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想的話,不試也沒關係。”林諳披了件灰藍色牛仔夾克, 滿是平民審美看不透的時尚補丁,乍一看以為是丐幫八袋長老,他把金屬拉鏈一直拉到頂,一低頭整個下巴就埋了進去, 隔著一層硬邦邦的水洗衣料,說出的話宛如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含糊縹緲。陸驚風像是沒聽到,風吹動他的頭發,揚起又落下,清雋的眉眼稍縱即逝, 看不清神情。“為什麽不想?這些年受得氣還不夠多嗎?”茅楹覺得這事兒簡直理所當然,沒得商量,能變強還不願意不是腦子有病嗎?“林弟弟,你進組進得晚, 不知道局裏那些捧高踩低的勢利眼有多惡心人!蒼天有眼,總算給了我們絕地反擊一雪前恥的機會!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今天你對我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哈哈哈。”姑奶奶得意忘形的時候,笑起來會笑出驚悚的豬叫,陸驚風覺得挺刺耳,伸手就朝她後腦勺摑了一巴掌,“先別做夢,肥啾呢?半天沒見著了,你把它拔毛燉湯喝了?”“哪兒能啊,早上就飛出去玩兒了,這鳥認生,大概是不習慣這地方吧。放心,到了飯點兒,餓了自然就會迴來的。”茅楹低頭研究起自己的手,才發現小拇指指甲上粘著的水鑽掉了一顆,那處的指甲油缺了一塊,看上去怪醜的。“風哥你發現了沒?”“什麽?”“你現在也總叫他肥啾了。”午暝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低了。陸驚風垂著眼瞼,沉默了一會兒,忽而扭頭問:“要是哪天他迴來了,你想做什麽?”林諳的目光越過陸驚風的頭頂,也匯聚而來。這個問題算得上突然襲擊,放在以前,能被納進碰也不能碰的頭號禁忌話題,茅楹撲閃了一下鴉羽般的睫毛,陸驚風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兩秒後,對方昳麗的嘴角翹起,綻開一抹難以名狀的微笑。“能做什麽?先暴打一頓出氣唄。”=。=。=。=黃昏時候,陸焱清被幾個久未碰麵的老友拉出去接風洗塵喝老酒,陸驚風和茅楹也跟林氏夫婦告了別,下山各自迴家。陸驚風傷勢未愈,林諳想方設法又給他灌進去一碗“十全大補湯”,這還不算,得寸進尺地拎了滿滿一保溫壺放進後備箱,執意要開車送他。陸驚風被嘴裏的苦味兒熏得臉黑頭疼,覺得這小子可能是逮著機會就故意往死裏整他,調皮得令人發指,於是一把從他手裏奪過自己的背包抱在懷裏,沒好氣地道:“我一沒癱瘓二沒癡呆三沒失憶,自己搭車迴家完全沒的問題。林少該忙啥忙啥去,不用在我這兒浪費時間。”林諳撐在副駕駛車門上,不為所動,側頭用下巴指揮人:“上車。我送你。別讓我說第二遍。”陸驚風一擰眉毛,剛想威武不屈地脫口說不,腦海裏一閃而過這孩子開著豪車亦步亦趨綴在後麵狂按喇叭的霸總追妻狗血場景……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戲很足,畫麵乍一看還很有故事的樣子,當滿街的人都向你投來曖昧的視線,麵皮再厚也扛不住。陸驚風服氣,認命地搖搖頭,一臉背晦地坐上了車。係好安全帶,報了個地名兒,他打定主意不跟司機師傅多廢話,於是迅速調了下椅背,翻滾兩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閉眼裝睡。拒絕交流的姿態擺得特別明顯。林諳的目光黯了黯,也不主動碰壁,直接掛擋上路,安靜開車。陸驚風的小區新落成,還沒被電子地圖更新納入,林諳按著語音提示轉了幾圈,愣是沒找著具體位置,直轉得他頭昏腦漲,實在沒轍,隻好將裝睡裝得太認真以至於真的睡著了的某人喊醒。“前麵紅路燈左轉。”陸驚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林諳關了導航,打開電台。電台裏正在播放一則社會新聞:“今日淩晨,某直播平台剛簽約的網紅女主播在其直播間揚言割腕自殺,並向網民直播其自殺的全過程。上午十點,警察接到……”“焱清道長似乎對你寄予了很深的厚望。”林諳按下車窗,胳膊肘撐在窗戶邊緣,手虛虛地搭在方向盤上。姿勢慵懶隨性,再搭配那張全世界我最帥的臉……說實話,有點酷。暖風吹進來,迷了陸驚風的眼。“當然,我是他唯一的徒弟。”“我本來以為他會是那種很好說話的師父,怎麽說,就是……和藹可親,善解人意,崇尚溺愛式教育的護犢子家長,沒想到……”林諳眯著眼睛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麽形容,最後拋出兩個字,“你懂?”陸驚風衝他輕輕一笑,表示好吧,我懂,隨後搖起頭。“你的感覺沒錯,平時他確實沒脾氣,人也很幽默風趣。隻是一到某些觸碰原則的問題上,就會變得很嚴厲,說一不二,比如說門派的傳承,業火的存續,以及身為焚靈派弟子的使命感和道德底線。”“這年頭好些老古董都不在乎這些了,你家師父真是一股遺世獨立的清流。”“清流?不吧,他……用泥石流來形容比較恰當。在我之前,相繼有三個師兄被他不近人情地廢除內功,逐出師門。”後方一輛靛藍色b級轎車打了左轉向燈,示意超車,林諳沒理會,踩了一腳油門。“不過也是他們咎由自取。”陸驚風癟著嘴,掰著手指數,“第一個是依仗業火不擇手段牟取暴利;第二個是因為嗜賭成性不思進取;第三個最有出息,試圖弑師滅門。前麵左轉後直走。”“沒想到貴派的內部紛爭還挺精彩。”林諳打了一把方向盤,“也難怪,那什麽鬼畜業火厲害是厲害,疼也是真疼。副作用那麽難捱,已經受了那麽多苦了,臨了還得遵守那麽多條條框框,幾個人願意?人都是有劣根性的,一旦掌握了某項很厲害的本領,自然而然就會蠢蠢欲動野心暴漲。如果這個本領恰好又得之不易,苦盡甘來,出於本能,人往往就會想方設法找彌補,利用這個本領最大化地謀取利益,來犒勞當初辛勞苦逼的自己。”分析得挺透徹,陸驚風輕而淺地嗯了一聲。“所以你其實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不大樂意重拾這逆天開掛一般的焚靈業火?因為沒有自信,怕迷失在誤以為自己很強便可以為所欲為的錯覺裏?”林諳話鋒一轉,勾起嘴角,“你可真有意思。”氣氛有一瞬的凝滯。騷紅色的車子出了柏油馬路,駛入居民區。傍晚時分,這一片的人氣活泛起來。一眼望去,形形色色的路人點綴了街道,有心不在焉邊玩手機邊遛狗的,有下了班匆匆往家趕的,有抱著還沒學會走路的孩子下樓見世麵的,周圍一片的蒼蠅小館也終於迎來了一天裏的客流高峰。前方不遠處,新開了一家理發店,這兩天正在搞開業大酬賓,辦卡就打折,燙發染發免費附贈洗剪吹,活動力度大,店麵一片紅火。新住宅區再偏僻,交通再怎麽不發達也沒關係,哪裏有人,哪裏就有商機,哪裏就有蓬勃的生活氣息。“我已經為那種錯覺付出過代價。”陸驚風收迴視線,垂下頭顱,語氣頗有些自嘲,“自命不凡,臨陣輕敵,所以犧牲了兄弟,也算自作自受。”原來還有這一重緣故在裏麵。林諳一下折了舌頭,後悔起自己閑著沒事妄加議論,舔了舔唇,想再說點什麽有溫度的話來往迴找補,陸驚風沒給他機會:“前麵靠邊停就好,快到小區門口了,我下去買點東西。”蘭博基尼依言停下,陸驚風彎腰係了一下鬆散的鞋帶,背上背包,下車前不鹹不淡地說了聲“林少路上當心”,就頭也不迴地溜達走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