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驚風掏出手機,點開相冊:“帶走阿誠的那個人,是不是他?”手機屏幕上是陳啟星的證件照,當初陳啟星失蹤,張祺幾乎給局裏每個人都傳了照片,讓大家都幫忙留意著。“是他。”小孩肯定地點頭。“乖孩子,你真棒。”陸驚風毫不吝嗇誇獎,誇完起身,眉頭緊蹙,“陳啟星帶走了族長的孫子。他想幹什麽?”“威脅甄廣義用咒語交換孫子。”林諳作出可能性最大的推測,語氣不善道,“他騙了我們,他從始至終都跟魚霄是一夥的。”“是嗎?”陸驚風垂下眼皮。善惡不論,陳啟星此人年紀輕輕,城府極深,性格也反複無常,想一出是一出,陸驚風不覺得他撒了謊,魚霄確實背叛了他沒錯,那雙眼睛裏透露出的恨意與決絕不會摻假,但魚霄死到臨頭,他為什麽又出手相救?“他不用再來威脅我了。”這時,甄廣義顫聲道。聽聞噩耗,這個老人仿佛頃刻間老了十歲,麵色灰敗,一副行將就木危在旦夕的憔悴形態,他在甄度的攙扶下坐到一截傾倒的矮牆上,戚戚然啞聲道:“阿誠他爸死得早,哪天我撒手人寰,阿誠就是下一任族長。甄氏的每一任族長,打小就會練習活死人之術,等到他熟練掌握甄家絕學的那日,便是他正式成為族長之時。”老人說完這番話,渾濁的老眼裏淌下兩行清淚,搖搖頭不再言語。林諳把他的話翻譯一遍:“所以您的意思就是,甄誠也知道啟動迴春鼎的咒語。陳啟星要是想助魚霄一臂之力,隻需要對甄誠稍加逼問就能把話給套出來。不得不說,他這一招倒是高明,省了不少事,畢竟跟精明一世的爺爺相比,半大孩子是藏不住什麽話的。”陸驚風安慰族長直到天黑,再三保證會把甄誠安全無恙地帶迴來。迴程的路上,他接到漢南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陳啟星跟他會麵後不久就越獄逃跑了,話裏話裏質詢的語氣,應該是把他當做同夥來懷疑了,陸驚風哭笑不得,表示願意接受問訊以證清白。“自己監管不力,還把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這獄警可真好當,公家飯的門檻這麽低了嗎?”甄度在前麵聽著,義憤填膺,替他打抱不平。陸驚風撐著沉重的腦袋看窗外急速後退的路燈,沒接話。天底下哪兒來那麽多巧合?陳啟星早不越獄晚不越獄,偏偏前腳剛會完麵,後腳就成功越獄,有這想走就走的本事,他為什麽還要乖乖蹲上幾天的牢房?總不會是想切身體驗一把艱苦的監獄生活吧?絕不是巧合。陸驚風一幀一幀地迴想著自己跟陳啟星見麵時說的每一句話,每一處細節,想得腦袋都快炸了,也沒篩查出什麽值得深思的疑點來。林諳看他捂著腦袋一副高考做不出數學題的傷神模樣,心疼極了,把人撈過來,不由分說地揉進懷裏,趁人還沒來得及掙紮,指腹摸到太陽穴,不輕不重地按壓起來。額角奔騰鼓噪著的血液一下子得到了安撫,絲絲涼意沁入神經末梢,強勢鎮壓了全身揭竿而起的焦躁,陸驚風舒服地哼了一聲,不矯情了,仰頭窩進林諳的臂彎。享受了一會兒,聽到林諳在耳邊問:“陳啟星用了隱遁符,他的符紙是從哪裏來的?”“不知道。”陸驚風眯著眼睛,愜意的樣子仿佛露著肚皮曬太陽的野貓,“t2區不同於監獄裏其他的普通監舍,對符紙桃木一類可充當法器的物品管製得相當嚴格,那些老獄警們個個都是一線退下來的人精,應該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讓陳啟星這種茅山傳人接觸到符紙,等於把牢房鑰匙送到他手裏。”“也有可能不是符紙。”林諳道,“現場我們隻看了灰燼,想當然地就都以為是符紙燒剩下的灰燼,但也有可能是什麽別的東西。我曾經聽林觀主說過,自身法力足夠強大的道士,畫符可以不拘泥於形式,就算沒有符紙和朱砂,用別的替代品,照樣能使用咒術。”林諳開辟出一條新思路,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陸驚風幾乎是瞬間想到了突破點。“煙灰。”他的聲音陰沉下來,推開林諳的手,懊惱地把臉埋進掌心,使勁兒摩擦,“他用的是我遞給他的香煙的煙灰!”……這是個逼仄的小隔間,不超過二十個平方,隻擺得下一張床和一個小桌子,床上不很幹淨,桌子也缺了一條腿兒。魚霄看著眼前這個冷若冰霜的年輕人,目光明滅,麵上浮現出百年難得一見的困惑和不解。作為一隻作奸犯科無惡不作的惡靈,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徘徊於世間多少年了,太久了,久得他喪失了很多記憶。生前如何他隻能依稀記個大概,僅限於自己的名字和曾經獲得的榮耀與權力,死後如何他也沒太多印象,一切都潦潦草草,混沌模糊。歲月那麽長,那麽枯燥乏味,他漸漸變得殘忍嗜血,愛好殺戮和淩虐,一遍又一遍嚐試過後,他發覺隻有那些活人痛苦扭曲的表情、屁滾尿流的求饒,以及撕心裂肺的慘叫,才能使他沉寂許久的情緒出現一絲鮮明的波動,這種波動類似於欣喜或爽快,像人一樣的感覺。這感覺令他著迷,為了獲取這種快感,他折磨了很多人,健壯的男人,嬌弱的女人,甚至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殺起人也越來越機械麻木,到後來,一條活蹦亂跳的人命擺在他眼前,已經跟白菜蘿卜無異。那個焚靈派的傳人確實厲害,差點就送他入了輪迴,但他魚霄是何許人?怎麽可能輕易認輸?他拚著最後一口氣俯身到一名少年身上,死皮賴臉地苟活了下來,韜光養晦等待卷土重來。當然也不能叫苟活,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很早以前他就死了,哪來的苟活二字。“我從來沒問過你,你的執念是什麽?”當年那個少年,哦,不對,現在不是少年了,他已經成年,是個徹徹底底的大人了。那個既是天才又是瘋子的年輕人開口問。魚霄明白自己此刻很虛弱,虛弱到一陣風都能把他的靈體給吹散。他想,那個姓陸的也算得上是一位天才,全身經脈盡毀也沒能徹底摧毀他,相反,比起三年前,焚靈業火的威力提升了,還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這簡直是奇跡。嗬,他魚霄栽在了兩位不世天才手上,倒也不虧。清瘦陰鷙的年輕人盯著他的眼睛,還在等待迴答。片刻後,魚霄的聲音幽幽響起,氣若遊絲:“我的執念?真是不好意思,時間隔得太久,我給忘了。”“忘了?”陳啟星冷笑,“你如果真忘了,早就煙消雲散化成空氣了,還能在這裏跟我廢話?”魚霄一想,也是,惡靈的法力源自自身的執念,執念越深,法力越強,他應該是有很深的執念的,可他就是想不起來。於是他信口胡謅了一個:“大概是……想再活一迴吧。”無比敷衍的答案,陳啟星卻信了,譏諷道:“難怪你不知死活大費周章,非要嚐試這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禁術。”魚霄點頭:“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一人一鬼相對而立,半晌無言。魚霄問:“你緣何救我?”盡管跨越數個時代,他偶爾說話仍然帶著點生前的腔調。陳啟星沒有迴答,反問:“你是怎麽治好我的癌症的?”“我沒有治好你的病。”魚霄道,“我隻是凍結了你渾身的經脈,延緩了死亡的到來,你沒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了嗎?”對這個答案陳啟星並沒有表露出多大的驚訝,他似乎早有所料,又問:“我還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