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諳不管他,被踢飛出去又趕忙爬迴來,趁陸焱清他們牽製住林天罡,出手飛快,連著拔出陸驚風兩條手臂尺骨上的鎮棺釘,順帶著把錯位的手腕關節接上去。陸驚風全程不吱聲兒,蹙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等他再往小腿上的兩根摸去時,陸驚風則像是一直沉睡著的機器突然被插上電,猛地運作起來,柔韌的腰肢平地一提,彎成拱橋狀,雙腿蹬向地麵借衝力飛速起身,腳跟還沒站穩,一個幹淨利落的旋轉側踢,飛踹林諳胸口,人霎時間摔出去幾米遠,多虧茅楹眼疾手快地從後抱住一齊滾了幾圈,才避免其直接被拍在牆上。“驚風——”林諳被攙扶著坐起,胸膛劇烈起伏,胸口衣襟上滲出斑駁血跡,還沒愈合的傷口再次破了開。被踹了也沒有半分怨言,推開茅楹還想再次上前,一臉焦灼關切的神色,落在眾人眼裏,那是情也真意也切,感人肺腑。林天罡氣得連連冷笑,抖著手指遙遙指向他:“好啊,好啊,以前隻當你是茅坑裏一塊不開竅的頑石,沒想到原來還是個情種!我老林家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生出你這麽個斷子絕孫的不肖子孫!”轉臉氣不過,又指著陸驚風發邪火:“不爭氣的玩意兒,滿腦袋齷齪心思就算了,還剃頭挑子一頭熱,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被踹了吧?踹得好!有本事把人搞到手啊!我老林家的好兒郎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沒有追不到的人!”林觀主這刺激是受大發了,都開始口不擇言了。陸焱清心裏惴惴,忍不住揣測,這親家到底是怎麽個意思啊?陸驚風其實冤枉,他剛剛那一踹完全是出自本能反應,踹完就龜縮至牆角,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模樣,大喝一聲:“都別過來!”“小風啊,你現在不發神經了?”陸焱清怕了他,不敢再貿然靠近,扯過魏菁菁的絲巾纏上脖子,借以把陸驚風掐出的淤痕裹得嚴嚴實實,遮掩完才若無其事地開口,“是我啊,快別鬧了,咱先把鎮棺釘都給取出來,那東西陰氣重,當心毀了身體的根基。”“師父。”陸驚風的眼神掃過他亂七八糟堆在頸間的粉色絲巾,愧怍難當,鼻子一酸,哽咽道,“對不起。”“別,我們師徒間不講究這個。”陸焱清連忙擺手,“你掐我可以,咱們都是自家人,但你不能好賴不分抬腳就踹林家小子,想賠不是還得找他。”“我……”陸驚風扭過臉,對上林諳黢黑的眸子,剛想開口解釋,方才體內乍然出現的那陣蟻行感卷土重來,疼痛難當,麵色霎時一白,雙膝重重地砸了下去,哇地噴出一口血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林諳率先反應過來,拔腿就欲狂奔而來,陸焱清茅楹是第二縱隊預備役,緊隨其後撲上去,可沒等三人邁出兩步,刹那間火光大勝,明亮通透的淺藍色火焰刷地躥起,照亮了整間雞飛狗跳的地下室。眾人皆被彈飛出去,直滑到門口堪堪停下,一個個匍匐在地上臉色大變,各自發覺內息亂成一團,絞纏著經脈。此時已值破曉前的最後時分,蘇媛難以入眠,正在井邊來迴踱步,隻見井內暴起一根藍色光柱,直直衝上雲霄,分外耀眼,熱浪滔天,將她硬生生逼退了幾丈遠。井外尚且如此,地下室內簡直如入蒸籠,酷暑難當,眼睛被盛放的藍光刺得睜不開,一閉上,滿目皆是火樹銀花。黃正奇暴喝一聲,捂著眼躍至半空,拋出懷中的八卦銅盤,那原本隻有兩隻巴掌大的精巧銅盤旋轉著,迅速擴大,遮蔽在眾人頭頂,其投下的陰影區域內,高溫藍光被吸收殆盡,暫時辟出一方容身之所,被焚燒著的幾人終於得以喘息。還是那個牆角裏,陸驚風垂著頭,跪在地上,位於淺藍色光圈的正中心,光圈的顏色越往內越淺,陸驚風的身周已經是熾烈的白光,想必溫度駭人,但他渾然不覺。火焰中心的他膚白勝雪,發黑如墨,唇間殘留的血漬殷紅昳麗,驚心動魄。林諳緊緊地盯著他,心如擂鼓,他一早做好了設想,隻要陸驚風出現任何異樣,或者表現出不適,他絕對會二話不說衝過去將人擄走。他的表情專注得駭人,目光也犀利得如兩把雪亮的匕首,林天罡再清楚不過自己兒子的秉性,抬手就壓上他的肩膀,威嚴與重量雙管齊下,林諳身形一滯,竟是無法掙動分毫。“休想。”林天罡在耳邊凜聲告誡。林諳扭頭,對上一雙淩厲渾濁的眼,裏麵燃燒著熊熊怒火,他心裏咯噔一聲,咬著牙忍下了。他心裏有如明鏡,明白這迴是無法再繼續敷衍逶迤了,林天罡雖然脾氣暴,但從小到大並沒真正對他動過氣,小時候更是疼愛有加嗬護備至,要不是長大後他有了主見,再三推辭不肯繼承東皇觀,他們父子兩或許明麵上一輩子也不會有任何芥蒂,和諧融樂,與一般家庭無二,但現在林天罡怒發衝冠,真正氣狠了。不光隻繼承家業這一項,還添了更嚴重的問題——兒子喜歡男人。林諳的眸子黯了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喜歡男人,隻是不自知,他隻知道,從陸驚風出現的那一刻起,一切就不可避免地滑向了雙雙背離的深淵。他舍不得放棄陸驚風,而林天罡傳統的理念裏更不可能接受兒子是個同性戀,這幾乎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陸驚風慢慢有了動靜,往後仰倒靠在牆壁上,這簡單的動作似乎花光了他所有氣力,使他劇烈地喘息著,不得不靜止半分鍾,休整完畢後才再次蠕動起來,撐起胳膊,費力地想扶著牆壁站起來。但他的四肢恍若鏽住了一般,使不上力,像個蹣跚學步的孩童,好不容易撲騰著站起來了,堅持不到兩秒又倒頭栽下去,如此幾次三番,在地上滾來滾去,沾了滿身滿臉的灰,狼狽不堪。林諳眼裏心裏溢滿心疼,再也耐不住性子,往前跨出一步,肩上立刻傳來劇痛,鎖骨差點被捏碎。林天罡使了三成內力,直震得他半邊身子骨頭都麻了,腳下趔趄。陸驚風終於還是穩穩當當地站了起來,他點了自己身上幾處穴道,閉眼發力,嗖嗖嗖幾聲尖嘯,是利器高速劃破空氣引起的氣流共振的哨聲,緊接著是什麽金屬物品撞上了石壁,發出鏗鏘脆響。“他直接逼出了身上剩餘的鎮棺釘。”魏菁菁喜道,“看來業火壓製住了陰邪之氣。”“不,不止這些。”陸焱清抬手打斷她,示意她往下細看,不穩的氣息中隱隱暴露出一絲激動。隻見陸驚風盯著自己的掌心沉默,若有所思,片刻過後扶著牆壁再次坐下,盤腿打坐,看樣子是在調整內息。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的高溫逐漸冷卻,肆意外放鋪陳出去的業火慢慢收攏,匯於一點,那一點跳躍在陸驚風的眉心,幽藍近乎墨。突然,倏地一下,那火苗盡數隱沒進眉心,而原本光潔的雙眉中央,多出了一條細短的曲折黑線,邊緣泛著幽微的藍光,妖冶詭譎。茅楹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岔了。“這,這是……”陸焱清踉蹌了兩步,力竭般癱坐到地上,他的老花鏡早在拉扯中幾次三番跌落地麵,缺了一條眼鏡腿兒,鏡片上也遍布著蜘蛛網般的裂紋,他索性摘了,一拍大腿,癡癡地笑了起來。“焱清道長,驚風這是怎麽了?”林諳覷著陸焱清的臉色,知道事情可能沒他想象得那麽壞,但仍難掩惶急之色,急切地問,“能否撥冗跟我們解釋一下?”陸焱清抹了一把臉,挺起胸膛:“收放自如,我派焚靈業火的三重天境界!小風他做到了,他居然做到了!我這三流師父竟然誤打誤撞收到了天賦奇高的一流徒弟!祖師爺開眼,焚靈派再續傳奇,焱清得覓此良徒,死而無憾!”第68章 第 68 章世事難料, 陸驚風體內的焚靈業火淤積梗塞長達三年之久,火毒深入肺腑,陸焱清苦尋出路,劍走偏鋒,以至邪的鎮棺釘加上冥獸的陰煞之氣封脈疏通,以毒攻毒,奢望掙得一絲峰迴路轉。原本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破釜沉舟的心態, 沒成想一朝破壁,業火竟然一口氣衝上了三重天的境界,實在是因禍得福。接下來的兩天, 陸道長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心醉神迷、人生圓滿的饜足狀態,嘴角噙一抹禪意的微笑,扶著新配的老花鏡,拄著觀賞意義大於實用意義的木拐, 成日在東皇觀添香閑逛,招貓逗狗, 興之所至就臨時開壇,免費解簽卜卦,為沉湎於萬丈紅塵汲汲不可終日的普羅大眾撥雲散霧,即所謂的日行一善。隻是焱清道長行的不能叫善, 而是劫難,生動演繹出什麽叫上趕著要把血淋淋的現實扒開來給你看。這個老婆跟好友私通,綠帽子戴了起碼五年;上個得了癌症,已經是末期, 勸他趕緊立遺囑免得身後引發財產糾紛;上上個女兒在學校早戀,小小年紀不學好,腳踏兩條船……短短兩日,損失香客無數,把林觀主氣得七竅生煙,差點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