招來髒東西依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諳麵無表情地解釋,一會兒摸摸肚子,一會兒丈量胸膛,一會兒又屈起手臂捏來捏去。陸驚風終於注意到他詭異的動作,問:“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我在進行自我評估。”林諳沉默半晌,表情隱隱有崩潰之像,“先得有個清醒的自我認知,才能知道我跟施瓦辛格之間相差多少個國際健美先生。”陸驚風目瞪口呆:“你為什麽想不開要自取其辱?哦不,我的意思的,這種比較完全沒有必要,你有你的優勢,你長得帥啊!”以林諳現在挫敗的心情,隻能聽進去前半句話,準確來說,隻能聽到自取其辱四個字,他撩起眼皮不冷不熱地瞥了陸驚風一眼,不再說話,並正式把施瓦辛格之類的肌肉猛男列作人生頭一號勁敵。陸驚風總覺得腳底下一陣陰風肆虐,心想這個誤會還是趁早解釋清楚比較好,欣賞是一迴事,男友是施瓦辛格又是一迴事,他很怕林諳一時想不開迴去瘋狂練肌肉,練不成另說,真練成了那還了得?生活裏兩個人磨合起來總有這樣那樣的齟齬,萬一一言不合打起來,體格相差如此懸殊,自己怕不是分分鍾被肌肉林按倒吊打?“你……你聽我說……”陸驚風想象了一下被美人淩虐的畫麵,咽下一口唾沫,艱難開口,“你真的已經特別好了……”解釋剛開了頭,他很快發現腳後跟拂過的陰風竟然不是錯覺!就在他神遊天外想七想八的空隙,林諳已然開啟法術,滿屋子刮起陣陣陰風,氣溫陡降,式獸大清從林諳背後悄然探出了三角腦袋。第90章 第 90 章那是縮小版的大清, 身量也就小拇指般粗細,陸驚風立刻想起先前與林諳初見時在醫院差點打起來,就是這黑色綢緞般的東西偷襲,勒住了他的脖子,使他不慎敗於下風。當時那份滑膩的觸感仍記憶猶新,在未知的危險刺激下能喚醒人所有的恐懼,時過境遷, 這會兒再看,觀感全然不同。什麽東西一旦嬌小起來就顯得可愛多了,大清這會兒的形象跟條小蛇差不離, 搖頭擺尾地順著林諳的胳膊爬下,遊至桌麵,小腦袋翹起來擱在棋盤邊沿,再尾巴一使勁兒, 翹起半個身軀,就遊刃有餘地上去了。它緩緩地圍著棋盤遊了一周, 再從中蜿蜒穿過,纏繞著紙人盤踞而立,綠豆大的小眼睛奶兇奶兇地瞪出睥睨天下的氣場,仿佛這一方棋盤的守護神。陸驚風探頭過去, 發現大清爬行過的地方,在鋪著的糯米上留下清晰可見的痕跡,是張道家的陰陽八卦圖。“今林氏汐涯,冥龍之主, 奉上青竹紙人作奴,三年香火為酬,欲借知情幽魂探路,尋獲此生辰之人影蹤,急急如律令,望冥仙成全。”林諳雙目微闔,手上接連變幻幾個繁複的指決,神情頗為嚴肅。陸驚風屈起手肘環胸而坐,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十分鍾過去,毫無動靜。室內的溫度倒是越降越低,窗戶上甚至起了一層薄霧,體感溫度跳崖式下降,直逼零下,饒是陸驚風這種陽火旺盛之人,此時都覺得絲絲寒意浸入肺腑,牙齒禁不住打起冷戰,別說是本就體質陰寒的林諳了。陸驚風擔憂地朝林諳望去。這份冷意在林諳身上似乎效果加劇,隻見他凍得唇色蒼白,麵無血色,連垂落的眼睫上都迅速凝起冰霜,陸驚風心口一滯,想探手撫上他僵直的脊背,傳遞哪怕一星半點的溫暖也好。“別動。”林諳凜聲警告,一張口,嗬出一團白氣。陸驚風幹巴巴地頓在半途。說完似是覺得語氣過於生硬,他又補上一句:“我沒事。”我看你這不像是沒事的樣子!陸驚風於是又縮迴手,坐立難安,一邊怕自己搞出什麽動靜會使林諳分心,一邊又怕這法術邪門兒過程中要是出了紕漏會反害了林諳,在這種水深火熱的心理折磨中,空氣中蕩起一絲不同尋常的濕潤氣息——棋盤中央的紙人動了!這實在是很細微的動作,但鑒於陸驚風的餘光一直沒離開過棋盤,所以幾乎是第一時間察覺了。他凝眸望去,貼在紙人麵上的黃符紙被陰風撩到了腦後,露出了紙人的臉,那張臉上的五官變了!原本是鋼筆簡單勾勒出來的幾根線條,卻倏地靈動活潑了起來,唇紅齒白,鼻梁挺立,兩頰上還有曬出的點點紅斑,逼真得令人膽寒。更驚悚的是,當初明明沒有畫上眼睛,此刻卻多出來一雙狹長的鬼眼,血紅色的瞳仁裏流動著波光,滴溜溜轉動一圈,死死盯住了陸驚風。陸驚風被盯得毛骨悚然,隻覺得心中巨震,恍惚中腳下一輕,身體輕盈得恍若一根羽毛,控製不住地擺脫了地心引力,漂浮起來,可他又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正坐在椅子上,雙腿灌了鉛一般紮根在地板上。那往上飄的是什麽?“別看它的眼睛。”這時,一根冰涼透骨的手指在他的眉心點了一下,清冽的聲音衝破混沌迷霧灌了進來,抽打在他不穩的心魂上。居然五迷三道地就中了陰招!陸驚風悚然一驚,麵色大變,連忙從紙人臉上移開目光,不再與其對視。那紙人上附著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厲害的東西,以自己的道行和心性,不應該這麽輕易就被勾魂攝魄,難不成是關心則亂?陸驚風正襟危坐,盯著棋盤上的四枚棋子,掌心登時沁出一層冷汗。好在那東西一擊未中,也不再做其他嚐試,它彎下腰伸出手——陸驚風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紮的紙人笨拙地邁出一步,推著它麵前的那顆棋子,偏轉過一個角度,一步步艱難地往前走。而尾巴纏繞在紙人腰上的大清卻一直沒動,定海神針一般釘在原地,像是害怕一鬆手,紙人就會脫韁而逃。這情形,看上去像極了在有限空間內,套著韁繩的驢在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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