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正倒著苦水兒,操天師忽然停止了不忍卒聽的辱罵,痛唿起來。二人神色一凜,交換一個眼神,齊齊往前邁了一步。.不——別過去!站住!記憶的片段中,陸驚風十分清楚接下來的全部經過,除了出現在迷霧中,他同時又存在於上帝視角,俯瞰著,歇斯底裏地咆哮著,不斷警告霧中的自己:不要過去!不要帶著午暝一起!推他出去,送他離開!你應該很清楚前麵等待你們的是什麽!但不管他怎麽揮舞著雙臂呐喊,那隻踏出去的腳卻無論如何也收不迴來,他也無論如何阻止不了午暝衝過去的背影。茅楹的哭嚎猶在耳旁,激起骨髓深處流動著的最無力的歉疚。完了,都完了,午暝又沒了。這一次,還是沒能攔下來。.“陸驚風,放開焱清道長!”“唉呀,你是不是中了什麽邪啊大侄子!”“醒醒,風哥,風哥!你看清楚你掐著的人是誰!”是誰?誰在喊我?是楹楹的聲音,她在哭?為什麽哭?她都知道了?陸驚風的眼睫垂落著,遮蔽了眼睛裏一半的神情,看不出視線的落點,如同一台冷冰冰的機器,麵無表情地歪著頭,對周圍人亂糟糟的叫喊無動於衷,像在捕捉著什麽微弱的信號。而他的雙手之間,緊緊鎖著陸焱清岌岌可危的咽喉。“小……小風……”陸焱清漲紅了老臉,艱難地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顫巍巍地抬起手,摸索著撫上陸驚風勁瘦的小臂,先是摸到了一小截凸起,那是嵌進尺骨的鎮棺釘,再一點點往下,穩著唿吸凝神把脈。陸驚風被他的舉動驚動,輕輕蹙起眉,手上驟然發力,鋼鐵般的五指合攏碾動,扼得死緊。“!”小兔崽子,造了反了!陸焱清本想破口大罵,但心有餘而力不足,他通紅的臉色急劇轉青,嘴唇發白眼前發黑,喉骨發出可怕的嘎吱聲,嚇得魏菁菁失聲尖叫,周圍人魂不附體。“茅楹,你繼續喊他,別停!”林諳一直在旁冷靜地觀察著陸驚風的神色,忽然出聲吼道。“啊……啊?”茅楹手足無措地圍著陸驚風瞎轉悠,試圖尋找空隙出手解圍。林諳語速極快地解釋:“沒發現嗎?他隻對你的聲音有反應。快,陸道長快堅持不住了!”老頭子已經嘴角流涎,開始翻白眼了。“哦!好好好,我試試!風哥!風哥我是茅楹,你聽得出我的聲音對不對?”茅楹從左走到右,陸驚風臉便跟向日葵似的,追逐著從左轉向右,果然就像林諳說的,有反應!茅楹大喜,敲鑼打鼓般扯著嗓子吼起來:“風哥,行了,這會兒也不恭維你了,陸驚風,你怎麽迴事兒?魏奶奶猜得沒錯,你不會真中邪了吧?我們辛辛苦苦地幫你恢複業火,可不是為了讓你躥起來弑師的!我攔不住你,午暝這是不在,他要是在,直接把你叉起來拖出去試陣,整不死你!你快醒醒啊,真是急死個人!”她信口胡謅,一不小心就扯到了午暝。這也不能怪她,盡管三年過去了,一遇到緊急狀況,她還是第一時間就想到午暝。這是日積月累形成的慣性思維,刻在骨頭上,可能一輩子也改不了。但這會兒,她瞎貓逮著了死耗子,午暝二字一出,陸驚風反應劇烈,眼睫一抖刷地睜眼,寒劍般的目光直勾勾地射了過來。“風哥?”茅楹跟林諳交換一個眼神,頓時意識到什麽,往後退了兩步,試探性地啟唇,“你在想什麽?是什麽魘住了你?午暝,是午暝嗎?”陸驚風死死盯著她,雙唇抖動,死灰般的暗色瞳孔裏出現一絲裂縫,有什麽濃烈粘稠的液體從裏麵傾瀉而出。破綻一漏,林諳跟黃正奇瞅準時機,同時出手,一個從背後偷襲勒住陸驚風的脖子,抬起他的下顎,死命往後拉;一個一出手就鐵麵無情,捏住陸驚風的腕子就往上狠狠一折,哢嚓一聲,竟活生生擰斷了!“你——”林諳摟抱著劇烈掙紮的陸驚風,瞪著黃正奇的眼珠子能噴出火,要不是看在人家是長輩的份兒上,能直接上腳把人踹出去五米遠。陸焱清被救下來,伏地猛咳,頂著頸子上兩道觸目驚心的淤紫啞聲道:“製住他,快製住他!然後把那所有鎮棺釘□□!快!他這會兒經脈全亂,危及性命,體內壯大的業火跟冥虎強行灌注的陰氣兩廂博弈,暫時失了心智!快呀,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強撐著說完這段話,他又沒命咳了起來,竟是咳出了血。魏菁菁倉皇失措,六神無主,以為這浪花裏翻騰了一輩子的老不死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抖著麵皮撲上來,一把抱住:“風流老狗啊風流老狗,你缺德少肺地花心了一生,最後沒得花柳病沒得那什麽艾滋,竟然死在了唯一的徒弟手上,你說說看你,走得這麽不體麵!我堂堂天蠶派菁夫人,當初是瞎了眼,才看上你這麽個斯文敗類!嗚嗚嗚……”她哭得昏天黑地,妝容盡毀,鼻翼兩側深刻的法令紋形成了溝壑,裏麵填滿了脂粉淚水,等她哭夠了,瀟灑地擤完鼻子往陸焱清衣服上揩,一抬頭,隻見風流老狗直直地瞪著她。霎時悲從中來,又是哇一聲哭出來,抖著滿是老人斑的手蓋上去:“嚶嚶嚶……你有啥死不瞑目的?還惦記著哪個老相好的呐?”黃正奇在旁攏著手,擠眉弄眼,欲言又止,喉管裏像是有小貓兒在撓,不停地清嗓子。魏菁菁渾濁的眼睛一轉,嬌嗔:“大黃你幹什麽?閑著沒事幹過來一起哭喪啊!好歹朋友一場……”黃正奇兩手一攤,哭笑不得。“哭你奶奶個腿兒的喪!魏滅絕,睜大老花眼看清楚,本道長還沒翹辮子呢!”懷裏的陸焱清怒斥一聲,拍開她的手一個打滾爬起來,形容狼狽,“想守寡也不用這麽火急火燎的!”“你沒死啊?”魏菁菁有點尷尬,囁嚅起來,“那你吐哪門子的血?”“可能是傷了咽喉裏的毛細血管啊菁菁。”黃正奇提醒。這三個老不正經的互相掰扯不清,那邊三個小的扭作一團,發出一聲砰的巨響,林諳跟茅楹兩個人合力堪堪製住了發狂的陸驚風,齊齊摔出去,在牆上砸出個凹洞。“茅楹你讓開,免得傷了自己。”林諳一把推開茅楹,語氣不容拒絕,“傷到你,他醒來後又得沒完沒了地自責,別再雪上加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