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驚風倏地轉身,拉住那條胳膊往前一扯,以肘格擋因慣性撲上來的胸膛,手裏的狗尾巴草一下子懟到來人鼻子下,調皮地搔了兩下:“林少學什麽不好學偷聽。我手裏這要是把匕首,你就一命嗚唿血濺當場了。”鼻子一陣刺癢,林諳另一隻手空著,將膽敢撥老虎胡須的某狗尾巴草一掰一折,再隨手一彈,棄屍荒野。“沒偷聽,光明正大地聽。”他的目光溜到陸驚風攥著他手腕的爪子上,神色有點不自然,“怕你借著打電話的幌子,直接就下山了。”被一語洞穿心思的陸驚風沉默了兩秒,皺著臉放開人:“不是,你那共情的本事是不是不光對靈體有用?對人也……?”邪性!他怎麽看出來我想溜?我就是兩秒前才剛剛靈光一閃而已!傳說中的讀心術?“別慌這走,休養兩天,再趁這個機會把那個時不時短路的焚靈業火看一下。”林諳也不多廢話,揪著他領子就往迴扯,“林天罡如果也都看不好你這個毛病,基本就沒得救了。”“早就沒得救了。哎,我自己會走,你鬆手。”陸驚風腳下頓住,不肯就範,“好好說話。”林諳依言鬆開,某人看了他一眼,扭頭就往反方向跑。“我真沒事兒,迴去睡兩覺精神就起來了,無親無故的總賴在你們家算怎麽迴事兒?而且我一堆事兒忙著要弄清楚,沒空擱這兒跟你瞎耗。你也是,休息好了就跟茅楹迴去上班,真當這崗位養閑人的?白拿工資不做事?我下山先去一地兒看看……”陸驚風邊說邊悶頭往外走,還沒到院門口一道黑影掠到跟前,近一米九的大高個兒隨便往哪兒一杵都跟堵牆似的,壓迫感逼人。“試都沒試過,你怎麽知道沒得救?”“試了,剛開始兩年什麽法子都試過了。”陸驚風撩起眼皮,麵色沉靜,他雙臂環胸,拎起嘴角哂了哂,“難不成還得試試你那個‘十全大補湯’?放過我吧林少,別折騰了,那味道,我真害怕。”林諳抿了抿唇,還想再說什麽,身後乍然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老年煙嗓,亮如洪鍾。“什麽‘十全大補湯’?給我也來一碗補補?”這聲音就算碾成齏粉潑進灰裏滾一圈,陸驚風都能一耳朵聽出來,登時一激靈,探出半邊身子:“師父?”陸驚風那個不著家的師父?聞言,林諳轉過身,打眼先看到前麵一身長袍的林天罡,聯袂而來的是一滿頭銀發的老大爺,不對,應該說是位極其講究的老紳士。老紳士大熱天的也穿著一身筆挺西服,西裝馬甲的口袋裏延伸出來一根懷表的銀鏈子,表鏈規規矩矩地別在馬甲第三個扣眼裏。腰板兒也很直,不見半點他這個年紀會有的佝僂,臂彎裏掛著根黑棕色的木頭拐杖,戴一副玳瑁老花鏡,麵上的皺紋深刻但出乎意外的優美,透露出跨越了歲月長河後飽經風霜的尊嚴。林諳曾對所有老者懷抱同情,這些人不管年輕時如何叱吒風雲,翻雲覆雨,都會在特定的年紀陷入衰老的不幸流沙,獨自跌跌撞撞地走進暮年的大霧。他在林天罡日漸肥碩的肚腩、在蘇媛垂掛下來的眼袋上,都窺見到了不體麵之處。但眼前這個老人打破了他陳舊的觀念,他老了,但依舊風度翩翩,魅力不減,自我打理得挺有派頭……林諳上下打量了一遍,還沒來得及收迴目光,迎麵就襲來一陣疾風,他本能地往右滑開一步,同時側身沉肘。小臂跟堅硬的拐杖碰了一下,拐杖上注進了法力,林諳隻覺得接招的骨頭一陣震顫。那拐杖一招沒到頭,遊蛇一般黏著林諳,左敲右戳,最後逮住他雙臂間的空門往前一杵,林諳含胸躲避,人已經不自覺倒退了好幾步。“老頭子眼神不好,你長這麽高作甚麽?擋著我跟徒兒來個熱烈的久別重逢。”陸焱清收了拐杖,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扭頭就笑容可掬,“小風,師父迴來啦,想不想師父?哎呀,讓我好好看看,怎麽眼角長細紋了!讓你平時多注意保養,上迴我給你寄的男士麵霜天天兒在用著沒?賣這東西的小丫頭可是跟我拍胸脯保證了的,用那擦臉絕對滿麵膠原蛋白青春永駐!你看你這臉瘦得,下巴都尖成錐子了,你該不會是瞞著師父去磨骨了吧……”“師父。”陸驚風一臉無語,做了個往迴收的手勢,“夠了,打住。”陸焱清真就不說了,笑眯眯地看看他,又看看林諳。“這是犬子,汐涯,見過焱清道長。”兒子一上來就被人拿棍子捅,林天罡也不惱,臉上堆著的笑能開出一朵花。“道長。”林諳乖乖問候,長輩麵前,他再怎麽傲也不敢端著,更何況剛才過的幾招,他確確實實落了下風,老道士名不虛傳。林諳尊重強者,垂首斂色,看上去很是恭敬。“林觀主教導有方,公子身手不錯,比起小風,可強多了。”“哪裏哪裏,這孩子從小皮實,功夫都是自己到處找人打架琢磨出來的,跟我不搭界。道長請。”陸焱清捧了林諳,又踩了一腳陸驚風,朝臉色不大好的徒弟做了個鬼臉,施施然進了裏。老混混怎麽這個時候迴來了?迴來了也不第一時間著家,跑東皇觀來做什麽?陸驚風一腦門官司,心裏七上八下的不太痛快。陸焱清腦袋後麵像是長了雙眼睛,不迴頭就能看出他的心思,背著手,搖頭晃腦:“當初我出去是為的什麽你不記得了?今兒我迴來了,當然是找著法子了。為師這麽受累是為了誰?還不快進來給我捏捏腿?杵著跟林家小子一道當棒槌?”這老道兒像是看我不順眼……棒槌林諳撓撓鼻尖,跟棒槌陸驚風對視一眼。陸驚風麵無表情地在心裏翻著老黃曆,老混混活到這把年紀,一向不走尋常路,三天兩頭搞失聯,開著輛老爺車就學人家小年輕搞自駕遊,成天浪花裏舞蹈瘋到沒邊,逢年過節就寄張賀卡敷衍了事,上次通電話還是三個月以前。還有,他哪次出去不是遊山玩水傍富婆?全世界數他最逍遙自在,受哪門子累了?老黃曆翻著翻著,陸驚風一頓,忽然從刁角裏擇出一句話來。四年前,陸焱清出遠門,大清早臨走前坐在他床邊的確說了些什麽。時光如塵土,那些話猶如蒙了塵的明珠,在忙碌落拓的日子裏逐漸變得暗淡無光,被忘得七七八八。這會兒風一揚,吹開了表麵那層髒兮兮的塵,明珠還是明珠,重新煥發了璀璨奪目的光彩。這光彩,難得的,還散發出一點溫情的熱。“小風,你既然接了火種,就是我派在世的唯一傳人,以驅魔緝靈,揚善衛道為己任。焚靈業火一旦加身,永不熄滅。眼前的障礙隻是暫時的,會解決的,總會解決的。師父這就去找辦法。”“有師父在,小風不怕。”第45章 第 45 章陸驚風當然不怕, 這幾年從萬人捧臭腳的雲端跌進無人問津的溝渠,他早就習慣了這種落差,也釋懷了當初被滿臉無光地從一線請退。他守著不複當年的天字一號緝靈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在溝渠裏找樂子,賺錢養鳥還房貸,一毛錢掰成兩半兒地花,為了維持生活基本的體麵而忙得不亦樂乎。絕招不好使, 他就另外去鑽研陣法和符篆;意難平,他就沒事兒給自己灌灌雞湯,以期修煉出銅牆鐵壁般的心理素質;偶爾不痛快了, 就偷偷去緬懷一下速度帶來的刺激和激情;人生目標也相應做出些細微的調整,從追求所向披靡,為門派博名添光,到甭管怎麽樣, 能保命就行。有時候,深夜擁被冷靜地想想, 他甚至覺得目前這種鴕鳥狀態很舒坦,充實還沒啥壓力,為了一些大人物看不上的“小事”而奔波,更腳踏實地, 好像也更適合他。落在旁人眼裏,這就是頹喪和不思進取了。規律穩定的生活會逐漸消磨鬥誌,蠶食野心,既讓人輕蔑又讓人害怕, 但同時也是一種保護,讓人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陸驚風曾經那麽意氣風發,不落窠臼,大言不慚舉世皆醉我獨醒,被迫沉澱著沉澱著,時間一長也不免落俗,沉澱出安於現狀的劣根性來,這會兒再想讓他從溝渠裏浮起來,扶搖直上萬裏青天,反而不自在。“師父,我已經著手物色資質上乘的孩子,打算把火種傳下去。”一進屋,還沒等陸焱清把口裏的茶水咽進去,陸驚風蠕動嘴皮子,脫口而出這麽一句石破天驚的話。用大白話翻譯過來,這就是撂挑子不幹的意思。焚靈業火自上古時期流傳至今,以至陽男體為爐鼎,永生不熄。業火火種一次隻認一隻爐鼎,一人一生也隻能請一迴火種。陸焱清將火種授予陸驚風,就再也不能收迴,同理,火種一旦出了陸驚風的身體,也就永遠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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